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千年 第45章 玉骢曲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归。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今日的第一堂早课是凌霄的……横竖罗诗婴也闲来无事，正好去“陪读”……她与江亦姝走在众弟子队伍的末尾，一路上有说有笑，只是在两人的身后百米处，有一人伫立在膳堂大门口，怔怔出神望着二人背影……

“宋之韫，还在做什么？早点收拾完背书打坐！”

是膳堂中的大弟子。行云宗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连膳堂打下手的弟子也一样……十年一回的“行云之粥”上，众长老会商议挑选出在“三重幻境”中表现不算特别优异，但教导一番还能有所造化的弟子。这些弟子会被安排在膳堂工作，并非如闲云野鹤一般饱食终日，髀肉复生……

他们也分为剑修与药修，有专门供他们阅读的心法典籍，每日处理完膳堂的事情，便去指定地点打坐，无论如何，功夫再差，也要淬炼出方能自保的修为。

……

——青鸣山，学堂内。

凌霄如期而至，今日所学，《剑道》心诀——“盈冲”、“虚实”。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裳，白发束冠，是金箔所做，从发冠两边垂下浅金色的丝质冠带，白发长若流水三千尺，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外罩烟墨竹纹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棕底小朝靴。

众弟子依次归位，江亦姝也坐到了后排，凌霄筹备着开启今日的讲课时，在后排江亦姝身后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霄：“……”芊雪当真是云梦闲情。

罗诗婴坐在江亦姝身后，周围鸦雀无声，各个打起精神，背都挺直了不少……也没通知绫罗宗师要来旁听呐！

江亦姝一进门便注意到凌霄的穿着，乌青色……倒是跟她师尊很搭配……

不知为何，凌霄总感觉，在江亦姝坐的那片区域，隐隐绰绰冲他泛着一股腾腾杀气！……凌霄低头敲了一眼自己玄色的长袍，又抬眸凝视罗诗婴那件惹眼的外袍，紧缠的的腰带，晃荡的腰链…..

凌霄此时明白了，江亦姝为何要这般“仇视”自己。

……

公玉卿今日没来上课，不是他不去，而是他师尊不让他去。

——藤栩殿。

公玉卿还是一如既往定点醒来，这几日，他都是平躺着睡，或是向右侧睡，左边肩骨经过玲珑霜的治疗，已好了许多，“回春妙药”……藤栩殿的三餐都是凌霄吩咐膳堂的弟子，按时送来。公玉卿在殿内用完早膳，准备前往学堂。

“去哪？”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不温不慢。

“师尊，”公玉卿回头后，果不其然是凌霄的模样，对方似乎是刚起，眼眸还泛着倦意，尽显慵懒…….“我去学堂上课……”

他这时才想起来，今日第一堂课是凌霄所授……

“这周不必去上课了，我已告知其他长老。”凌霄与他说话，却没正眼看他，而是低眸观赏桌上独一枝的绿梅。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公玉卿还想再争辩几句，可凌霄不给他机会。他说自己碎的是左骨，而非右手，还能举起剑……

“让你休息你还不乐意么？”

他总觉得，凌霄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从“行云之粥”结束后……从前的凌霄，不会与他说这么多话，更别说替他换药了……

……

——学堂。

凌霄站在讲台上，为众剑修弟子讲论“剑道心法”。

“所谓盈冲，虚实，便是把空气吸进满腹而丹田有力，就是盈冲，又谓实。吐尽气息时就是虚。”

“‘避实就虚’则是取胜秘诀。对方如以坚固的架势，施展强烈的攻击即是实，应避闪其锋，使其落空，善用吾力攻打对手弱点的虚，所以虚实的识别最为重要。”

“但彼我的虚实，一瞬而转换。见实变虚，见虚变实，实之所尽则是虚，虚极移实。然而亦有表面为实内却为虚，或表面为虚腹内却为实，等等情形。”

江亦姝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在心中想，“所以必须准确地识破真的虚实，以一瞬的决断，一举攻打真虚始得获胜。如此以实攻虚是通常剑法，但如能够进一步再研究。以虚攻虚，以实攻实，以虚攻实的招式，即属上乘剑法。这已经是超越虚实的太极境界。”

这一点先前罗诗婴亦向她提过一嘴，不过当时讲得大为粗略，要她自己去悟。

今日听凌霄的“心法”课，才算是真真切切懂得其中的道理，不过最佳的修炼方式，是实战，而不是演练……

……

“还有一点，”凌霄观察台下众弟子的表情，确认完毕没有“过于愚笨”的人后，继续道，“调息要诀。”

罗诗婴两只胳膊肘搁在案上，手背合十，托住下巴，她这副样子……跟满心期待下课的顽固不灵不听教的女徒又有甚差别？！

……

凌霄没理她，继续讲——

“一切武术运动均与呼吸具有密切关系。例如合欢秘法、佛门参禅、太极拳等，莫不以调息为其重要基础。剑道亦不例外。修炼剑术平常皆采用东瀛呼吸方法。即胸式呼吸，以扩张收缩胸腔作呼吸。”

“惟此法肺部底层之活气甚难完全排出……而且双肩之上下波动甚大，容易给对方察知调息之动态，不适于武术运动。因此凡有东方色彩之武术运动皆用腹式呼吸作调息。”

绫罗宗师百无聊赖，伸手去触碰前桌发丝，还阒然给她编了个细长的马尾辫……

凌霄一双眸子冰冷，咬牙切齿道：“所谓腹式呼吸者利用降下横膈膜而吸气，提升横膈膜而吐气，”他眼角含着一丝笑意，瞻望罗诗婴，心生一计，“有请绫罗宗师来为我们解释。”

罗诗婴不料会有这一出，自己只是来陪读，结果还把人儿给搭上了……

“我就说绫罗宗师不会白来罢！她肯定是来讲课的！”有弟子笑逐颜开，心花怒放。

要知道，绫罗宗师的一节课有多难求，三个月可会在学堂安排一节？……如今能得到她的讲解，众人看向凌霄的目光都要感激万分……

既然凌霄点名要罗诗婴来讲，正好，别辜负了她一腔才学。

罗诗婴平心定气，从容不迫道：

“因横膈膜之上下运动，五脏六腑均被牵动，吸气深，吐气大。吸气时因横膈膜降下，重心移至脐下一寸半之丹田，而身体安定，同时适度压迫五脏……”

致肝脾向心脏多送血液，引致大脑之运动转较活泼。而适度抗制间脑之自律神经中枢，保持大脑与间脑之平衡，因此可以避免过度兴奋，判断力较佳。

剑道之进攻防御动作均靠瞬间的果断。每一招式能否成功，完全依赖发招瞬间前之敌情判断是否准确及敏捷的反射动作。因此心身须常保持平衡状态。除习练腹式呼吸外实无法维持心身之平衡。

……

半个时辰后，这节课结束了，罗诗婴与江亦姝一齐回了芊雪殿。江亦姝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便是方才在课上，她在学堂厢阁第一排觉察到两个陌生的面孔……

照理说，行云宗的弟子几乎都挺畏惧藤栩殿那位主儿的，因此，第一排常常空缺，也成了长老们上课时随意走动的区域……可今天这堂课，不知是哪两个胆识超群的“勇士”，与凌霄面对面相坐。

“小姝是想问，第一排的一男一女是谁？”罗诗婴早已猜出她心中的困惑。

江亦姝点点头，脚步放缓，听她温声说道：

“那是凌霄的二徒弟与三徒弟，是公玉卿的二师兄和三师姐。”

二三徒弟都有了，那大徒弟呢？……江亦姝刚想开口，罗诗婴便拉着她脚下加速，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

未时，江亦姝用完午膳，准备前去她师尊清早口中所说的“玉骢殿”探索一番……

是桂花鱼翅。晶莹剔透，温润爽滑，淡香清甜……已成为江亦姝最喜爱的一道家常菜了。

“师尊不陪我一起去玉骢殿看枫树么？”江亦姝咽下最后一口沾了鱼翅酱汁的白米饭，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罗诗婴舀了一勺白菜豆腐汤在她的玉瓷碗中，汤面还冒着油珠……“不了，我要补个觉，小姝还是自己去‘探险’罢，再提醒你一句，枫叶还有半个月才红呢……”

……

罗诗婴给她指了条明路，从芊雪殿背后绕过去，可直通玉骢殿，这样省时不少……穿过大半山的栀子花林，于身色有用，于道气相和。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

漫溢的清香恍若春风拂尘，让江亦姝感受到初秋特异的“花朝之气”……好似又回到了当日跌入栀子花幻境的一刻，堕入温柔神坛……

千亩卮茜，幼果青色，雪魄冰花凉气清，曲阑深处艳精神。雪魄冰花凉气清，曲阑深处艳精神。

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

还没到玉骢殿呢，江亦姝便不禁在栀子林末尾召出无隐剑，使出剑气，随后又是一道道剑芒飞向树梢枝头的栀子花，袭落满地血色……淡黄蕊心独留一头，抽黄媲白，雪羽元剑……

她手指纤长，握住剑柄时，甚是好看。手腕连着挽了七.八个剑花，脚步轻盈，剑芒四散。

“好。”

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扰乱了她的思绪，她手中的动作顿下来，既是出现在清鸣后山的人，应不是敌人。只不过她时时刻刻都留着一刻惕厉之心。不等她发问，那人竟还指挥起来——

“呼气后开始吸气之换气瞬间，生理解剖学上，不可能作出任何迅速的反射运动。此瞬间如受攻打，即无法作出有效的防御动作。所以换气吸气的瞬间，即是最危险的虚隙。为避免此种虚隙，发招前交锋对阵时，呼吸必须暗中以腹式方法徐徐地呼吸，无意识的轻轻地大量吸气，陆续轻轻徐徐地费较长时间呼气，但丹田不得无力，即腹内的不要吐尽，应留少许，又开始吸气。”

江亦姝先前不屑，她坚信，在这世间，没有人的剑道心得能强得过她师尊，但当她听到后几句，偶然发现那未知的人说的话对她指导性极强，对她适才的剑法有所帮助提升……

“惟快速的发招前必须紧急吸气后止息，攻打同时呼气，始能得到准确的打击，受攻击时应轻轻地止息，始能作出迅速的反应动作。”那人靠在一棵栀子花树上，姿态甚似罗诗婴。

可他是男子，眉目疏朗，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例如白雪，腰例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

他鼻梁上有一颗痣，更加点缀修饰。

……

“继续，别停。”谢淮舟指的是江亦姝舞剑的动作……

呵……她凭什么听那人的，又不是罗诗婴在旁指导。

她转身欲离开，此次主要任务是去往玉骢殿。

“蔌——”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她耳边划过，不是剑，是栀子木条……这一道运上灵力可谓是“炉火纯青”，江亦姝居然还有丝毫动容，先讨教一番了！

结局就是，江亦姝不管怎样出招，她的剑始终触不到那身的一分一毫……青鸣山何时出现了这等高人，莫非也是长老之一？可当初在行云宗的第一日，仙云灵台上，她已见过了十位长老，并未窥见此如明玉般的面孔……

“是你。”江亦姝认出他来了，这不正是当初在芊雪殿自称罗诗婴“挚友”的那位……谢淮舟。

话说玉骢殿是哪位长老的宫殿？……原来如此。

……

“为锻炼丹田有力，能够迅速集中精神，暗中调息避免换气时发出虚隙，唯一的办法即是经常坐禅，长期养成腹式调息的习惯。至于调息方法，青萍剑法、坐禅、剑道虽有差别但大同小异。”

江亦姝尚未完全心服口服，可身体倒是很实诚，按照谢淮舟的指导练剑……

“吸气时间较短而大量吸进，呼气时间较长而少量慢慢地呼出，吸气与呼气中间应止息，而止息时间较长。三者时间之比率以一比四比二为佳。例如吸气二秒，止息八秒，呼气四秒。吸气时将横膜降下，呼气时将横膈膜提升。横隔膜降下时丹田及腰臂部均感有力，心身随获安定‘坐定’。”

“‘坐禅’时先于腰部及脚部用力，继而放松胸部以上部份之力道，再放松脚部力道，仅保留腰与下腹之力道，稍为挺胸轻轻地吸入空气。此时身躯之任何部分均不可用力。”

“吐出八成保留二成‘残心’时将全身的力道消解，同时将上身稍为伸直，空气自然流进腹内，此间双眼先张开凝视一点，慢慢地闭目。”

这一套下来，江亦姝只觉剑道心境离“无我”又更近一步……

“如此经过‘坐定’及‘禅定’终能达到无心的心境。”

谢淮舟施施步至江亦姝跟前，低眸盯着江亦姝的朱唇，小口喘气，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才练到哪跟哪阿？你也忒娇气了些，江亦姝，要不要随我去玉骢殿坐坐，青槐酒很想喏！”

当真是被芊雪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