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司澜不远处,卡洛斯轻声问道。
从归魂乡中收回注意力的司澜,将施法者协会送来的报告放进卡洛斯怀里:“我在想,这或许是你的机会。”
“机会?”卡洛斯低头,垂眼凝视着那厚厚的一沓报告,“不应该,是吹响我死亡的号角吗?”
“卡尔肯的灾厄已经结束,对于在灾厄中死亡的百……市民,以及幸存者,市政司除却需要做出妥善安置之外,也需要一个,将罪名丢出去的理由。”
司澜的指尖落在文件里,以泰因斯坦通用文字书就的玫瑰大教堂几个字上:“一场祸端的出现,前因,经过,结果,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人来为此担责。”
“菲特家族以什么缘由发起的这场巡回画展,菲特先生的自画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变,此前的巡回画展为什么没有引起参展者的死亡——是死者没有被发现,还是被人为掩盖,又或者,是死者被发现后,被市政警司按照其他类型案件立案,而没有上报当地施法者协会?”
“还是说,这幅名为菲特先生的自画像的画,是在进入卡尔肯玫瑰大教堂之后,在魔眼教派的干预下发生的畸变?”
司澜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依旧淡淡,带着些习以为常:“那么,魔眼教派的人,又是什么时候对这幅画进行的法则干涉,开启了这么一场‘实验’?又为什么到了最后,任由实验终止,使得这件封印物被我从玫瑰大教堂带走,而不见有人现身阻拦?”
“最后,最最重要的问题——如今的阿尔艾弥亚公国,一个被称之为‘无信者’的国度,在失去了教会对于教区的把控之后,以施法者明显更偏向于学术研究性质的协会而言,各地所派驻的施法者协会分会,对于当地邪神教派组织的把控,是否更胜于原来的教会?”
卡洛斯一时哑然,怔怔看着司澜:“……我不知道。”
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驱逐教会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在地窖里,孤独而又缓慢成长的孩子。
他对于整个公爵府以外世界的认知,大多数来自于书籍和家庭教师的教导——甚至连家庭教师,也都并非是两位兄长与克妮丽雅那般,花费了不菲的金钱而特意聘请的知名教师。
更不用说,对于公爵府以外的,由父亲亚尔维斯·艾尔肯还在世时,一手促成的废除“十一税”法案,以及对繁荣教会的驱逐。
所以无从对比。
至于首席执政官菲利克斯对他的教导,更多的重心则是放在政务的处理与把控上,告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各种处理方案之间的优劣选择……
换句话说,则是在培养他的大局观和嗅觉思维。
所以拿来做教材的,更多是市政司当前最为棘手的一部分政务内容,而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在废除“十一税”并半驱逐了繁荣教会之后,底层民众之间的反应与施法者协会对于地方基层、邪神教派的把控……
这种对比,跨越了太长的时间,而卡洛斯目前所能获取的,只有当下有关于施法者协会递交到公爵府的一部分信息。
司澜微微颔首,环视了眼显得阳光格外充沛的私人教室,有些遗憾这里不是书房——他曾在书架上,阅读过一本来自于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遗留下来的笔记,上面写的是他对于整个阿尔艾弥亚公国未来的设想。
在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的设想中,阿尔艾弥亚应当是一个无信者的国度:
人们因为未知而恐惧,因为恐惧而被魔力侵蚀,因为被魔力侵蚀,而触动魔力杂质中来自于世界本源的混乱,与未知的法则所构建链接,进而产生种种常人所难以理解的畸变,造成灾厄现象的生成……但当一部分未知,变成为已知呢?
正如太阳于夏日酷烈时,可以烧灼大地,使草木枯萎,但当草木永远失去太阳时,它们则更难以成长;而人们口渴时,必须要引用水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而当饮水过度时,则又引发另一种问题的产生。
法则也是如此,因世界本源的混乱本质,于是法则可以被构建,却也可以被打破,甚至可以被还原又或是改变成另外一种法则——这种现象对于施法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尤其是对于魔药学和炼金学皆有涉及的施法者而言。
而能够做到这一步,则意味着我们已经掌握了这部分法则的应用,再遇到和这部分本源法则相关的难题时,我们可以通过不同方式,来进行解决——就像做一道数学题,随着公式的累积与应用的熟练,一道难题我们可以有无数种解法。
而在此基础上,容易因灵性过高而引起灾厄的人们,将通过学习掌握这部分的内容,进而解决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可能和灵性过高、魔力侵蚀、本源感染等等有关的各种问题,从根源上减少灾厄性质事件发生的同时,也将进一步扩大施法者的群体,集思广益,对更多的未知难题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
那么,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将所谓的“神秘学”变得不再神秘才是关键,思虑再三,我的决定是,开设施法者学校,教导部分因灵性过高而更容易失控的存在加强自我控制的同时,可以从中择选一部分愿意再深入研究,并将研究结果共享公布的“教授”人选。
我终将认可一句话:教育,改变世界。
这在司澜看来,这或许是一份非常美好的愿景,但当前的现实是,施法者们更像是贵族们的座上宾。
无论是建立在都城维隆卡,显得极为宏伟的施法者协会也好,还是司澜跟随一道前往卡尔肯进行灾厄调查的施法者们也好,在司澜看来,都有点儿文人的通病:不接地气儿。
纵观古代读得起书的书生们是个什么出身就知道了,无论再怎么贫穷,只消能读得起书,就说明吃饭还有点子保证,不至于让他们自个儿亲自下地,去往地里刨食儿。
于是隔阂也就在这里,不是读书人自命清高,而是和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你说道德经的老子,他自称老子,你说圣人言修身立世,他说不如家里弟兄多多,手里锄头够硬……
只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在更注重信仰之争,热衷于传教的教会和明显与大众凡人隔了一个世界的施法者协会之间,谁对于地方上的邪神教派掌控力更强?
于是在亚尔维斯·艾尔肯公爵刚刚过世不久,艾尔肯家族下一任公爵尚未争出一个结论时,一场自出现起便是四级灾厄打底的卡尔肯灾厄,爆发了。
如果这一场灾厄的爆发是一场试探,那么,试探的对象到底是谁呢?
……不管是谁,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但这个代价,不能是卡洛斯。
司澜垂眼,看向怔怔然望着自己的少年:
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他司澜欠了一大笔因果的,被推上替罪羊位置的孩子。
司澜的指尖点在纸页上,重点是那座玫瑰大教堂:“亚尔维斯公爵当初废除十一税,有明令驱逐繁荣教会吗?”
卡洛斯皱眉回想:“……似乎没有。”
司澜勾起唇角,指尖在纸页上点了点:“我建议你问询你的那位首席执政官菲利克斯,详细到当年亚尔维斯公爵到底都做了什么,导致繁荣教会被驱逐。”
卡洛斯直起腰:“不,不用,我确认没有……”
从他被推上公爵之位起,有关于繁荣教会和当年亚尔维斯公爵之间的恩怨,菲利克斯都已经跟他讲过,重点在于告知卡洛斯,繁荣教会到底为什么要推动这么一场“围剿”。
“贵族之间的交际,总是要维持面上的微笑……”
卡洛斯若有所思:“我父亲当初除却废除了十一税之外,还额外颁布了针对于贵族的税法。”
“这项税法,是针对于贵族名下的土地进行加收税款,也就是说,一位贵族名下的土地越多,那么他所需要缴纳的税款也随之不断向上累积,连带着取消了教会的免税权。”
也就是说,亚尔维斯公爵在取消了上供给教会的十一税之外,不仅不罢休,反倒还要掉过头来,朝着教会伸手要钱。
“据说那时候,繁荣教会在整个阿尔艾弥亚所囤积的土地,约占据可耕种面积的五分之一。”
而庞大的税务欠债这么当头压下来,繁荣教会也不能认,后来便是一场长久的拉锯战……但终归,当地教会的两大财产来源,税收和不交税的土地,就此慢慢被亚尔维斯砍了去。
连带着驻扎在教堂作为守备力量的骑士团,在当地教会入不敷出的情况下,也逐渐遭到裁撤,至卡洛斯接手艾尔肯公爵的位置时,整个阿尔艾弥亚公国北部,原该属于繁荣教会教区的地方,大多数教堂都已经空置。
“……既然这样,”司澜含笑道,“那么卡洛斯,我们可以准备起拟问责书,递交还给繁荣教会。”
“毕竟卡尔肯此次灾厄事件的源头,是从玫瑰大教堂开始的——作为繁荣女神的教堂,繁荣教会难道不该给阿尔艾弥亚,给你,以及给公众一个解释吗?”
“阿尔艾弥亚是女神的教区,而作为女神的信徒,繁荣教会竟然抛却了女神的荣光,任由女神的神像被损毁,使得神的教堂成为了罪恶的源头,引发了卡尔肯的灾厄。”
司澜微微偏了偏头:“那么到底,是谁在渎神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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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