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时已是深夜。
这一晚是不眠之夜,陆瑛先去了陆太傅的院子秉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听得老吴麻哥一众人已被魏大人羁押后,陆太傅微微颔首,“魏大人刚直,定会还那些姑娘一个公道。”
陆瑛对安寿堂女子的遭遇心有怜悯。
她在祁县时和当地的夫人小姐打交道,也清楚地知道许多底层女子的不幸遭遇。她幸运地生在富贵门庭中,比起世间大多数女子而言,她已足够幸运。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她在祁县的五年有了更深的体会。
眼下她在京城,能做的应该更多一些。
“祖父,这件事朝廷会做主吗?”陆瑛说的是当今皇帝和摄政王萧纯。
太初帝只是七岁稚童,大权在萧纯手中,他若不发话,安寿堂一案能否水落石出,仍是未解之谜。
陆太傅一本正经,“安寿堂是朝廷开设的一项善事,出了事不查明白,朝廷威信何在?法理何在?惟有赏罚有序,公理昭彰,民心得以归顺。”
得了陆太傅的保证后,陆瑛由衷地松了口气。
与陆太傅说了会话后,陆瑛返回自己的院落安歇了。
这一晚陆瑛睡得很香,但京兆府和摄政王府就没有陆瑛的好心情了。
摄政王萧纯在拿到京兆府尹上奏的奏折后,召来了左右长史、管事与朱修徵,彻夜长谈。
安寿堂一案事发,一石激起千层浪。
早朝之上,内阁首辅大臣宋阁老率先请奏彻查安寿堂一案。
朝廷开设的慈善堂有问题,民间舆论哗然,这个时候应对不当,很有可能会引起百姓对朝廷的猜疑,丧失民心。
“请陛下、摄政王明查。”户部尚书出列,侃侃而谈,“安寿堂本是户部侍郎负责管理,如今安寿堂发生这等冤案,理应重罚官员。只是,安寿堂一直由户部拨款,相安无事多年,
微臣心有疑惑,安寿堂一案只怕是另有乾坤。请陛下、摄政王明鉴。”
今日的朝会,御座上的太初帝正襟危坐,圆润稚气,御座一旁正是摄政王萧纯,威严肃穆。
萧纯瞥了一眼貌似恭敬的户部尚书,再瞧瞧附和户部尚书的一众官员,扬声道:“户部尚书 ,吾这儿有件事刚好想问问你。”
“摄政王请讲。”户部尚书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可知道,户部侍郎送了一个叫双双的歌姬给户部员外郎?”
此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
官僚来往,互赠美人,本是官场稀松平常之事,他们不理解摄政王为什么要问这个浅显问题。
心底生疑的户部尚书回答:“是有这件事。双双姑娘被送给了户部员外郎家当了他的姨娘,已有一子 。”
“既然尚书大人知道,吾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萧纯随即冷下脸,“这里有一桩旧案要请户部尚书配合调查。”
朝会上发生的大事,很快就传入了陆瑛的耳中。
陆瑛这会儿与陆昊谈论安寿堂一案,乍闻户部尚书嫌疑不小,陆瑛淡淡道:“户部尚书的女儿当了户部员外郎的姨娘,光这一件事,足以骇人听闻。”
户部尚书早年未发达之际,曾娶了妻子,生有一女,之后这对母女消失在大众面前,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尚书夫人和千金小姐。
“糟糠之妻不下堂,户部尚书倒是独出心裁,把自己的女儿栽培成歌姬,然后转手赠予户部侍郎和户部员外郎,这应该是逼良为娼了。”陆昊很不耻户部尚书的所作所为,毫无担当,背信弃义。
陆瑛在京城和祁县听多了这样的故事,对户部尚书的做法也不曾感到新鲜 ,只是一想到安寿堂和户部尚书之间的纠缠,再想想某位大人物,陆瑛心口如压了块重石般喘不过气。
“祖父早年明哲保身,定王气量狭小,想必是记恨了祖父。当下摄政王归朝,陆府难以独善其身,需尽快早做决定。”
陆瑛心知肚明,她和定王府公子绝对不可能有一丝半点的瓜葛,内阁首辅大臣宋家是至关重要的一股力量,相较于拉拢太傅府,倒不如去想法子和宋阁老打好关系。
陆昊对定王的了解自是比陆瑛多得多,眼下蹙紧眉头,语气肃然,“定王是陛下的叔公,即便摄政王大权在握,也难以直接论罪处置了他。”
当年四王叛乱,摄政王萧纯雷厉风行,斩杀多名萧家宗室,以至于在民间落了个暴戾弑杀的名声。
这诚然是某些人的推波助澜,可也代表着一部分人的心声。定王大抵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陆瑛道:“现在肯定要不了定王的命,但其他的未必了。”
陆昊闻言,好奇地看着陆瑛,陆瑛微笑道:“二哥可记得安郡王?”
“他怎么了?”陆昊一脸疑云 ,定王的次子有何问题?
陆瑛接着道:“安郡王是……”
定王府内,风雨欲来。
作为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定王府一向张扬得意。定王姬妾不少,连带着子女也多。
定王妃一共生了两个孩子,长子立为世子,次子便是安郡王,不过两个孩子年纪相差大,世子眼下都做了祖父了,安郡王直到现在也未曾有过娶妻生子的念头。
定王府阴盛阳衰,儿子满打满算就三个,女儿总计有八个,基本上已出嫁。
定王妃与定王相敬如宾,从未闹得不快,加之定王府的特殊地位,定王妃在京城女眷里颇受欢迎。
日子过得舒心,两个儿子也正气,定王妃在王府内地位稳固,稳如泰山。
“我儿,你把话再说一遍。”
定王妃见到儿子的欢喜,一下子被儿子的话打击得无影无踪。
回京不久的安郡王对着定王妃作揖道:“母妃,儿子喜欢蝶秀,请母妃成全。”
“放肆!”定王妃怒不可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蝶秀不是别人,正是定王的姬妾。
儿子和父亲看上同一个女人,说出去了,定王府会沦为笑柄,声名狼藉,甚至会被政敌大做文章,定王府必遭人唾骂。
对于前朝之事,定王妃和定王心思一致,都有意更上一层楼,哪肯府内出了丑事被人笑话呢?
安郡王笃定道:“儿子已决定,今生今世,非她不娶,她是我的妻子,母妃,她已怀了我的骨肉,您要做祖母了。”
此话一出,定王妃再也忍不住冲动,直接砸了茶杯,声音之大,吓到了在门外守着的丫鬟婆子。
定王妃气得不轻,涨红了脸,怒声道:“狐媚子勾引我儿,秽乱后院,就该乱棍打死!”
蝶秀是定王在外应酬时带回府的一个清倌,姿容秀丽,能歌善舞,很快博得了定王的欢心,在定王府后院有了一席之地。
原本定王妃没有多把蝶秀放在眼里,只是不料到对方居然暗藏心机,几次三番和她争锋。若非她有儿子护着,早有戒心,恐怕此女继续咄咄逼人。
定王妃加重语气,“一个引诱儿子的贱妇,就该立即杖毙赶出王府。 ”
“母妃不可!”安郡王这下慌了,赶紧为蝶秀求情,“这都是儿子的错,蝶秀也是逼于无奈委身于我 。儿子与蝶秀一见钟情,又天意捉弄,这才使了法子,让蝶秀不得不跟着我。母妃,蝶秀怀了我的孩子,这是我的骨肉,还望母妃看在孩子的份上,饶她不死。”说完跪地磕头,额头触地,砰砰作响。
定王妃见状,愈发恼恨,压根不愿饶了那狐媚子——先是勾走她的丈夫,现在又抢走她的儿子,此女实在是可恨。
定王府的这出戏后续如何全看天意,而朝堂上有关安寿堂一案很快把火烧到了定王身上。
户部尚书被羁押,定王也涉案其中,一时间,京城笼罩在一片阴云下。
今日陆瑛却是要入宫拜见太皇太后——前不久太皇太后下了懿旨,请了好几家名媛贵女入宫赏花。
名为赏花,实为相看,太皇太后大张旗鼓请女眷入宫,不过是为了摄政王的婚事。
深知太后用意的人不少 ,于是,等陆瑛和赵瑞华一块到太皇太后的寝宫时,满殿人花枝招展,婷婷袅袅。
陆瑛嘴角一抽,看样子对摄政王妃一位势在必得的人似乎不少。
当然 ,这件事和陆瑛无关,她无意和摄政王萧纯结为夫妻,太皇太后的安排她权当不知,静静地当好陪衬即可。
太皇太后是太宗皇帝的发妻,现今也是花甲之年了。她与太宗皇帝相互扶持,开创盛世,辅佐明君,在民间和朝堂有口皆碑,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都对太皇太后尊敬有加。
只见到太皇太后头发梳得整齐,头戴凤钗,一袭朱褐色的云纹常服,唇边含笑,看着是个容易亲近的老人。
只不过,当年四王叛乱和太宗先帝朝发生的种种,离不开太皇太后的力挽狂澜。这不是一个普通老人,而是一名老辣的卓越政治人物。
“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到殿的陆瑛众人齐齐跪拜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了笑,示意众人免礼,然后看向赵瑞华,“赵夫人,令爱当真是明眸皓齿,端庄优雅。你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