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映满天,街道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摊位,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身着绯红云纹衣裙的女子,在下人搀扶中,优雅地从八轮马车上徐徐而下,来到店铺近前,抬首打量着其上的牌匾。
“兄长,这便是你常常提及的上京第一店铺,徽墨阁?”
不知何时,她身旁站了一名书生打扮的意气少年。
“不错,据父亲所言,此店铺乃万宁侯府嫡女,江茉妍亲自管理。”谈到此处,少年摇头叹息道:“后宅女子竟抛头露面,实在有失体统,有失祖宗礼教。阿乐,你可莫要学如此作为!”
听闻此言,顾知乐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却还是恭敬回道:“自然,阿乐定当遵从父亲与兄长的悉心教诲。”
言毕,取出胸前锦帕,拭了拭唇角,婀娜多姿地缓步进入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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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江茉妍趴在和君酒馆的二楼窗台,无聊地扣着其上摆放的绿植。
自归宁至今,已过半月有余,苏千皓此人实在奇怪。本是一缠绵病榻多年的体弱小王爷,可身边暗卫竟足有数百之多,且训练方式也极为特殊。
想到此处,江茉妍端着绿植来到包间的檀木桌畔,落座之后,将绿植放于中央,只手托腮,无意识地用茶盏浇灌。
从小伺候并同她一起长大的林清想要阻止,可瞧着她那漫不经心地模样,嘴唇几度开合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算了,小姐自幼丧母,如今又遇圣上强行赐婚,心里定然不快极了,一盆绿植而已,值不了多少银钱。
“清儿,你说王爷究竟是如何想的?怎么会养这般多的暗卫?更离谱的是,他居然不避讳我!难道我看起来很弱,不值得他留个心眼吗?”
“小姐……”林清来到近前,替她揉捏着肩膀,“定昭王爷生母乃当今圣上胞姐,父亲乃平定番邦的安陵将军,身份不可谓不高贵,所以有恃无恐。若是王爷身子康健,必会成为这上京城人人哄抢的天家贵婿。”
“你这话虽然有理,但终究太过片面。”江茉妍摊平手臂,偏头枕在其内。
“我听兄长提过,安陵将军原是一小小司马,被长公主看上后,甘愿为爱放弃前途,恩爱三年边关突然战事吃紧,安陵将军因此被圣上提携,却在那一战中再也未曾回来,也就是在此时,长公主恰好查出怀有身孕。”
“嗯……”林清停下动作,若有所思,“我只闻上京传言,王爷生父极其大义,曾为国捐躯,却原来还如此深情。”
“……”江茉妍微微挑眉,“大义跟小家终究只能选一个啊!”
“小姐莫要丧气,王爷身子孱弱,上不得战场的。”
骤闻此话,江茉妍哭笑不得,抬眸深深地望向她,正待开口打趣,包间内房门却陡然被人从外侧拽开。
只见一店小二气喘吁吁地进入房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音色尖锐道:“不好了,小姐!今日早时,太傅幼子和千金来到徽墨阁挑选墨色,很痛快地付了三百两银票,现在……他们和店家打起来了!”
“嗯?”江茉妍有些疑惑,起身来到他的身侧搀扶而起,并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至他的面前,待其缓过来后,方细细盘问。
“为何付了三百两银票,最终却大打出手?莫非是故意寻衅挑事?太傅幼子,不应该啊?”
“应该的,应该的……”店小二连连摆手,却忽然察觉不对,狠拍了一下脑袋,这才接着道:“小姐常年钻营店铺买卖,对上京官家不甚了解。这太傅幼子虽然长得人模狗样,但却极为小气,就连去青楼……都只付一半银锭。”
听到他这般解释,江茉妍神情顿时愕然,无语良久后,才紧蹙着纤眉问道:“太傅,圣上的辅佐大臣,三公之一,教导太子、掌管礼教、颁布政令,军国大事任何一项都少不得参与的能臣,怎么会教出这般小气、无赖的幼子……”
说到此处,江茉妍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偷摸地捂嘴低声道:“莫非,此人不是太傅的亲生骨肉,乃旧友临终所托?”
“哎……”远在一侧的林清长吁短叹,上前把自家小姐带到了圈椅内,主动回到正题,询问徽墨阁之事该如何处理。
“咳咳……”方才思绪有些跑偏,江茉妍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喉咙,随后才吩咐道:“此人身份特殊,店铺内学子怕是难以应付,备马,我亲自前去相会。”
谁知就在此时,又一名店小二扯着尖锐的嗓音,重重地推开包间木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姐不好了,定昭王爷不知为何已至酒馆大堂,马上就要踏入二楼了,这可如何是好!?”
“呃……马上?”江茉妍望向早已站在门口的苏千皓,目光闪动。
一息后,她再次上前搀扶起店小二,来到苏千皓身前,正欲行礼,却陡然被他攥紧了手臂。
江茉妍稍稍抬眸,与他视线交汇,莞尔一笑,“王爷前来有何要事?”
苏千皓没有开口,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而幽暗,面无波澜,让人猜不透内心所想。
约摸过了半盏茶之久,江茉妍迟迟听不到回答,便退后一步,想要从他的桎梏下收回手臂,却被他猛然向前一带,停在了身前,二人之间仅有一掌相隔。
苏千皓看向她明显不耐的表情,偏头轻“咳”几声,旋即柔声问道:“这几日,店内很忙吗?”
“……”
江茉妍无语片刻,可瞧着大敞的包间门,以及屋内的一众下人,还是为他留足了颜面,疏离但极为恭敬地低首回道:“多谢王爷关心,近日却有些麻烦,我……此刻欲前往处理,还请王爷见谅让行。”
“是关于太傅幼子的事吗?我已经解决了。”
言到此处,苏千皓方松开她的双手,率先迈步进入包间,下袍一掀,坐于桌畔,倒了两杯茶水,待其中一杯不曾滚烫后,放于对面,这才端起身前茶盏细细品味开来。
江茉妍站在原地不曾动弹,瞧见他这一系列极为娴熟的动作,叹息道:“王爷,我们相处半月有余,你应当已了解我的秉性,若是因为……想留子嗣,不必如此客气,只要你答应事了后赠我一份和离书,子嗣……”她咬了咬舌尖,艰难道:“我定会留下,但只能一次,无论儿女!”
言毕,她大步走至桌畔,端起茶盏,仰头豪爽地猛然一灌,而后将茶盏轻轻扔向边缘,坐于苏千皓对面,偏头看向林清,面色凝重,欲哭无泪。
早在圣上赐婚之时,她便做好了此番准备。只是古代医术到底落后太多,生育子嗣无异于同阎王搏命。
可为了万宁侯府的爹爹与兄长,还有今后自由,她不得不舍身为义。
哎!
江茉妍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内心沮丧至极。
以她一人之力,定然无法与强大的皇族权势、和古代那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对抗,只能顺其发展,观情势而变化,大不了,死后再重新穿到别的朝代。
嗯……
想到此处,江茉妍早已不记得方才几人,偏头托着下颌,思绪飘忽着……
根据自己这十八载的体验,其余王朝大抵和此处同样。
若是难产而亡后,再重新投胎,希望老天眷恋自己,穿到未有动乱的修仙界,或者背景不大且甜宠的奇幻恋爱话本中。
自己届时定抱紧主角大腿,体验一把上天入地、打怪升级的游戏体验。
江茉妍愈是思索便愈加期待,手指无意识端起一杯温热的茶水,缓缓润口。
而为其斟茶的苏千皓,望见她不曾留意但习以为常的动作,默不作声地微微勾唇。
在场几人各有所思,包间之内一派祥和温馨,而酒馆大堂却在这时响起了嘈杂吵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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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堂内,太傅幼子顾奉黎指着碎裂地酒坛,气势汹汹地怒骂道:“本公子还未喝上几口,就被你们摔在了地上,这是欺负我年纪尚轻,所以故意欺辱,以此赚那肮脏的银子吗!知不知道北方旱涝严重,朝廷为了此事费尽心思,你们居然搞这么一出,我今日就要敲响登闻鼓,上达天听封禁你们!”
与之相对而立的掌柜并未理会他的暴跳如雷,悠悠地拨动着算盘。
“公子,你瞧瞧地上的酒坛,水渍连小孩儿的口水都不如,掏不出银子就算了,这坛酒就当我散财破灾。”
“你……”
看着他如此懒散地模样,顾奉黎双腮鼓起,狠狠然地向柜台走去,双手重重地奋力拍下,咬牙切齿道:“你莫非不知晓我是何人?信不信我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你这破酒馆。”
掌柜地很给面子地抬眸,上下打量着他,“这位公子,你知道我们酒馆背后的东家是谁吗?听我句劝啊,你赶紧离开,不然被我东家的兄长和夫婿知晓了,你留不下全尸的!”
“哼……”顾奉黎冷笑一声,“兄长?夫婿?又是女子掌管的店铺,怪不得这般没有眼色。我再提醒你一次,赶快把方才的酒取出……十坛!”他竖着双手,大声道:“否则休怪我敲登闻鼓,联合我父亲宰了你东家的兄长和夫婿十八族!”
“呃……”掌柜地拍了拍发浑的额头,“什么十八族?宰了?”
“对!怕了没!”
“呃……”这次是远在一侧的顾知乐扶着发疼的额角。随后,她左右张望一番,提起裙摆悄悄出了酒馆,走出半条街,与停在门口的自家马车相距天南海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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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内,掌柜大度地摆手道:“公子想要敲登闻鼓就去敲吧,不过我们东家曾因此而受……赏?”
他犹豫不决,而后忆起苏千皓的种种表现,肯定点头,“确实是赏!不过,你要是去,其效用之深浅,实难揣测。”
“一女子不仅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更是不知好歹地与官家作对。你们东家是谁?今日你把她找来,我亲自教育!”
他的话音刚落,早在楼梯间观看许久好戏的江茉妍,似笑非笑地适时开口,“他的东家是我,顾公子要怎样教育呢?”
“咳咳……咳……”在她身后的苏千皓探出半边身躯,接着道:“宰了天家十八族?嗯,我记下了,今日回去,我定与母亲和舅舅详细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