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玩小玩意儿似的,指尖轻轻揉捏了一下,像是搓开外衣点燃里头的薪火,耳朵刷的得下烧了起来,作祟者收起手离开屋子,留下萧延年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扑灭耳间的火苗。
待了一会儿,萧延年挽起袖子,将浴桶里的水倒出去,又取来毛巾仔细清理被弄湿的地板。进来要收拾的宫女见自己的活被抢,连忙上前:“我来吧!”
萧延年看出她惶恐,也不跟她争,将工具给她,洗干净手,放下袖子出去了。
夜幕降临,主殿的晚宴已经拉开帷幕,闻名京城的戏班登台表演,秀色可餐的佳肴上桌,放眼望去,有资格参加这个晚宴的,都是五品以上或皇亲国戚,目之所及皆华服。
皇帝坐高位,左右两边坐着的是皇后和赵太傅,足可见两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就连嫡亲女儿都只能坐在皇后身边。再往两边是上三公中的另两位,然后是诸位皇子,余下以品阶排座。
座无虚席,除了皇子席中的某处。萧容德注意到有名宫人附在父皇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即他皱眉看了一眼这边的空位,不再投来目光,但在场都是人精,都注意到他的举动,不断有人余光扫向这边。
深知萧容智大概是还在呼呼大睡,萧容德不禁望向始作俑者,很难不去想她是否早就料到这一幕了,而他和老二还帮着灌酒,这下不被老四记恨上都难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萧清歌看了过来,与他对视后,微微一笑,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前方的晚宴没有后宫妃嫔参与,晚宴过后在未央宫还会有一个家宴,后宫的妃嫔们都在仔细打扮自己,想在家宴上多争取一些皇帝的关注。
相比较来说,主人不在的揽月殿显得冷清得多,屋檐下挂起诸多精美的宫灯,整个宫殿亮堂堂的,却安静极了。除了被叫去主殿帮忙的宫女外,其余人都趁着主子不再围坐在一起吃饭偷闲,有人邀萧延年一起,她坐了一会儿,发现因为自己大家都拘束起来后,简单地吃了几口饭,借故离开。
走出稍远后,身后传来女孩们的说话声和欢快的笑声,明明是相仿的年纪,萧延年却显得格格不入,她转身出殿,向着御花园走去。
这场雪好似不知疲惫,一直到白昼被夜幕取代,仍在欢乐地飞舞,萧延年没有撑伞,一路走来雪花沾满她的衣裳。
扑通——
哗——
是落水声和在水中挣扎激起的水花声!
萧延年脸色一凛,循着声音赶过去,结了冰的水面破了个窟窿,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从水花来看约莫是两三岁孩童,而且扑腾声逐渐弱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萧延年趴下伸手去捞,冰冷的水瞬间麻痹了手的知觉,却根本捞不到!她咬了咬牙,跳入水中,入水的刹那,全身的热量刷得一下疯狂散开,本能促使她靠近那团黑影,从后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不停划动,调动全身力量向水面游上去。
爬上岸躺在地上,口鼻并用大口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原本寒冷的空气与水下对比后,显得热腾腾的,不断往身上钻,短短一点时间,身体累得仿佛连续奔跑几夜。
跳下去的时候没有多想,此刻身上到处麻木刺痛,萧延年有些后怕,但她强撑着坐了起来,低头察看被没有知觉的胳膊牢牢揽在怀里的。
触感暂时失灵,视觉借着远处连廊挂的灯笼,分辨出了,被救上来的,根本不是孩童,更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这是一只深色的猫,全身的毛发湿透杂乱地贴在一起,身子冰凉僵硬,唯有鼻间微弱的呼吸证明着它还活着。萧延年解开外衣,将小猫包在怀里,用自己不断上升的体温去温暖它,她爬了起来,向着揽月殿飞快赶回。
宫女们还闲聊,没有注意到她狼狈的模样,一晃而过。
回到为她准备的房间,用棉被包裹取暖,枕巾轻轻擦拭它湿漉漉的身体,不停用手揉摸按摩。温暖融化了冰块,僵硬的身体在一刻不停地按摩下,逐渐恢复柔软,擦干了水的毛发也不再那么冰冷。
萧延年转身去厨房拿了些热水,用冷水掺到温热,小心翼翼地喂到它的嘴边。
手指蘸水,轻轻抹湿猫的嘴,水顺着嘴边的毛发,在尖端汇聚成一滴,最终不堪重负坠落下去,瞬间在被子上洇出一个暗色的点。所有喂上去的水,全都流了下来,从始至终不曾有软软的小舌头伸出舔舐。
似乎才有所察觉,萧延年停下喂水的动作,指尖探向鼻间。原本微弱的呼吸彻底消失了,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一个小生命再也没有明天了。
似是不相信,她又伸手摸向猫咪的心口。
那里空落落的。
萧延年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努力都没能挽救。她拼尽全力可以杀很多人,却救不下这小小的一条命。
这是一只狸花猫,身上的花纹应是非常漂亮,它的爪子上还系有一条小丝巾,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将它养的很好。此刻却紧闭着双眼,全身的毛发杂乱无光。
记忆中也有过这样一只猫,模样不一样,画面却与眼前的一幕重合,那是萧延年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
那时候她刚被师父捡回去,练功的辛苦、训练的伤痛、同伴的排挤,摧残着幼小的身心,听说几天后要上山接受一次实战考验,听到年长的同伴说山上有多么危险,她害怕了,选择了逃跑。
趁着师父又喝得不省人事,她偷偷摸黑下山,混入城中,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那是一只被丢弃的猫,即使脖子上挂有精细的小木牌,依旧躺在了这里无人问津,它的口鼻处流了好多血,软趴趴地趴在地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猫,想要为它寻个大夫,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也没有钱。
只走了两条街,她就察觉怀里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痛苦的叫唤了,呼吸也缓了,基本只进不出。她愣在原地,用期盼奇迹的眼神看着它,却见证了它的死亡。
奇迹没有出现。
就像此现在一样。
萧清歌从宴上回来,扫了一圈都没看到阿年,宫女猜她可能是在找萧延年,说道:“方才她来厨房要了碗热水,然后就匆匆回屋去了,浑身都是湿的,问她怎么了也不说话。”
“嗯,你们各自忙吧。”屏退了宫女,萧清歌顺着她们指的方向,寻到了萧延年的房外。
房门没有关,桌上统一点的烛光摇曳着,萧延年跪坐在床边,对着床发呆,仿佛一点没有听到她的动静。
走近了才发现,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滴水,身体因为本能在颤抖着,可她却像雕像般一动不动,诡异极了。
萧清歌蹙眉,脱下厚披风搭在她肩上,仔细裹好,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阿年从未这样反常过,刹那间,她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听到她的声音,萧延年缓缓回头仰视她,声音沙哑异常:“殿下。”
萧清歌见识过她的许多样子,平时清冷寡言、被逗时害羞回避、下令时果断坚决、杀人时疯狂决绝……她是冰冷的强硬的,当初一战八直至最后倒下,都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迷茫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萧清歌的心顷刻间揪成一团,才想起往床上看去,那里只有一具猫咪的尸体,被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再看萧延年身上的样子,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
萧清歌蹲下身,昂贵的衣袖作毛巾,在她脸上轻轻擦拭,她望着萧延年的眼睛,慢而认真道:“不是你的错。”
殿下说的,都是真的。
不再运转的脑袋仍然坚持这个守则,萧延年扭头看了眼床上的尸体,又看向萧清歌,点了下头:“不是我的错。”
声音依旧沙哑异常,脸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干净。萧清歌意识到,手背贴上她的额头,那里滚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烧起来。
御医、御医……
萧清歌下意识要喊,却忽然冷静下来,后宫只有宫嫔以上的人可以宣太医,她是长公主自然也可以,可在外人眼里萧延年只是普通的婢女护卫,不能让别人察觉到萧延年对她的特殊性。
萧延年似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除了受伤外,从不生病,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遵从本能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萧清歌,萧清歌唤她一声,她就点下头,压根没有接收到她说了什么。
“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又重复了一遍,萧延年依旧一动不动,显然没听进去。萧清歌叹了口气,起身打开柜子,里面果然有一套备用的宫服。
解开披风,萧延年本能地打了个寒战,萧清歌伸向她的衣带,又湿又冷,衣料的触感让萧清歌又蹙了下眉,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生病!
不再耽搁下去,外衣本就是散开的,中间那件的衣带被她松开,萧清歌捏住衣领准备先把这两件脱下来,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萧延年按着她的手,捂住衣领,脸上不知是羞涩还是烧得慌,红通通的,眼睛雾蒙蒙的,又有水汽,还有一丝无措。
这样的阿年,也从未见过,激起萧清歌心中的波涛,海浪一下下冲刷着她的心,敦促着她去做些什么来安慰这怪异的**。
下意识舔了下唇,萧清歌连忙放手,眼睛也不敢多再她脸上停留一下,她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了:“那你自己换,换好我们回府,听懂了吗?”
“遵命。”萧延年的理智似乎回来了。
萧清歌什么也没说,疼惜地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转身出去,在屋外凝神听了会儿,确认她在换衣服而不是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