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十三区,又称约克市,是北美大陆上著名的混乱街区,流浪汉和无家可归的穷人多聚集于此。因社区的经济收入不足以支撑基础的政府职能,这里便成为了实质意义上的三不管地带。
当真飞鸟拿着一柄小刀从暗巷中窜出,意图划破阿斯兰的背包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有着与相貌不符的犀利身手。
“啊!”仅仅是一招,真飞鸟就被这个看似无害的蓝发青年按在了地上。
“小孩子?”听到叫声的阿斯兰惊讶地嘟囔了一句,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谁是小孩子!我十六岁了!”真大吼着辩驳。
也许正常社会的十六岁还能算孩子,但在约克市,十六岁的确算不上小了。
真听到压制着他的蓝发青年轻笑了一声,完全把手上的力道放开了。
“你父母呢?光天化日就出来抢劫,你怎么想的?”
真抿着嘴没有说话。父母当然是没有的,约克市的贫民窟里能凑齐一家三口的是凤毛菱角,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不为外人道的心酸。
至于光天化日抢劫这件事,真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大概率是会被抓到暴揍一顿的,毕竟能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的没有善茬。但他没办法,他急需用钱,而阿斯兰这个生面孔看上去很有钱。他不知道阿斯兰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要是阿斯兰只是路过马上就走了的话,他就没机会了,他不得不马上动手。
看到真不说话,阿斯兰也放弃了继续询问。他当然明白这里的人有许多不能放在阳光下的事,他自己也是一样。
“你走吧,下次别这么莽撞了。”阿斯兰松开手后退一步,准备转身离开。
“你,就这么放我走?”真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斯兰,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在这种地方,拳头就是一切,对于试图侵犯自己利益的人,报以不留余地的惩戒才是这里的生存之道。像真这种行为,正常来讲最少也得是被揍得三天下不了床。
“怎么?”阿斯兰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真,“你还想我揍你一顿?”
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腼腆地点了点头:“正常是该这样的。”
“噗。”阿斯兰被真逗笑了。在这种街区,这么傻得直白的人可不多见,“所以你就该在我改变主意前快跑。”
阿斯兰说完就往前走了两步,却迟迟没听到身后真离开的动静。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到真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在纠结什么事情。
“还有什么事吗?”阿斯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明明他现在不能惹任何麻烦才对。他应该丢下真直接走人的,在这种地方,只考虑自己才是常态。
但是在真那双透明得近乎直白的眼睛里,阿斯兰看到了深刻的悲伤,深刻到让阿斯兰无法毫无负担地迈步离开。
“你有钱吗?能不能救救我妹妹?”真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砰一下对着阿斯兰直直跪了下去。
阿斯兰皱着眉,知道自己不能答应真这个请求,他现在是自身难保的状态,根本没空去管别人的事。而且在这种街区,每天都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他不可能救到每一个人。
他应该拒绝的。
可他看着真的神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愣是说不出来。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坐牢顶罪都可以,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真捏着拳,出口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无比坚决。
阿斯兰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他今天无论如何是走不掉了。
“你妹妹在哪里,我先去看看吧。”
阿斯兰的话音刚落,真就欣喜地抬起了头,前一秒还忐忑地害怕被拒绝的眸里露出了希望的笑意。他迅速站起来,跑到阿斯兰身前带路。
真和玛由住的地方是个烂尾楼一楼的角落,几块破烂的防水布遮住了本应该是窗玻璃的位置,勉强抵御着寒风。玛由躺在角落避风的地方脸色通红。
阿斯兰用手背在玛由额头试了试体温,立马发现玛由烧得不轻,必须马上去医院。
“最近的医院在哪里?”阿斯兰转头问身边的真。
“从这里往前两个街口有家诊所,但我没有钱,那里的医生不理我。”真低着头,回答的声音里满是不甘。
“要多少钱?”
“看诊3000迪尔起。”
简直抢钱!阿斯兰在心里怒吼。
但在这种地方,医疗是稀缺资源,而且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医生绝不会是悲天悯人的类型。
“你妹妹有受过伤吗?有伤口感染吗?”
“没有。”真回答得很肯定,“我不会让玛由受伤的。”
阿斯兰的眉头皱得更深。要是伤口感染而引发的高烧,还能试一下能不能用抗生素强压下去,但要不是,那可能就是更严重的问题了,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恐怕很难解决。
“很不巧,我身边也没有很多现金。”阿斯兰打开他的随身背包翻找起来,他找出一盒抗生素和几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表,“这种地方高纯度的抗生素应该能卖高价,表可能比较难出手,但也只能试试看了。”
对于身处逃亡且随时可能面临战斗的人来说,抗生素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这一点即使是真也是明白的。
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这种地方。
真看着阿斯兰手上的那盒抗生素有些犹豫。他和阿斯兰认识只不过短短一小时不到,他不值得阿斯兰这么救他。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阿斯兰的衣服材质对于这个地方来说过于高级了,所以他猜想阿斯兰会很有钱。那么只要阿斯兰愿意花钱救玛由,他就可以随便为阿斯兰做什么。但他没想到,阿斯兰其实并不如他想象的一般。
从阿斯兰拿不出现金及身上带的这些东西来看,阿斯兰现在自己的境遇应该也不怎么妙。
“这东西你本来是为自己准备的吧。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救人要紧。”
阿斯兰回答得很干脆,这让真更加迷惑了。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约克市是不存在温情的。这里的人需要拼劲全力才能活下去,没有谁有那个力气去管别人。
阿斯兰愣了一下,一直平静温和的表情出现了裂缝,冰冷的落寞从他的眸子里窜了出来,但只是一秒,他就把这一瞬间的失态收了回去。
“大概是我运气比较不好吧。”阿斯兰装作不在意地说。
阿斯兰弯下身子,打横抱起玛由,对着真说:“诊所在哪里?带路。”
真愣了一下,随即急步走出去带路。
诊所里,阿斯兰用一盒高纯度抗生素换取了医生为玛由做初步诊断的机会。这盒抗生素若在平时其实可以卖到更高的价格,但现在医生看准了他们着急,便狮子大开口。真很愤怒,很想骂人,却被阿斯兰按了回去。
阿斯兰按着真冷静地说:“救人要紧。”
真红着眼睛憋着气,眸子里写满了痛苦的不甘。他愤恨自己的无力,也愤恨这个世界的残酷。
“检查需要一段时间,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多去凑点钱。”医生‘好心’提醒。
阿斯兰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真。他对这里不熟,不清楚哪里能快速弄到钱,要出去必然要真陪着,但把玛由一个人放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合适。
“没事。这医生虽然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但只要答应了,对病人还是尽心的。我们走吧。”
听真这么说,阿斯兰终于放下心来,跟着真走了出去。
“这条街的西南角有个百事通,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平时低买高卖的事他也做了不少,你的表他应该可以收,只是……”真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阿斯兰奇怪地问。
真咬着嘴唇,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抖,似乎接下来的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我是很想救玛由,但是,但是救玛由是我的义务,不是你的。你没有必要这样!”真的眼睛看着地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很清楚,阿斯兰可能是玛由唯一的生机,拒绝了阿斯兰玛由就可能会因为得不到任何治疗而死。这个事实让他无比恐惧。但即使恐惧,他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他不能接受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好意。特别是在这种地方,钱就是一切,让一个陌生人为了他们,在这种地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去,真做不到。
阿斯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真会这么说。底层社会他见得多,真正的底层是多么得人吃人他是知道的,而约克市则是底层中的底层。生活在这里的真,应该早就被那些脏污的东西包围了才是,但即使如此,真还是看着他吼出了那些话,冒着失去妹妹的风险对着他吼出了那些话。
真看着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得纯净透明,一尘不染。
这过于干净的眼睛让阿斯兰心里有块地方狠狠地痛了一下。
“你不用为我担心。”阿斯兰放软了声音,语气温柔地就像伸手抚摸孩子的母亲,“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同时我也不想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死。她病好了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小孩,对吗?”
“可是……”真还想说什么,却被阿斯兰打断了。
阿斯兰摸了摸真的头发:“现在先救人,至于之后我要你怎么回报,我会再告诉你的。”
“好的。”真看着阿斯兰重重点了点头,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阿斯兰见百事通的时候特意从背包里拿出帽子和墨镜戴上了,十分小心地掩人耳目。真跟在阿斯兰后面,发现阿斯兰和百事通的交谈夹杂着许多特殊的暗语,他无法听懂。
大约五分钟后,双方谈好了价格,阿斯兰把表递了过去,百事通从柜子里拿出了几捆现金交给阿斯兰。
“你看起来很专业,似乎就像是这里的人一样。”回诊所的路上,真对着阿斯兰说。
“你很惊讶?”此时的阿斯兰已经摘了墨镜和帽子,他看向真的眼睛里有一丝淡淡的无奈,“你觉得我不像熟悉这个世界的人?”
真点了点头。
阿斯兰的气质太过温润干净了,与这个黑暗的世界格格不入。
“西十三区生存规则第一条,不要通过外表来判断一个人,也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阿斯兰看着真,说得十分认真。
医生看到阿斯兰他们回来得如此迅速十分惊讶,他抬了抬眉却抑制住了开口八卦的冲动。西十三区生存规则第二条,不要多管闲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一旁的化验机器“滴”地一声吐出了报告,医生拿过报告看了两眼,无声叹了口气。
“治不了。”医生轻飘飘地吐出了这三个字,然后挥了挥手,意思是阿斯兰可以把人带走了。
“什么意思!”真急了,他心底升起了不好的猜测。不!不可能!一定是他误会了,医生肯定是别的意思:“我们有钱!你尽管治,我一定会付钱的!”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医生对着真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向了阿斯兰,“这小孩感染了本季的流感病毒。这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她长期营养不良加先天体质不好,身体抵抗力太弱,就医又耽误了这么些时候,已经发展成重度心肌炎了。不要说我这里,就算是去大城市的大医院也难救。”
“不可能的!”真抬起手一拳挥向医生,大吼起来,“玛由不会有事的!你这个庸医,一定是你诊断错了!”
医生像是见惯了般,灵巧地躲开了真的攻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我有钱不赚吗?哄着你们治不是更好?治不了就是治不了,没必要再费心费力浪费资源。至于我的医术,还轮不到你质疑。”
“你……”
阿斯兰拦住了要再次挥拳而上的真,十分冷静地问医生:“你能不能做姑息治疗?能拖多久?他们还有多少时间?”
“你要做姑息治疗?”医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拉高了尾音,“你竟然要花钱给这么一个小孩做姑息治疗?”
“你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报价就行了。”
“可以做,最多拖2天,2万迪尔。”
阿斯兰从背包里数出2万迪尔放到桌上,然后按着真的肩膀,强硬地把真拖出了诊所。
“你拦着我干什么!我要找那个医生问清楚!什么叫不能治了!玛由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不能治!”
真在阿斯兰怀里疯狂地挣扎着,他试图挣脱阿斯兰的禁锢冲回诊所找那个医生问个清楚。那个庸医!一定是那个庸医看错了,玛由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可阿斯兰的臂膀就如铁铸的一般,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把真拖入了诊所旁边的暗巷。
阿斯兰没有说话,他只是把真带到暗巷里然后看着真发泄。真吼了一会儿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下来砸到地上。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吼累了,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他靠在暗巷的墙上,用双手捂住了脸。他的背脊不住地抽搐,泪水没有停歇地从指缝中流出,悲伤透过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蔓延出来。
阿斯兰默默把真搂到怀里,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抚摸着真的背脊。他知道真现在是什么感觉,他也经历过。心脏碎裂的疼痛会让大脑停止思考,会让理智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会让他们想要停留在原地再不前进,但在这里的他们从来没有可以沉浸在悲伤里的权力。
“姑息治疗能让你妹妹舒服一点,你们的时间只有两天了,你确定这两天你要这么去见她吗?”阿斯兰在真耳边轻柔地说。
怀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阿斯兰感到真的呼吸都有一瞬间地停滞。阿斯兰并没有催促,他仍旧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抚摸着真的背脊,等待着真自己想通。
约莫过了五分钟,真狠狠闭上了眼,握紧了拳,强迫自己不再哭泣。他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他们没有哭泣的权力。
西十三区生存规则第三条,迅速接受现实,然后走下去。
诊所里真问医生要了冰袋,冰敷了哭肿的眼睛,在确定了外表没什么破绽后,推门进了玛由的病房。
“哥哥。”姑息治疗让玛由不再那么难受,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看到真进来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玛由。”真强行压住心底巨大的悲伤,在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病房外,医生看着等在大厅的阿斯兰若有所思,他一边思考一边用手敲击着桌面。阿斯兰听到桌面的敲击声不由有些心惊,他试探着用手指在墙面回应了一个节奏。
医生在收到阿斯兰的回应后直接挂出了closed的牌子,关上了诊所的门。
“果然是萨拉少爷。”桀骜不逊的医生言辞间悄然改变了语气。
“你是?”阿斯兰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您父亲以前于我有恩,我有幸见过您的照片,但时间久远,我直到刚才才能确定。”
医生看了看病房,又看了看阿斯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这里也有杜兰达尔的眼线,您不该给自己惹上这种麻烦的。”
阿斯兰的眼神垂落下来;“所以我才接不了父亲的位置。”
医生看着阿斯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跑回柜台后面拿出之前阿斯兰给他抵诊金的抗生素:“这是保命的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谢谢。”阿斯兰接过抗生素塞回包里。
“我帮不了您什么。这些钱您先拿着,万事通那里只要钱够,一天就能弄来完整的假身份,拿到假ID您就走,这里您不能多留,杜兰达尔一定很快就能追来。”
阿斯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医生递来的袋子,袋子很沉,里面的钱数量十分可观。
“谢谢,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报答的。”
医生随意地摆了摆手:“您父亲救过我的命,我也只是在您身上报恩罢了。您不要耽搁了,快去找万事通吧。”
阿斯兰犹豫地看了一眼病房,医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焦急:“您还管他们做什么?”
阿斯兰无奈地笑了一下,拿出一叠钱放在桌子上,对医生说:“麻烦帮我照看一下他们,起码让他们最后能好好告别,这钱留给那小子。我走了。”
玛由并没有坚持到两天,她在第二天的晨曦中永远地离开了真。真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玛由逐渐冰冷的手,久久不能回神。
当正午的阳光从窗口落到玛由的脸上时,真终于抬起了头。他想他不能让玛由就这么一直躺着,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玛由能体面地离开。
他打开病房的门,想问医生借个板车,把玛由带到他们最喜欢玩耍的河边安葬。但在他开口前医生就递给了他一叠钱:“你的同伴留给你的。”
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阿斯兰:“他人呢?”
“走了。”
“走了?!”真大惊,他半张着嘴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其实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他与他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他帮他的已经够多,没有任何道理要为他再多做停留。
来这里的人各有各的苦衷,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去理会别人?
但真总觉得阿斯兰和这里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不告而别,而且他还没有报答他,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医生丢给了真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不再说话。
是呀,这里的人又怎么会随便和陌生人说自己的事?就算是他,也是连阿斯兰的名字都不知道,要找人都无从谈起。
真低着头,咬着牙,从来没有如此愤恨过自己的无能。他救不了玛由,回报不了阿斯兰,甚至连恩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感到在这天地间,他孤身一人,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