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伊始,学校组织了许多活动。其中一个露天派对因为天降暴雨而仓促收场。
回到家时是晚上九点多,我在派对上略喝了一点酒,没醉却也不甚清醒。打开Instagram随便刷了刷,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我的推荐页面。
我愣住了。
看了又看,那个名字,分明就是A。
我几乎是立刻就点进了他的主页——空空如也,连头像也不是本人照片。然而仅有的几个互关好友,都毕业于B曾经提及过的那所学校。
我确信,毫无理由地确信,这就是他。
上天安排的又一次巧合几乎要让我仰天大笑。
我私信并点了关注。第二天,A回复了,我这才确信我没有喝多。
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加上了微信。
他说:“我不怎么用ins,不知道怎的今天点进去一看,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他说:“好梦幻,隔了十年还能联系上。”
我原以为我们的人生轨迹在毕业后就再无交集,却未曾料到也有那么多重合——A和我另一个朋友在同一所大学念的本科;我在英国交换时的学校是A后来转去的学校;我们在同一天去同一个地方旅游过…
我高中时曾去我朋友的学校参观过,一年后,A考入了那里。
我曾在圣诞集市上苦苦排队买约克夏布丁,A也排过同一家店铺。可惜,我只在英国呆了一个学期。我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刚抵达。
我在cafe里休息的时候,A还在拍游客照。我背起包奔向下一个景点,而他可能与我擦肩而过。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他神奇地出现在我的ig推荐中,我们却没有任何共同关注。
我憎恨起命运的无常,那么多巧合,却最终让我们在这么久之后才终于再次相遇。
而此时,我们在美国的两端,相隔千里,无缘相见。
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下文。就像那些微小的巧合一样,我们的命运几度接近,然而终难交汇。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打了一拳,一下皱缩起来。一种酸楚的、温柔的、苦涩的、炽热的灼痛由内而外淹没我的记忆。
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我趴在栏杆上大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看一眼,笑着骂我神经。
后来,那栋教学楼被拆掉重建。我路过过几次,再也无法认出曾经就读的学校。
我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我已经二十多岁,朝三十岁奔赴而去。我不会再大声去喊一个人的名字,不会再那样热烈地真诚地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再因为这小小的网络缘分而立刻相信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我更理性了,也不幸如几年前所预判的那样,更不相信爱情了。
我问了A那个俗套的问题:“最近怎样。”
A说:“上班有点累。”
他问我:“你还在上学吗?”
我说:“是啊,其实上学也有点累。”
好生无趣的对白。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能够把当年的叛逆少女整治成呆板nerd,能把当年沉默的少年弄得更加沉默。
一身homeless味的我岂能靠近初入职场的你,十年后你是手执H1B的slave,我是在academia幻想绿卡的卡皮吧啦。我捏着公交卡的指头,如何触碰你握着方向盘的手。我想不出一个好idea的脑袋,怎敢靠近你在gym精心雕琢的肩头。
我觉得故事写到这里,其实可以结束了,因为后续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happy ending结局。
作为小说,故事大可以停留在这里作为一个开放式结局——譬如,我和A会再见吗?我们会再次喜欢上彼此吗?我们会……
还是让我说完吧。
从前的我和从前的A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但是毫无意外地,阔别十年后,我们已无多少共同语言。
这一点无需多言。
两个人的气场合不合只需要三言两语即可辨别出。
我始终是一个不太接地气的人,总喜欢看着更远的方向,总喜欢折腾些新东西。我觉得权利是最好的春/药,野心是最强的性/张力——我也会被这样的人吸引——所以我慕强,无论男女,我总是喜欢比我强大再不济也要旗鼓相当的人。
而A不是如此。
他没有那么多想法和野心,或者说,他不会轻易展现他的渴望。
因此,我们从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喜欢上彼此,甚至不会成为彼此的朋友。
再次见到A,是在2024年的春天。放春假时,我去A所在的城市玩,顺理成章地见了面。
他长高了,也长变了。乍一看到没有让我有任何喜欢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我们的见面并不顺利,兼有天气和交通干扰,这也成为了一个预兆,预兆着我们的重逢虽有几分浪漫却不可能有后文。
我们没有聊很多,因为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他并不享受工作,也没有很喜欢现在的生活。A的职业轨迹是不会有太大变动的那种,可能会换公司,但无论是做的事情还是晋升路线,整体上都差不多。A说自己不介意这样的生活,反正怎么过都是牛马的一生。唯一的不满是,他想回国,但他家里希望他能留在美国。
我说:“我刚好和你相反。我爸妈希望我回去,但我还是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国内的环境也没有很好吧。”
“这是围城吗?”
“是。”
“我觉得我现在看上去还挺大学生的,你说呢?”A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是。至于我嘛……”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则笑了。我觉得工作这件事真的折寿,上了两年多的班以后,我不仅老了许多,就连我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那种班味。
聊着聊着又说到彼此的生活,我惊讶地得知A居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我觉得如果我留在美国的话,可能就一直不谈恋爱了。”他说,“我也不是那种会谈恋爱的类型。”
——说实话,我觉得这句话换给我来说也很合适。
“真的不考虑dating吗?”
A连连摇头:“我班上成这样,再让我去date,我就要……但是有时候也觉得挺孤独的。”
“此话怎说?”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还是有室友?”
“一个人住。”
“你在晚上的时候,不会突然有一种很寂寞的感觉吗?”他说,“就像全世界都离你而去那种。”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醍醐灌顶,为何这次一见到他就有一种熟悉感:原来,他说的话做的事甚至他的状态,都和一两年前的我一模一样。
那时候,初入职场的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我既不喜欢当时的工作,也找不到跳槽的时机。我没有任何谈恋爱的心思,却会在深夜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我知道上海不是我的家我也不会在此停留太久,可是四海之内,何处才是我的下一站?
那时,我有着体面的工作和不错的薪水,我在中国GDP最高的城市独居一套公寓,但是我并不快乐。我说不清也道不明,那种自始至终围绕我不去的空虚和孤独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很痛苦,却无法向任何一人解释。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莞莞类卿,我是卿,他是莞莞。
我笑了。
他好似一面镜子,从前和现在都是,让我看清我是谁,让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会好起来的。”我发自内心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说中了。
几个月后,A遇到了一个他喜欢的女生,为此打破了“不谈恋爱”的断言。
我不知道细节,总之几天后看到了A的官宣朋友圈,想必是很顺利地就追到了。
挺好的。
我和A没有再联系,因此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爱情故事。
往事已成风,更何况现下我们的人生已无更多重合之处。如不出意外,我们会继续躺在彼此的列表里。也许有一天A会从B口中得知我和B之间的故事——我相信B会造谣的——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在澳大利亚见到C,谁知道呢?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一点破防的——因为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又有一个人找到了属于他的爱情,而我却始终孑然一人。
但也释然了。我听过B和C的恋爱故事,站在女方的视角来看,真的快乐吗?
很多事情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譬如恋爱必然会有甜有苦。我一直疑惑想谈恋爱到底是因为peer pressure还是因为孤独,或许二者兼有吧。
周围的人都按部就班步入了稳定的感情和婚姻,而自己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没对象”三个字似乎越发难以启齿,更遑论承认“我没谈过恋爱”。很多时候问话的人会假设你有,或者有过,感情经历。更何况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单纯如白纸并非什么优点。
有时候我会好奇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时候也会渴望拥有一个对象——因为别人都有,但我不曾有过。这算是peer pressure吗?也许吧。
另一些时候,会有一种无边的孤独把我淹没。在每一个emo的瞬间,在一些深夜的偶发空缺,我会想,如果在家人和朋友外,还有一个人可以和我玩、和我说话、和我吵架,那就好了。
冷静下来之后又会觉得单身挺好。正如我从前做出的决定那样,我不会为了恋爱而去恋爱。宁缺毋滥嘛。更何况缘分未到不必强求,我自己都还没活明白,何必非要去闯入别人的生活。
说起来,我没有真正地去爱过别人,所以也没有人真正爱过我,这很公平。
2024年8月,我又一次回到了芝加哥。
时隔四年,这里的风景熟悉如往昔。我和一位新朋友一起去了密歇根湖畔,我站在当年的位置指着一望无际的湖畔和另一隅的城市天际线告诉她,许多年前,我在这里拍下过平生所见最美的照片。
“是吗?”她兴致盎然地打开手机,“我也来模仿一下。”
一艘帆船起航前往未知的远方,风帆上写着Freedom,那是我们求而不得的东西。
可是我释然了。夏季的密歇根湖上没有结冰也没有群群飞鸟,骄阳让湖水碧蓝如洗却不见粼粼波光。
“那时候是冬天,我们从天文馆往回走……”
“你和谁?朋友吗?”
“对,一个朋友。”我举起手机,再次拍下同一个角度、不同季节的芝加哥。
在那一刹那,我想起了我曾经暗恋过明恋过crush过的三个人。十四年辗转而过,已近我的半生。我曾以为,这些年少时不可得的情愫会成为我反复咀嚼的隐痛,可是回首看去,这些记忆轻薄如羽、不堪一击。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这些回忆终究冻凝在时光长河之中,直到被彻底忘记。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上天给每个人安排了不同的剧本,我拿到的剧本里大概漏写了罗曼蒂克的篇章。这也没什么不好。我的父母爱我,我的朋友们爱我,这足以弥补所谓爱情的缺席。即便我没有很多爱,那也无所谓。那就去挣很多钱吧,那就不停地追逐,去找别的风景吧。
中文里有句话叫做“墙内的人想出来,墙外的想进去“,而英文里也有句话叫做“The grass always greener on the other side”,所以人生在世,没有谁能两全其美,哪怕圆月亦有小缺。
既然如此,我会一直往前,直到世界尽头也不回头。
我不会再回头。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