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蜂站在阴影中,抱臂靠着门边,视线跟随白悦的背影,看不见表情。
白悦负手走下台阶,扶起县丞道:“各位不必多礼。”
“这位想必是罗士达,罗县丞了。”
罗县丞身宽体胖,本不是爱动的人。这会儿忙活大半日,又站了许久。脑门上都是汗,脚步虚浮,白悦一扶,让他稳住身体,起身时不至于东歪西斜,出了洋相。
他感激地朝白悦一笑:“是,是,正是在下。”
“刘县令家中大丧,走得急。这段日子,县丞辛苦了。”白悦道,“看到衙内齐整,众人一心,风清气正。实乃我大礼之幸。有诸位在,往后竹南必然太平无忧”
平日吊儿郎当的众人不由有点心虚,纷纷称是。
“白大人,这位是本县县尉马贵,那位是主簿于诚文。”罗县丞引荐道。
县尉马贵面黑须浓,生得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蟒筋虬结。而主簿于诚文是个瘦弱书生,面色苍白,眼带郁气,站在马贵身旁显得格外单薄。二人被点到名字,都各自向白悦行礼。
县丞一一向白悦介绍县衙众人,院内寒暄声不绝。
夜蜂沉默地看着被人群围着热络谈笑的白悦,似在出神。
几个小吏好奇,偷偷瞄他。
他虽站在角落,一身黑衣。但身形高大,背着长枪,覆着面具,十分惹眼。
“对了。”寒暄过后,白悦朝夜蜂示意,“来来来。”
这下,院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夜蜂。夜蜂默然走到白悦身边。
白悦道:“这位是我的随行护卫……”白悦顿了一下。
……一路夜兄夜兄叫顺口了,忘记问他化名了。
“李,李夜。”夜蜂顺着她的话开口。
“李护卫。”见夜蜂气宇不凡,几位县官不敢随意,也按规矩合手行礼。
“李护卫职责所在,与我关系紧密,各位就把他当作我,日常在衙内自由行走。”
县官们称是。
“今日到的突然,各位辛苦,天色不早,我在万鹤楼的上房备了席。大家稍后都一起去,各位同僚今夜不醉不归啊。“白悦笑道。
万鹤楼是竹南最好的酒楼,环境极佳,可以看见一个大湖,颇有雅趣,就是太贵。众人早已饿了,听到要去万鹤楼吃饭,十分高兴,纷纷谢过白悦,三三两两散去了。
马县尉穿过众人上前道:“叨扰大人,文牒核验之类,还需走个过场。”
“那是自然。不过行礼放在马上,需移步随我到院外取”白悦道。
马县尉带着两个衙役跟着白悦到县衙门口翻看查验文书,白悦在一旁等着,四处打量。
“嗯?”
县衙门口是礼朝常见制式,没什么特别。但高大的衙门,引起了白悦注意。门上红漆有些斑驳脱落,露出小片木色,仔细看去,木色里含着细碎的金丝纹路。
“白大人,东西都齐了。”马县尉道,“大人行李多,我带大人到县令府衙稍作休整如何?”
“有劳县尉。”白悦没有多问,跟着一行人到县令府。上任县令启程不久,宅内还没落灰。白悦二人将行李简单放了,便往万鹤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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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鹤楼以雅贵闻名,越是在店里点上名贵的菜肴,越是要磨磨蹭蹭许久才上菜,美名其曰为赏趣。知道新任县令宴请,万鹤楼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不一会儿,一盘盘精致丰盛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就如流水般铺满了饭桌。
县官们围坐主桌,吏员、衙役、仆扫们各自围了三桌。上房中,暖香满溢,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夜蜂没有饮酒,不远不近地跟着穿行在各桌敬酒与被敬酒的白悦。白悦看着清瘦,喝起酒来却是海量。两轮下来,各桌不少都有被她喝倒的人,她仍还眼神清亮,带着好几人,在两个面红耳赤的吏员斗拳猜酒之间不断拱火,气氛热烈。
“怎么,三位不喝啊?”
白悦战绩斐然,在座能直起身子的只剩下主桌的几位县官,其余一片都东倒西歪。她拎着半壶酒,醺醺地回到主桌,兴致盎然地问道。
“已喝不少,只是不及大人海量啊!”罗县丞堆起笑,伸出拇指道。
骗鬼呢,一点酒气都没有。白悦没戳穿罗士达的奉承,笑着自己饮了一口。
于主簿眼神躲避:“下官不胜酒力,不便多饮。”
马贵则是抱拳粗声道:“下官统领巡防,职责所在,憾不能陪大人尽兴。”
“县尉说的对。”白悦抚掌道,“这杯中物能解得一时忧愁,叫人怡然忘我。”
“但饮得太多,飘飘欲然。真以为自己成了上仙。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那可就愧对百姓,愧对天子,愧对一身官袍了。”
此话一出,白悦面对的三人间似有瞬间僵意。白悦醉眼朦胧,浑然不觉,笑嘻嘻道:“高义,县尉高义啊!来,我先敬县尉一杯。”
说罢,自顾自又饮了一口。
于主簿脸色阴晴不定,他捏着碰了碰酒杯忐忑不安,终于,像下定决心般举杯道:“下官敬白大人人。”说罢,一饮而尽。
白悦含笑道眼睛里闪过一缕锋芒,但很快藏去。笑道:“于主簿豪气干云,我再敬一杯!”
于主簿应当是真的不常饮酒,一杯下去被呛出泪来。还没缓好,白悦立马接二连三的敬他。于主簿不会应酬,招架不住一连被灌了许多。
“嘿嘿,大人,下官也敬您一杯。”旁边的罗县尉一直堆着笑,观望许久,小心翼翼捧着小酒杯,讨好道。
“你这杯子,过家家酒呢?”白悦舔了舔嘴唇,伸手与他轻轻碰杯。
“大人年轻力壮,下官年纪大了。”罗县尉啜饮一口,“小酌怡情,小酌怡情嘛。”
最后,马县尉举起茶杯道:“大人,以茶代酒。敬您。”
“好。”白悦笑道。
三人又客套些话,白悦见机不断敬酒。不一会儿,罗县尉已经醉倒,于主簿伏在桌上不知为何以泪洗面,喃喃着什么,窘态频出。
白悦道:“李夜,你带于主簿去梳理下吧。”
夜蜂听到要离开白悦身边,下意识有些抗拒,看向她,似是犹豫。
白悦安抚一笑:“我无事。”袖下悄悄现了秦少莲给的东西给他看,是一个隐秘的袖箭。
夜蜂还是不太情愿,但最终颔首答应:“嗯。”便带着瘫软如泥的于诚文走出房间。
“于大人这性子倒是有趣。”白悦低饮一口酒,自语道。
“白大人与刘大人很是不同。”此时,只有马县尉还醒着,他自然接过话。
白悦挑眉。
“于诚文不善言辞,人又执拗。刘大人在时觉得他上不得台面,总不得注意。”马县尉道,“背后议论上官,是我失言。不过白大人出身翰林,一路高升,眼界不凡,看人与我们这些乡野小官确是不同的。”
“官与官自然是不同,但看人与人,却没什么两样。”
“人情世故到底还是一个利字。”白悦叹道,“书中哪有什么黄金屋啊,不过获取官身需要依靠读书上位罢了,上了位,才是那遍地的黄金屋。”
白悦杯中已空,倒了倒杯子,好似个渴酒的酒鬼,摇头晃脑。
“你说是不是啊,县尉?”
马贵看她说这番话,心中生出几分轻慢来。
万鹤楼一桌菜,已是寻常百姓一年不吃不喝的收入。这前任丞相一出手便是好几桌珍馐,更不提还有酒钱。单靠朝廷给的俸禄,远不足以支付这花销。
可见,高风亮节的京城大官,画皮一扒,不过如此。
马贵拱手道:“大人,夜巡将近。下官不便久留,不能陪大人尽兴,请见谅。”
“好,我已叫酒楼包了些好菜,你下楼带上,给今晚值夜的兄弟们暖暖胃。”白悦也不挽留,带着醉意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慢悠悠地往杯里倒酒。
马贵前脚刚走,白悦一副混沌不清的醉态眨眼便散了,也不再饮酒。
她独坐在醉得七倒八歪的人群中,眼神晦暗不明,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夜蜂提着于诚文走到盥洗室,他没兴趣帮人洗脸,脾气不太好地把人往水盆边一丢,等于诚文自己动作。
他则走到门边,四处扫视,警觉房间那边的动静。
“啧,这什么白大人对风月酒场之事熟悉得很,我看她也不是什么正经做官的料。”
“一个女人,无权无势的,能爬到高位,还能凭借什么手段?这不明摆着的嘛。”
其他盥洗室里,传来零碎话语,原来是几个衙役、吏员开着粗鄙的玩笑。
“啧,怎么没有。不是传她和顾副相有染?顾家那是朝中第一世家,权势滔天啊!”
“还有太子……”
话没说完,一道霸道银光破门而入,直直钉在了那几个人中间。几人吓得屁滚尿流,跌坐在地定睛一看,是一根闪着寒气的银枪!
是……是那个跟着白悦的那个覆面黑衣护卫!
夜蜂满身煞气地踏了进来,抬脚踢飞了正中一人,左右手各掐着另外两人脖颈,抬到半空,顿时盥洗室里惨叫连连。
剩下一个人面如金纸,抖如筛糠,不断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小人没长脑子,不该闲言碎语诋毁白大人!”
“你也知道,所言是诋毁。”夜蜂语气森然,极为可怖,如嗜血发狂的凶兽。
”若非我现在只是白悦护卫,你们的人头,早已经挂在酒楼中央。”
那人痛哭流涕,被踢出去的人呻吟不断。夜蜂视若无睹:“滚回去告诉你们所有人,管好嘴巴。再有对她不敬之心,我,格杀勿论。”他狠狠道,“听明白了吗?”
夜蜂一松手,两个几乎窒息之人跌落在地,不断咳嗽,缩着身体远离这尊凶神。
“是,是。小人一定管好嘴巴。”这几人抱成一团,痛哭流涕。心中早已后悔口不择言,引来一场灾祸。
盥洗室哭声不断,吵得很,一地七零八落,夜蜂看得烦躁,极欲离开。但白悦给的差事还没办完,他跨步走进内间,于主簿还在水边发呆。
夜蜂暗暗骂了一句,上前胡乱用水抹了几把于诚文的脸,把人提起来就走。
夜蜂回到房内时,白悦正在跟万鹤楼的掌柜交代着。
“能动的帮忙送回去,实在走不动的,就在店里安排住下吧。账记在我头上。”
白悦说完,看见夜蜂正提着湿哒哒的于主簿,满身煞气地走来。
她眨眨眼,淡定补了一句:“嗯,给于主簿换身衣服,开个房间,一起记了吧。”
暴躁护妻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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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