夜蜂下意识伸手,捻去这抹湿润。
他发誓他原本真的只是想擦去眼泪,但指腹触碰到白悦的脸颊时,又忍不住将手掌贴上,轻轻捧住白悦的半边脸。
这样轻微的触碰,令夜蜂心绪涌动。白悦气息平缓,陷入熟睡。夜蜂伸出另一只手,摘下面具。
月光透过窗棂,落入房内。暗淡冷色中,容貌俊美的男人跪在床前。男人脸颊瘦削,悬鼻薄唇,眉眼却清艳卓绝。最惹眼的是他额上一道凶险疤痕,从额角向下,贯穿眉毛直至眼角,使男人凭添一份肃杀之气。
白悦很聪明,也很敏锐。夜蜂确实是当朝七皇子李青行。她始终没有确认李青行的身份,是因为在白悦眼里,甚至在世人看来,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交集。
白悦说的对,李青行确实疯了。
惊鸿一瞥成了他经年妄想,锁在沉稳寡言之下的,是李青行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狂风暴雨。
李青行刚到北地那年,他才十九。彼时,边境刚逢大败,满目疮痍。
李青行一直不觉得自己像其他王孙一般,是裹在蜜罐中泡大的人。他在京城时,曾经为了精进武艺,没日没夜在营地里对练,在马场中奔跑骑射。这已经比别的皇子,甚至比普通世家子弟都过的艰难。
可当他站在墙破树倒的城池之外,呼号的风将血气和呜咽刮到他的面前。李青行才发现所谓那些艰难生活,在直面生死的苦难中不值一提。
纸醉金迷的京城繁华,如梦一般远去了。当年,外敌环伺,京中宫变,太子自身难保,他那在阴谋诡计面前还青涩的兄长拼命突破重重包围,将他护出京城
失去庇护的年轻皇子带着寥寥旧部,在腹背受敌中,咬着牙,艰辛扛起重振北地的重任。
最初,李青行还不习惯酷雪严寒,物资紧缺的生活。深夜中,他时常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但他又想到宫变中被害身亡的母后还未昭雪,他想到宫阙中勉力支撑的皇兄需要军权,最后,他想到那年杏花下的眸光灼灼,皓然一笑。
李青行低垂眉眼,眸色温柔,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安静睡着的白悦。
大概是李青行的手掌太过温暖,白悦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心,轻喃:“阿娘……阿爹……”
白悦瓷白光滑的皮肤磨蹭在他的手心,痒痒的。李青行心底暗暗升起一丝满足,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妥。
这份感情只是他一厢情愿。白悦因醉昏睡,梦中流泪,必然是陷入痛苦噩梦。他却趁机因自己私心贪恋,没有经过她同意而逾矩触碰。
李青行狼狈地收回手。
平京城郊初见之时,他一时脑热过度靠近,白悦满是拒绝之色深深刻在他眼中。
他不该再做这样的事情。
尽管……尽管他真的满心欢喜,迫不及待要表达他的心意。可这和白悦有什么关系呢?
李青行抑住自己的心,匆匆戴上面具,落荒而逃。
—
二人月下相视。
白悦悄悄松一口气,她的身世如今只有太子和杜相知晓内情,差点以为自己大醉之下说了什么胡话。
白悦默然片刻,轻道:“哦。”
她又道:“我这么大人呢,想爹娘不是很正常吗?”
“你怎么还偷听别人说梦话,好不道德。”
确实,他太不道德了。夜蜂垂眸:“对不起。”
看他微微低头的模样,白悦眯眼。从早上起,夜蜂的反应就有些奇怪。
干坏事了。
白悦想。
她踏出一步,凑近夜蜂。夜蜂太高了,白悦扯住他衣领迫使夜蜂低头:“除了偷听,昨晚还干什么了?”
她实在敏锐。
夜蜂无奈地想,但他不想骗白悦。
“昨夜你做噩梦时,我擅自擦了你脸上的泪,还,碰……摸了你的脸。”
夜蜂选择没有修饰的措辞,他确实是做了逾礼的事情。
噗。
白悦好容易忍住笑,心中乐得要命。
她还以为夜蜂做什么了,原来只是摸了一下脸。他反应跟做贼一样,躲躲闪闪,真好玩。
“那怎么办,我好吃亏。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白悦佯装叹气。
“怎……么办。”夜蜂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昨夜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显然,他在白悦心中留下了轻佻无礼的印象。
“是我无礼,抱歉。”
白悦伸手,沿着他的面具滑一圈:“要不,你也给我摸摸脸?”
“……好。”夜蜂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他摸了白悦,现在白悦要摸他,确实是应该的。
但他又道:“能摸,不能看。”
“你也是黄花大闺女。”白悦奸计没有得逞,小声抱怨。
夜蜂摘下面具,面具阻挡在他和白悦的脸之间,互相看不到对方。白悦往上伸出手掌,覆到夜蜂脸颊上。她手指纤长,冰凉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间。
“眉间有道疤痕啊。”白悦摸索着道。
“陈年旧伤。”夜蜂默默感受着她指尖在脸上游移。
白悦边摸边想。
眉毛眉毛……眼睛眼睛……鼻子鼻子……嘴巴……
她摁到了唇间的微微凸起,应该是昨夜瞥见男人唇中的那颗唇珠。夜蜂嘴唇有些干涩,但唇珠却软软的。
“要多喝点水,嘴巴有点干。”白悦建议道。
“好的。”夜蜂温热的吐息缭绕着她的指缝。
光是摸,也摸不出样貌。白悦记下眉间疤痕一事,把夜蜂的脸往内挤了挤,又朝外扯了扯,心里可惜看不到夜蜂被她揉捏的表情,不然一定很有趣。
她道:“行吧。原谅你了。”
夜蜂带回面具,白悦问道:“你继续练功吗?”
内功注重吐纳,闭目入定,需心神宁静。白悦在侧,夜蜂注意全在她身上,心绪浮动,自然不打算继续练。
“练完了。”他道。
“你是通州人,离竹南很近。若是思念家乡,我可以陪你回去看看。”
夜蜂以为她是通州人。
当年白悦一路逃出丰州,被贬谪到通州的杜相捡了。最后以通州孤女的身份,被杜相带回京城长大。在所有关于白悦身份的载记文书里,她出身通州。
“不用了。家里都没人了,我在通州待的时间,还不如在京城的时间长。”白悦淡然一笑。
夜蜂默然,他忽然道:“喜欢萤火吗?”
“啊?”白悦有点没跟上思路。她回忆道:“还行。小时候到处都是,到京城后没见过,想来是京城灯火太盛,扰了萤火。”
“跟我来。”夜蜂走到角落一块草地旁。这里疏于打理,勃勃生长着野草,还簇着些低矮的灌木。
他半跪下来,手伸入草丛中内功轻轻一震。霎时,沉眠在草丛中的萤火虫全都苏醒,四散飞开。
暗夜中,闪烁的光点漫天飞舞在他们二人之间,如身处烂漫银河,四周群星璀璨。
“哇。”白悦惊喜地仰头,看着点点萤火游动。夜蜂走到她面前,张开手心,一只萤火虫四脚朝天,尾巴闪烁。
白悦伸出手指,萤火虫的脚扒住她指尖,爬了起来。她将手指放到胸前,小虫屁股上的光更亮了,它抖抖翅膀,飞向宽阔的夜空。
“心情有好些吗?”夜蜂隔着面具,盯着她。
这半月,夜蜂见过了白悦得意的笑、疏离的笑、骄傲的笑、得逞的笑、敷衍的笑。白悦好像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白悦点点头,眼眸晶亮,朝他一笑。
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
二人一起看着满天萤火热闹飞舞,直到逐渐稀疏。夜,又重归平寂。
他好会啊。
白悦心里轻轻叹道。
回房前,夜蜂叫住了她。
“夜中多梦不宁,下次可以睡前练些功夫。出一场汗,睡起来安稳许多。”
白悦看他有些紧张地握住门边,低眸浅笑。
“好,下次一起练吧。”
—
京城,王园
一个穿着玄色绣袍长炮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竹筒,脚步飞快。他走的很快,却没有发出声音。园中山石林立,流水淙淙,亭台楼阁隐错期间。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一座这飞阁流丹的园林要花费多少金银,令人想都不敢想。
小厮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渐听到古琴声声,悠然回响。他到了一座湖中亭。亭中,正端坐着几人,闭目听琴。小厮低头奉上竹筒,一个蓄着美髯中年男人取过竹筒,把手一挥,古琴声戛然而止。
小厮和琴女都欠身退下。
“丰州?”坐在正中的是个穿着素底盘金团纹袍的老翁,他须发皆白,闭目发问。
“丰州。白悦南去,实在是带来不小麻烦,不过,平京那边已把各家势力赶出丰州。”美髯公道。
坐在他身旁的华服女子没有说话,玉手轻抬,掩口喝茶。另一位藏蓝官袍的文士嘲讽道:“看来白悦还得谢谢咱们家,给她护了个周全。”
“白悦此人,心机深沉。丰州应当早做准备,她在竹南指不定会查出什么。”长身而立的矍铄老者靠在亭边摇着折扇,皱眉道。
听罢,华服女子美目一横,把弄着涂着丹蔻的葱指,不屑道:“那些穷酸书生不过是太子的一条狗,背后有何依靠?以咱家在丰州的家底,查出来又如何?还不如在京城谋划好,多多吃了寒门腾出来的位子,稳固京城根基才是。“
“太子一倒,猢狲四散。她再有能耐,能翻出什么花来。眼下,京城政局动荡,抓住紧要机会才是。”蓝袍文士赞同道。
“丰州乃王家之本,不可有一丝差池。竹南是在太过靠近……”老者忧心忡忡,将扇一合。
“哼,若是分出精力。顾家、谢家、林家早就把场子吃的半点不剩下。”
华服女子言辞刻薄,却一针见血。
“丰州乃王家之源,京城才是王家之本。若无京城无势,丰州上下谁又会听命于王家?”
李:我好像有点变态了
白:没关系,我更变态(捏捏捏
萤火虫:谁为虫虫的睡眠质量发声?
感谢阅读!求评论,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