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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吃人骆驼”的传闻,不过是夷神殿那位“槐花”想引芊雪殿的人前去,要她与自己“以物换物”,至于那些浑身散发魔气的骆驼,是被魔界操.控,以此作为诱饵……槐花的目的只有江亦姝,其余人,她不会管,也懒得管……
如此一来,倒是被魔界将领凤婹占了便宜,他在魔宫,许久未见像公玉卿这类面如冠玉的美人儿了,在古楼三层,公玉卿与绫罗宗师那位小丫头片子一起行动,不就等于是落了单?……凤婹抓住这个契机,将人带到魔宫,打算囚.禁起来先侮.弄一番,就快要得手时,“白泥鳅”凌霄来救人了,还碎了他一整只手骨,没个上百年恢复不了如初的程度……
偏巧伶舟尊主不想插手此事,连夷神殿的事他也不过问……
槐花给江亦姝取了个“姐妹情深”的名字,“桂花”。后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槐花既然是世间独存的一只“夷”,那么,她应是有通天的本事才行,她既不是魔界中人,为何非要在魔界境内与“桂花”面谈,纵使她伪装成青鸣山的弟子,恐怕别人也难以发现罢!……后来绫罗宗师来了,槐花也不见踪影,“以物换物”的交易就这样打破了。
江亦姝回到祀霜殿,躺在榻上的第一晚,想了许久……槐花为了引她前去夷神殿,在西北村民骑骆驼出行时,以魔族的手段啥了那些人,也可以说是“借刀杀人”,让青鸣山四人将重心转移到魔宫。如今槐花得了志,西北村庄的五六匹骆驼身上的魔气自然而然也就消散了,不过人死不能复生,那些逝去的村民回不来,但也不会再有人出意外了……“吃人骆驼”一事,也算了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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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琼瑶仙台六樽会上,红昭门宗主谢浅的首级,还有他的鹿珲剑又当如何辩解?
红昭门是仙界第三宗门,门中女子大体不修剑道,皆是药修,以披帛为武器;男子几乎都有佩剑……在罗诗婴的口吻中,得知谢浅此时应才出关不久,身首异处,红昭门乱了天……
今日,他们回到行云宗时,方衡在山门口火急火燎地伫候,他翘首以盼绫罗宗师与凌霄长老来主持公道——
“绫罗宗师!凌霄长老!您二老终于回来了!!!”他拔起双腿便是向山门下跑。众弟子见怪不怪,方衡长老,从来都是如此的……飞扬浮躁、撮盐入火……
罗诗婴与凌霄抬足前方,她远眺方衡逐步靠近的身影,眉眼间带着几分冷淡,沉声问道:“老?”
方衡控制自己刹住脚,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急如焚之下说错了话……他连连拍两下唇,径自说道:
“红昭门现任门主来了!正在仙云灵台侯着!”
“谢濗?”这句是公玉卿道出口,他右手还捂着左边肩骨,从魔界回来,这几日虽有凌霄用灵力带着他走,可仍旧“舟车劳顿”,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此时竟还想着多管闲事……
方衡身后其他长老与弟子也注意到他的左臂,肿了一大圈,是缠绕的纱布太厚,将衣袍都撑大了。
“公玉师兄,你这是……受伤了么?”谢听妍跨步穿过方衡,停驻至公玉卿脚跟前,又望向江亦姝,欢喜道:“江师妹!”
公玉卿将“劳烦师妹挂念。”这六字吞咽入腹,刚想谢过谢听妍,她却满心都是江亦姝的名字……
“……”寒暄几句,众人准备前往仙云灵台,见谢濗。
……
公玉卿不容亟待便要跟随大家同去,凌霄瞥他一眼,语调斯理:
“公玉卿,回藤栩殿养伤。”
“师尊?”他有些不解,满腹疑团瞧向凌霄。下命令的人平视前方,须眉皓然,当即就要走。
方衡想挡住他,却又不敢拦,声音颤抖道:“凌长老?”
凌霄抬手,在公玉卿身上不知施了什么法,徒弟随即不受外力脚下移动,跟着自己走……“他红昭门的破事,跟我藤栩殿有何关系。”他扭头踏上山门石阶,背影挺.拔,如山间的雪,高楼影背星河转,疏生气兼风露寒。
“公玉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藤栩殿半步。”
他又把烂摊子甩给了罗诗婴。
……
——仙云灵台。
谢濗带着门中仅剩的几个弟子,在青鸣山等候多时,他一身酡颜色衣裳,血迹斑斑,还有好几破破绽,伤口血红……他这幅狼狈仪态,叫人一看便知是与人打过之后逃出来的。且是打输之后逃出来的。
“是魔界棂兮门。”
置援槛狖於棂兮,夫何以责其捷巧?
谢濗这句话,揭示了此次红昭门被屠的主谋。魔界棂兮门,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算是属于魔界境内排名第一的宗门,与仙界的行云宗相似,在魔界众门派中的知名度最高……门内不少人皆掌握渡神术,这无疑是同门残杀的最佳选地。可棂兮门有一条门规——“禁止同门神渡”。
棂兮门的人,在进入宗门的那一刻起,便要在手腕上烙金印起誓,胆敢违背此条规矩的弟子,或是长老,都会受到“金印”的酷刑,心境崩塌,武功尽废,爆体而亡!棂兮门门主起初创建此门派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成为修真界第一宗门!自然不会让同门相杀,要众志成城,杀死其他所有人!
然隐悯而不达兮,独徙倚而彷徉。怅惝罔以永思兮,心纡轸而增伤。
他们在仙界的第一个目标,是洙艿山,红昭门。
“你如何保证,是棂兮门所为?”罗诗婴问谢濗,对方话语中疑点重重,而今一丝情绪波动也无,反倒是早就料到宗门会被屠的事实,她必须问个仔细,才能下判断……
谢濗遍体鳞伤,一瘸一拐,每一处伤都触目惊心。方衡担心他撑不住昏倒,话还没说话,命人拿了几张交椅,让红昭门来者先坐下……罗诗婴瞟了他一眼,方衡最擅长假笑了……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嘿嘿……”
客你个头哇!江亦姝心中暗碎念道。从一开始,罗诗婴步入仙云灵台起,红昭门那几人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格外是谢濗斜后方那个女子,直.勾勾盯着罗诗婴!不知人间有羞.耻事!奴颜媚骨!涎脸涎皮!!!
方衡这老东西居然还命人给她赐座?怎么不让她直接坐在自己头上?
“呵……”江亦姝忘记控制,出了声………
罗诗婴被这冷哼声所吸引,她一转头,便看见她家姝儿怨气冲天的眼神,恍若千缘道的冰雪,恶狠狠地瞪着谢濗……的斜后方?
哦?一个少女?她与那少女对上视线……
少女当即对她绽开笑意,罗诗婴没有回应,反倒是移开了眼……不敢看,她怕再多看一眼,江亦姝就要夜半提剑行刺人家了……
而那少女没理解她的意思,唇角笑意咧开!
“休要勾.引我师尊!!!”一道凌厉声音乍空而来,打破了现场谧静的气氛。
罗诗婴:“……”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污言秽语阿……
灵台上,不管是青鸣山的,又或是红昭门的不速之客,所有目光都在江亦姝与被说“勾.引”她师尊那少女身上来回切换。
“啊……这……”所有人都嗔目结舌,江亦姝作为罗诗婴的首徒,宗门内人人都知晓绫罗宗师要比其他师父更甚宠溺江亦姝,私下怎样他们管不着,想打听也打听不到……不过绫罗宗师与她徒弟常常出现在青鸣山上下,被门中弟子瞧见许多回……
恐怕连绫罗宗师本人也想不到,江亦姝有这么……斗胆。
罗诗婴跨步挡在江亦姝身前,压低声音,“姝儿,不得无礼!”
就算是凶她一回,罗诗婴也不忘唤她一声“姝儿”……
……
谢濗趁乱含糊其辞:“半月前,棂兮门杀上洙艿山,打伤我门派一半弟子,门主师兄为保护红昭门余下弟子,不惜以身犯险,谁曾想?!棂兮门那帮畜.生歹毒得很!蹭门主不妨之际,一剑刺中他的要害!”
“我与门中长老皆受了重伤,就那么……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棂兮门的人把、把哥哥的……”
——洙艿山,红昭门。
露脆秋梨白,霜含柿子鲜。
柿子树下,谢濗如前几日一样,传讯让谢浅来自己后殿,他要为门主摘柿子。
“谢濗,你每日都摘一大筐柿子,我们吃不完的……你还是同从前一样,不愿分给门内其他弟子,连你的徒弟都吃不到……”
谢浅望着头顶一片金黄灿烂,圆滚滚的柿子果,八珍玉食,晶莹剔透。
酸甜可口,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可惜好景不长,护山大阵骤然受到惊振,谢浅前去查看,不知何时,阵法破了一道大孔,一群玄衣歹徒,纷纷提着剑,冲上洙艿山!
“谢濗!带一队弟子!去后山衣冠冢!不要乱出来!”他推了一把谢濗,后者没动,“快去啊!”
话音刚落,他只身跨出宫殿,召出鹿珲剑,不曾退缩……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
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我是红昭门门主,若我都弃剑逃避,从此世间再无红昭之说。”
谢浅握紧了剑,剑势宛若虹光,刺破敌人的胸膛!径截辎重,横攻士卒。被上百精英围攻,他只问一句,“来者何人?!”
“棂兮门!今日便是红昭门殒落之时!”
谢浅心头一怔……魔界的人……
他横过鹿珲剑,在自己手腕上一划,鲜血淌出,法阵开启!
“野竖旄旗,川回组练。法重心骇,威尊命贱。”他声线沉沉,与他并肩作战的,是红昭门的几位得力长老,还有资深内门弟子……谢濗……不能让他出来犯险!若是他出了意外,红昭门千年事业至少得有人打理。
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
尸填洙水之岸,血满洙山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鼓衰兮力竭,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
……
战矣哉?骨暴沙砾。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
谢濗带着才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这其中包括谢浅的五位徒弟,四男一女,最小的女孩,不过十五岁。他们躲在衣冠冢,谢濗安顿好后,召出灵剑“牵丝芋”……
“大长老?您要去帮门主?”有弟子问。
谢濗不容停顿,转身离去。
“嗯。”他是我哥哥。
……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枕骸遍野,功不补患。
他赶上了谢浅生前……一团团魔气在空中乱窜,谢浅背后被穿过,他不可置信地凝望眼前的双生弟弟。
“不是让你……别出来?……不听话。”他没有倒下,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他们二人将后背交给彼此。
鹿珲剑与牵丝芋层层剑气,如华山枝头的盛开白梅,在魔气弥漫之下,独显顽强意志。眼瞧着棂兮门的人就要用剑捅向泄密的心口,一道白影撞上,替他挡开了剑尖。
而谢浅自己,五脏六腑被魔气穿过,痛苦难耐……白衣被红色浸染,白梅上,终会在霜降时,凛风刮骨,一瓣瓣剥落雪色,只剩独枝……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
谢浅倒在血泊里,他最后端注谢濗的眼神,仿佛在遗憾,“今日,还没吃到柿子……”
……
两人“无我”敌不过上百人魔修,谢浅当场身陨,棂兮门的人,在谢濗面前,斩下了他哥哥的首级,抓着几缕墨发,拿起鹿珲剑,离开洙艿山。
就在昨日,谢濗在未时,还在用玉疏帮他顺发……
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
奇怪的是,他们留了谢濗与小部分子弟一命,不怕他们去魔界寻仇,是看不上他们的命么……
……
——仙云灵台。
“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我身后这五名弟子。特别是她。”他指着斜后方的少女,正是方才江亦姝指认“涎脸涎皮”的那位……
谢濗示意她上前,此时再看,那少女衣袍上沾了血,却没有一处伤口。她长相清纯,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头挽双鬟。水灵眼睛,樱桃小嘴。
果然是招人稀罕的乖巧样貌!
“这位,是门主先前的徒弟,她有几位师兄。”谢濗指向身后弟子……敢情他今日带来行云宗的,全是谢浅的徒弟……
方衡再次询问:“所以,谢门主此次前来……是想?”
那五位从洙艿山来的,在一个时辰前便抵达青鸣山,方衡前去迎接,问询他们的目的,谢濗简单将红昭门被屠的情况告知,至于目的,他明确表示要等绫罗宗师回来再商议。
……
谢濗深叹一口气,眉睫万分难为情,哑然一瞬后,沉重地望向罗诗婴的水亮杏眼,他拖着伤,低.喘两声——
“不知绫罗宗师,可愿再收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