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停在这。”将百夫长派来的几个士兵留下,萧延年带着萧清歌继续向里走。
这边林子人迹罕至,并没有肉眼可见的道路,过去的寒冬似乎并未在这座山林里留下太深的痕迹,越往里走,脚下蛮横的丛草已经没过脚腕,深的地方没过小腿,看不清崎岖不平的路面,萧清歌下脚的时候没发现有个小坑,踩上去的时候身体一歪,险些摔倒。
萧延年往后看了一眼,提高声音说道:“殿下莫往里走了,外面已经看不到了。”
奉命看着她们的几个士兵循声看过去,见两个人影一拐,拐进一棵巨大的榕树后,不过多时,浠沥沥的水浇在土上的声音响起,几人神色微缓,倒也不敢再靠过去。
水声绵绵持续了好一会儿,停止后又过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归来,士兵们喊了几声,不见应答,心知坏了,连忙上前察看。百夫长闻讯赶来,从树上取下倒挂着的、已经流干了的水壶,脚下的泥土被一整壶水浸湿,空气中却丝毫尿味都没有。
他面色阴沉地向树林深处看去,她们不惜向林深处涉险,说明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若她们活着回京,上头的人没事,可他们首当其冲的要掉脑袋!
负责看守的人显然也想到了后果,脸色苍白面面相觑,百夫长见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脚踹过去:“连两个女人都看不住,还不他吗给老子去找!”
撒完气,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此前说的危险不仅仅是吓唬她们的,山匪强人、冬眠刚醒的毒蛇虫蚁,还有大虫游荡觅食,即使是强壮的猎户,深入了,都是九死一生。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是金贵的公主,只怕是死路一条,那么不用亲自动手就能完成任务了。在此之前,那些护卫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返回休息地时,公主随行的护卫却肉眼可见的少了,一并少了的,还有公主的行李,最为显眼的那个木匣也不见了。
直到此刻,他哪还不明白临走前萧延年说得那段莫名的话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他小觑了她们!百夫长脸都气绿了,亲自挥刀斩了剩下的那些护卫,将百余人兵分两路,他亲自带一队深入林中追杀,另一队则把守附近,等着守株待兔。
另一边的萧延年忽然停下脚步:“不能再往里走了。”
安静趴在她背上的萧清歌看了眼前方,越往林中去,头顶阳光所能照入的越少,放眼望去,幽暗、寂静,像通往深渊地狱,她说得没错,再往里就很危险了。拍了拍她的肩膀:“放我下来。”
水壶拖延不了太长时间,眼下那百夫长一定已经发现了,若是冒然选择方向,一不留神就会撞上追兵,阿年身手是好,但毕竟要护着她,能避还是要避。而且前方的宛城不能再去了,若真有杀她,必定已经在必经之路设伏。横穿虽然能避开追杀,但危险重重,是下下策。眼下最好的选择,是再拉开些距离,然后绕过去。
迅速权衡了一番,萧清歌拍板决断:“再深入些,然后往西南走。”
萧延年点头,蹲下身准备再次背她,却被萧清歌拒绝了:“留点力气,我自己可以。”后面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萧延年的武力是她们此刻的安全保障,刚才是为了尽快甩开距离,现在不能再浪费。
见她坚持,萧延年也不好多说什么,抽出刀砍了根树枝,做了个简易手杖给她稳定身形,自己在前方开路。这样前进速度虽然比不上萧延年用轻功带着她,但胜在能够第一时间应付危险,就比如此刻,她一刀劈开突然从树上飞下来的青蛇,甩在一边,避免了流血受伤。
萧清歌抬起袖子擦了下额头的薄汗,环顾四周:“差不多了,再走就太深了。”
“这边。”一直在心里默默辨别方向,听到她这么说,萧延年身子一转,朝左手边带路:“可能会有偏差,未必能回到进来时路过的村落。”
重复的景象容易让人失去对方向和时间的感知,从头顶隐约投下的光线大致能够辨别日落的西方,但误差是有的,萧清歌也知道,也并未强求,只要大体不差,后面可以见机行事。
“嗯。”萧清歌没多说话,跟着她调转方向,一步一个脚印。
走在前面的萧延年忽然回头,只见向来娇贵的人发丝微乱,额头布满细汗,低着头认真分辨脚下实在算不得路的路,一声不吭,握着木棍的手因为主人下意识用力而指节发白。这样难行的山野,即使有她在前面开路,走起来依旧十分耗费体力,就连她都觉得有些累,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的殿下。
萧清歌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手,骨节分明,纤细有劲,她抬头,只见自己的暗卫注视着自己,示意她把手放上来,见她不动,以为她介意,又道:“殿下委屈一下,牵着我好走些。”
都是女子有什么可介意的?萧清歌本是不介意的,但听她这么认真,看向自己的眼神又那般专注,心中不由得微动,徒生出了些许别扭,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拿起空着的手,牵住等待的那只手,握紧。
萧延年顺势往后靠了些,以稍前一些的姿势,一边牵她一边探路,还分心留意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就这么又前行了一段,四周是一成不变的林子,脚下更加茂盛的杂草述说着她们正在逐渐靠近丛林深处的事实。萧延年几次停顿调整方向,可太阳渐渐离她们而去,随着周遭彻底暗下去后,她们不得不停下,接受她们已经迷失方向的事实。
黑夜的深山密林是人类的禁忌,盲目摸黑前进太危险,点火又容易吸引注意,萧延年指了指头顶,说:“我们上树,天亮再打算。”
“好。”
这里的树高,树干上布满各自苔藻,光滑难以借力,单凭力气很难爬上去。萧延年选了一处几棵挨得很近的树,用轻功左踩一下右点一下,飞了上去。确认上面可以容纳两人后,她又原路返回,朝萧清歌伸手。
这回不用她说,单看她刚刚那一通飞,萧清歌就知道自己绝对上不去,也不矫情,靠近她,她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腰,眼前一阵花,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树上一处粗宽的枝干交叉处站稳了。
过程太短,没体会到飞的感觉,萧清歌有些意犹未尽,她兴味十足地低头往下看了眼,被萧延年注意到了:“殿下……怕高吗?”
“不,很好玩。”萧清歌弯唇笑,丝毫没有常人深处困境时常有的焦虑,仿佛两人只是游玩至此,顺道发现了这个好玩的项目。
她的从容感染了萧延年,她轻笑了声:“再来一次吗?”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但萧清歌也不想拒绝,于是笑了笑:“以后有机会吧。”说罢,径直坐下,随即拍拍旁边:“来,你也好好歇息。”
这棵树约莫有数百年光景,仅是她们所处的树干就有几人胳膊成圈那么粗,两人并肩靠着主干,也不用担心小憩的时候会不慎掉下去,这样的条件,在这样的情境下,已经值得感谢了。
刀在随手可即的地方放好,萧延年端坐好,将更大的空间留给萧清歌。
早起赶路、遇到山匪、逃入深山,全程都紧绷着精神,松懈下来没多久,萧清歌便昏昏欲睡了,可耳边时而响起的各种声音都让她惊醒,然后再度困倦。几次下来,人就有些恍惚了。
这时,温热分别触上双耳,隔绝了外界的声嚣,她费力地睁眼,失败了,有谁在耳边轻声说:“放心睡会儿,我在。”周围能说话的,只有阿年了。她终于放下心,寻了个舒适柔软的地方,抵着头,陷入了梦乡。
萧延年双手捂着她的耳朵,但这个姿势太别扭了,随即心中道一句冒犯了,手臂绕过她的后颈,以一种圈入怀中的方式,用胸膛和手臂捂住她的双耳,在这虫鸣兽啸的夜晚,带来了唯一的片刻安宁。
两个人是安全全部系在她一个人身上,萧延年不敢入睡,好在曾经有过高强压下熬几天不睡的训练,也曾为了蹲一个殿下的政敌而几夜不眠,一晚上不睡对萧延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四下的安静让萧延年得以有空想一些事。
冒险深入山林是无奈之举,山上的危险太多太多,读懂殿下准备深入寻求逃生之道后,她就无比庆幸师傅曾经为了训练他们,将他们丢入深山自生自灭。
还有近些时日才开始频繁去回忆的过去。被回想起的只言片语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多是爹娘哥哥的温言柔语,还有她在村中奔跑嬉戏的些许画面,可仔细去想,却连他们的脸都忆不起了。
“……白虎星……克死……祭……”周围人声嘈杂,听不清楚,连日饥饿累得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是要死了吗?小小的人儿抬起头,火光乌烟遮蔽视线,绝望侵袭全身的那一刻,她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怜惜的眼睛。是,是梦吗?
萧延年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熟睡的萧清歌,弯了弯唇。
不,不是梦,是殿下救了她,哪怕对殿下来说不过是随手救起一只狗崽,可对狗崽来说,这就是值得献上全部忠诚的主人。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萧清歌大概是不舒服,她动了动,调整了姿势,将头靠向另外一侧。萧延年顺势小心地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臂。树干因为两人的动作微动,发出树叶碰撞风的微弱动静。
咔——
不对!这是枯枝折断的声音!
萧延年双眸一凝,向下望去,四周漆黑一片,风吹叶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藏有生命,眼睛一时看不到声音的根源,可风送到耳边的沉重呼吸声却让人背后发凉。
是猛兽。
是大虫!萧延年脑袋里划过这个判断的刹那,她终于看清了,在夜色中缓缓前行的,大家伙!
独处是感情急速升温的好时机ヾ(≧▽≦*)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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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