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隆昌帝坐在龙椅之上,正倾听言官参劾万宁侯府嫡女通奸之事,忽闻殿外登闻鼓响起。
登闻鼓乃为传达朝廷政令、检举奸恶而设。
上至朝堂,下至乡野,无论何人,若有沉冤未雪、奇案难明,或机密要事,皆可击鼓鸣冤。
且依照祖制,此鼓一响,击鼓之人无论胜败,皆需承受廷杖刑罚。
初时隆昌帝尚欲不予理会,然鼓声愈发急促,整整十二响,震彻大殿,回荡于众人耳中。他这才无奈招手,示意内监带上此人。
内监闻隆昌帝之言,从容上前高声宣道:“奉圣上之命,传击鼓之人上殿。”
百官顿时缄默,好奇这胆大之人究竟是谁。
时光荏苒如一瞬,禁卫军身披重甲,严谨装备,将一女子牢牢护卫至大殿内侧。
未待众臣看清此人容貌,她顿时匍匐于地,重重叩首。
“圣上万岁,臣女乃万宁侯府江茉妍。今日冒昧敲击登闻鼓,实因身负奇冤大恨,恳请圣上赐予明断。”
隆昌帝端坐高位,眼神微眯,气势十足地审视着下方的瘦弱身影。
江茉妍?
昨日,皇姐前来请求为定昭求娶的便是此女。
他原以为此女的兄长尚有可用之处,且其兄嫂不能轻易得罪,故回绝了皇姐,让她再去寻觅其他合适的。
然而,今日看她前来的架势,明显是为了与定昭的谣言,既然如此……
“你便是那个不顾礼教,开设徽墨阁的江茉妍?今日敲击登闻鼓,有何冤屈?”
经权势滋养的帝王果真厉害,纵然未见真容,仅凭此几句话,就让江茉妍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于是,她屈膝跪地,姿态更加谦卑,“臣女冒昧求见,事关名节与终身,垦请圣上主持公道。”
言毕,她昂首挺胸,凝视着龙椅下的台阶,未曾理会父兄的暗示与阻拦,慷慨陈词,掷地有声道:“臣女此番面圣,乃是状告长公主嫡子、定昭王苏千皓!”
“王爷先是依仗权势,欺压平民,强迫为其绘制不堪画像,且玩弄众多官家少爷、千金,以此做伪证,陷害臣女清誉!”
“而后编撰谎言,恶意造谣臣女行为,以权谋私,企图蛊惑良善群众,使臣女彻底身败名裂,非他不嫁!”
“此等行径不但未曾恪守定国法度,反而仰仗其天家身份胡作非为,视天家脸面于不顾,简直恶劣至极,令人切齿痛恨。王爷逆行倒施,不敬圣上,不敬祖制,收买民心,为所欲为!”
“臣女实在难忍其行,遂冒死前来,以告圣上。恳请圣上维护正义,为天家颜面处死定昭王! ”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瞠目结舌,震惊无声。
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犯天威!
大臣们皆低垂着头,却把耳朵高高竖起。
“放肆!”
不出所料,隆昌帝闻此言大怒,皇家权威岂容区区一介女子来挑衅。
“你之所言,可有实证?若只是道听途说,随意攀扯皇室,可知此举犯灭族之罪、满门抄斩之刑?”
隆昌帝此言声震四座,在场诸人皆跪地受教,齐声颂曰:“皇帝息怒。”
江茉妍受其威压,心中微颤。却忽然想到信中所说,仍鼓足勇气,演起戏来。
于是,她眼眶中泪水源源不断,身躯颤抖。却目光坚定地停止了脊梁,恍若坚韧不摧的松柏,在风雪中傲然挺立。
“臣女不敢对陛下有所欺瞒,所言皆为事实。证据已由民女抄录,存于家中书房之内。”
言罢,她又重重地叩首,“臣女深知,事已至此,纵有证据澄清,亦已辱没了万宁侯府的颜面、辜负了女子最为珍视的名声……”
继而,她骤然起身,扭转娇躯,语气果决而坚毅。
“父亲,兄长,女儿给你们蒙羞了。待到云开见月时,还望你们将详情一一书写于纸上,然后烧给女儿,女儿……”
她猝不及防地泫然欲泣,嗓音沙哑道:“女儿不孝,让你们颜面扫地。”
随后,在众人惊愕未定之际,她犹如疾风迅雷般快速冲向前方的柱子……
隆昌帝瞥见她坚定不移的态势,顿时急促喝道:“拦住她!”
皇帝非愚钝,今日若果真让她血溅大殿,外界百姓未必不会诟病皇室以权谋私,图谋陷害忠良之女。
万宁侯府虽已衰落,然祖上曾与天家先祖并肩征战,共创江山,其荣耀与威名犹存。
如今更有胞兄才华横溢,嫂嫂乃林老将军之女,贤良淑德。
此等显贵之家亦遭皇家打压污蔑,乃至血溅当场,百姓岂不是更甚,生活岂不更为艰难!
外朝势力定会趁此良机,图谋插手干预。
幸而,只要今日安抚住她,再前往侯府书房悄然焚毁书信,便能稳定大部分民心。
而金銮殿下,大臣们闻听皇帝之令,纷纷离座,疾步趋前,欲以阻止江茉妍的行动。
其中,以她的父兄跑得尤为迅速。
“咚——”
江茉妍毫无察觉间,猛然撞在了数块坚硬却柔软的物体上,正要被那惯性之力推得倒退,却倏地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
一道极其温润悦耳的声音在她头顶暗暗响起,“一会儿你只需装怜,余者皆交由本王来应付。”
江茉妍闻听此言,默默点头以示明了。
谁知,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将她从来人的怀抱中强行扯出。
江萧恺将女儿托付给嫡子后,前行深鞠一躬,恰巧遮住眼中的愤怒与不满。
“王爷安好,小女自幼体质虚弱,且下官宠溺过度,以致于方才行无礼之举。恳请王爷宽恕,饶过小女。”
而此时,在兄长怀抱中的江茉妍,捂着或许是因八块腹肌(?)撞击而疼痛的额头,眼泪汪汪地看向前方的苏千皓。
这般楚楚可怜的姿态,反而使原先心存疑虑的大臣们信服了大半,眼神中多了几分探查之意,而这时的苏千皓……
“咳咳……咳……”
他带着那独特的咳嗽声,来到金銮殿中央,屈膝跪下。
"圣上,方才江小姐所言句句属实。我自幼体弱,对那些充满活力的生灵与万物倍感喜爱。"
"而江小姐不仅灵气一绝,其余种种皆满足我心中所求。因而对她关注已久,且倾慕多年。这才设计了护国寺一幕,求她嫁与我为妻。”
说罢,他又起身回望着江茉妍,语气肃穆道:“若是你肯嫁给我,我便终身不再另娶。此外,你那徽墨店铺亦可继续经营下去。若是……”
他上前几步,以言语威胁道:“不同意,我今后定会做出很多难以保证……的举动!”
闻听此言,纵使文质彬彬如江家兄长,也满是怒气,“你……”
他正欲开骂,却被江萧恺及时拉住。
经苏千皓此番搅局,无论江茉妍意愿如何,为了皇室与官家颜面,二人终究是要成亲。
江萧恺明白此理,纵使心中苦涩,却也只能将江茉妍护得更紧,别无他法。
“哎……”龙椅之上的隆昌帝轻抚太阳穴,“既然到了这般地步,便赐万宁侯府嫡女江茉妍为容诚县主,选适当时机完婚。翰林院速将圣旨拟好,呈至朕前。”
“是,下官必然速速将圣旨拟好,呈交皇上御览。”
隆昌帝颔首应允,随即起身行至右侧,“西泉,宣布退朝。”
“退………………朝…………”
历经波折,终究毫无差池的尘埃落定。
江茉妍与虚弱的苏千皓对望一眼,目光皆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深意。
虽然说要挑选适当时机,然而为降低消息传播,不出半月,长公主嫡子定昭小王爷与万宁侯府容诚县主的婚事便已着手筹办。
虽然皇家行事迅疾,却仍难遏京城内的议论纷纷。
为抚民心,江茉妍于这十余日间,获赐丰厚,且朝廷特降恩典,允其在成亲前后皆可自由经营私塾,不受任何压力。
出嫁之前,江茉妍多次赴往徽墨阁,妥善安排日后买卖,并安抚众多咒骂天家的一众女弟子思绪后,方才松口气回府。
接着就是每日与庶妹庶弟争吵不休,进行一系列的简单宅斗……
流光飞逝,半月转瞬即逝,今日乃良辰吉日,喜结良缘之际。
江家兄长在将她背上花轿时,不断地千叮咛万嘱咐,类似于“受委屈时要归家倾诉”,“他们定倾力相助”等等……
然后,江家众人怒视着替苏千皓迎亲的景王和渐渐远去的轿影,久久不忍离去……
从万宁侯府至定昭王府的途中,红绸遍布大街小巷,吹奏、敲打锣鼓之声交织不断,不绝入耳。
围观民众皆晓其原委,见此热闹景象,不禁喟然叹息。
“京畿之地,江姑娘以一己之力,救助了诸多遭官员与富商欺凌的女子,收入店铺,却还是被迫步入了这种境地,哎……”
“确实,长公主嫡子又如何?他那孱弱之身,恐怕仅有一位女子便难以应对,不纳妾,哼,理由倒冠冕堂皇。”
“不过江姑娘的此番牺牲,却彻底保住她那徽墨阁和店内多名弟子,实乃大功一件,遗憾的是……”
轿子一路欢声笑语,停驻于华丽的定昭王府门前。
江茉妍随着陪嫁婢女的搀扶,步入院内,途经拱桥,绕过回廊,再走过廊桥,最终抵达大堂,进行了虚惊一场的婚礼仪式。
随后,便被带至新房之内。
待众人离去,江茉妍放松了身躯,喃喃自语道:“外界传言果然不假,定昭王府遍地河流池塘,也难怪苏千皓体弱多病。阴气如此重,若不孱弱,才令人惊奇吧……”
而陪嫁的婢女与嬷嬷并未接过她的吐槽。
只是上前轻揉她的肩膀,眼中含着薄雾,口中不断诉说:“真是委屈小姐了……”
夜深人静,原本喧闹的府邸渐趋宁静,想必大部分人已离去。
新房木门骤然从外打开,江茉妍立即正襟危坐。
红盖头之下无法看清人影,仅闻脚步声愈发靠近,继而眼前一亮,盖头被苏千皓猛地挑起。
两人皆下意识看向对方,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惊艳。
“咳咳……咳……”
苏千皓率先移开视线,对着仆从吩咐:“我身子虚弱,劳累一天,喝不得酒,所有礼节今日全部免去,你们退下吧。”
在古代,凡女子嫁人,便以夫家为重,故无论王府或侯府的仆从、婢女全都恭顺退下。
屋内此时仅余两人,江茉妍微微眯眼,率先发话:“你在信中所言,是否为真?”
苏千皓缓步来到床畔,虽然气息微弱,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甚好!”
言落,江茉妍起身敏捷地取下发钗,脱下繁重的嫁衣,犹如壮士英勇就义般大大剌剌地躺在床上。
“来吧!”
苏千皓瞠目结舌,下意识退至拔步床的横梁之上:“你此举意欲为何?”
“不是要洞房吗?”江茉妍奇怪道。
“……我。”
见他犹豫回避之态,江茉妍顿如醍醐灌顶,目光快速在他身上游走,试探性地问道:“你如此虚弱,莫非……无力?”
“……嗯。”苏千皓低头,光线昏暗下难以窥见他真实的神情面容。
而听闻此言的江茉妍,却一下子默默兴奋不已。
权贵富庶,丈夫体弱,婆婆愧疚,天家包涵!
她已经无法预想,日后该会有多幸福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