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真快,阿凤一下子长大了,已经上初一。祥叔一天一天变得老了,却依然热爱抽烟喝酒。陈叔的肩膀和腿终于还是败给了老风湿,不用在后厨里晃来晃去,乐得在家里给女儿做饭吃。
三年的时间,阿兴也从一个白净清瘦的男生模样变成了胡子拉碴的青年人。阿凤叫他“阿兴叔”,因为他的胡子总也刮不干净,就像电视剧里的大叔一样。祥叔年纪大了,但精神还是很好,有一次晚上下棋,阿兴被将得无处可躲。
“阿兴啊,你先前走错了一步,现在才四面楚歌啊。”
阿兴听了这话,怔住了。他看着祥叔,他的眼睛有些浑浊,没有年轻时候鹰眼一样的锋芒了,那种好像能看穿一切的锐利目光,现在也不再了。
“也不一定,我不那么走,就得这么走,走哪一步都是错。这盘棋的问题说到底,您不让我三个子我倒可能会赢,让了我感觉现在必输无疑啊。”
“现在真是油嘴滑舌惯了,也不是先前懂事的小崽子了。唉。”祥叔一边说,一边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浓茶。
阿兴一边收棋,一边埋怨他,“别老抽烟了,抽烟还喝浓茶,真的是赶命催呢。”
祥叔一听生气了,拿起报纸来就扇他,“你臭小子!现在长大了啊,还咒我!叫你嘴臭!”
祥叔一边打,阿兴一边躲,正好被买菜回来的阿春看到,忍不住啐他一句,“你又惹祥叔,活该挨打!”
现在算来,阿兴去帮老板送货已经三年多,原计划出国的钱也准备好了。他最近打听了签证和申请学校的事情,想找个机会去新加坡。还好那边的学费不算很贵,他又提前准备了许久的申请材料。这些都暗地里偷偷做,怕祥叔知道了心里难过。
晚上回到家里,他正在整理书架,就听到阿凤在门外喊,“阿兴叔,开门呀!”
阿兴皱了皱眉,只好转身去给她开了门,“你现在都长大了,不要随便跟男生谈朋友,以后也不要半夜去男人家,知道吗?”
阿凤见他唠唠叨叨,一脸嫌弃地说,“只是有道题不会做,请教兴叔来着,哪里值得被你这样教训。”
“跟你说话,你好好听,以后要是我搬走了,你妈妈再带男人回家,你离他们远一点,等上了高中就直接去住宿好了,不要待在家里。”阿兴一想到阿春那个样子,总觉得她不靠谱,阿凤要是在家里待着,总怕她会出什么事。
“你怎么跟我爸一个样子。前几天我见我爸,他也是这么说。你就不要管那么多,我都长大了,会自己看着办的。”说完,阿凤就把习题册往桌上一甩,“你看,就是这个题。”
阿兴看了那书,想了想,正要给她讲题,不想阿凤又叫起来,“哎呀,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你要搬家?”她瞪着眼睛,气鼓鼓地又问,“为什么要搬家?祥叔你也不管了吗?”
“不是啦,你气什么,我只是打个比方。”阿兴看她当真,有点后悔自己说那些话。
阿凤半信半疑的,咬咬嘴唇,又狠狠拍他一下,“你不要总是说这么无厘头的话,一把年纪了就知道吓唬人!不听你讲了,我自己去做。”说完,她眼里泪光一闪,就跑出门去了。
其实阿凤心里也知道,阿兴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她从小在双溪街长大,妈妈时常不在家里,有时候阿凤受了欺负回家,总是街坊邻居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来哄她。年月慢慢地留在了在变化的四季里,凝固在新铺的马路上,随着斑斑驳驳的墙皮掉落在尘土里。这条街上的老人一个个离开了,旁边的街区也都划到了拆迁的范围,年轻人都慢慢地搬离这片老旧的地方,越来越冷清了。她有时候来阿兴哥家里学习,总是看到书架上那些大部头的书本,全是些建筑学概论、材料力学之类的晦涩难懂的东西。她知道阿兴哥其实不属于这里的,他本来可以像吴重叔叔一样,做一个那种社会精英,好像是这么叫的吧,对,社会精英。也只有想到这里的时候,阿凤才觉得自己跟阿兴哥很像。像是有的人就特别受到老天爷的偏爱,做什么都是顺顺利利,但有的就是身经百战才能分到一点点的幸运。他都这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命运叫什么来着,啊,fate,这个东西还真是让人无语。
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沉沉地睡到了书本里去。
阿兴收拾好书架,又把先前给阿凤整理的参考书单独收到一边,等告别的时候留给她,估计她会气死吧。想到这,阿兴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脑袋,这都是想些什么。
正准备洗洗睡了,突然手机亮起来,“嗡嗡”的手机震动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手机屏幕上,名片小哥的留言,“一点,老地方,海鱼。”
阿兴换好衣服,走到书架前,在高一点的格子那里有一瓶香水。他轻轻拿过来香水瓶子,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原处。
阿兴出门的时候又听到祥叔家的狗在叫。每次夜深了阿兴偷偷出门,总是要惊到这只狗。
这只狗好像是祥叔退休那年,在双溪街的街口捡来的,一直养了这么久,也快有十年了吧。狗的寿命太短,阿兴不喜欢的大概也是这点,陪伴十几年,算不得长久。他有时候担心老狗的健□□怕它有点什么病,祥叔会担心。不过现在听起来,它叫的声音洪亮,完全不存在什么健康问题。
这是最后一次。阿兴在心里默默地说。这三年来,自己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证据,为了全身而退,他准备做完这次就去跟老板摊牌。一路上心情不错,熟门熟路地开着车,这次同行的还是连帽衫小哥。小哥跟阿兴同行过多次,觉得他还算靠谱,所以对他也和和气气。两人一路无话,只听音乐,倒也自在。
卸完货,阿兴正准备开车回饭店,连帽衫小哥叫住他,“你今年多大?”
阿兴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觉得他好像也没什么恶意,答他,“啊?今年二十四,怎么?”
“没什么。”那人说着,递过来一跟红绳,“我前些天跟老板去了寺里,在观音那里得了根红线。其实平时我也不信这些神佛,听说这个很灵,你不嫌弃的话拿去,本命年避避灾。”
阿兴有些惊讶,笑了一下,接过那跟红绳,绑在自己的钥匙扣上。
“谢啦。”
连帽衫小哥摆摆手走了,远处有一辆车正在等他。
阿兴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四点,夏天早晨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他停好车,心想再过一会儿就要去水产市场,不如先去吃个饭,再直接去陈叔家里接他。
这个时间估计只有台球厅开着,阿兴就往那里走。他一进门看到大力正跟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嬉闹,就上前去拍了他肩膀,笑到,“干嘛呢?力哥。”
大力平素最怕阿兴,每次打游戏都要被他虐惨。这会儿听见阿兴扭捏作态叫自己“力哥”,禁不住打个冷战,“有话好好说啊阿兴,别吓人了你。”
阿兴玩得正起劲,心情大好,“力哥,人家也饿了,给煮个馄饨吃嘛。”还没说完,他又像水蛇一样缠到大力肩上。
那姑娘看他们两个好呕,忍不住啐了一口,“神经病。”
“哎!你这是不是歧视,哎哎哎你别走啊!”阿兴还不依不饶。
大力被他气到无语,挠头跺脚,平复了几秒又骂到,“算你狠!好儿子等着,我这就去煮。”
“力哥,人家不要紫菜!”
“滚!”
一整天忙东忙西,直到晚上阿兴才有时间联系名片小哥,两人约好了面线店见。小哥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认真的?”
“嗯。最后一次,你知道的。”
小哥吃了一口面线,见他不动筷子,就笑着说,“先吃面吧。”
阿兴见他不置可否,又说,“这么久,就是人情也还完了。你替我谢谢老大,我走了什么也不会说,当我没来过。”说完,阿兴又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小哥,说到,“这个也麻烦你了,送给阿林的,他说儿子喜欢大桥,我做了一个拼图给他。”
“你还挺厉害的。”小哥放下筷子,伸手接了纸袋,问他,“之后去哪里?”
阿兴看着他,释然地笑了一下,“再见。”
回到家的时候,阿兴又听到狗子在叫。他打开门正在往里走,忽然脑袋里一闪,觉得哪里不对。按照往常,这个时间祥叔应该还没睡,要么就是街口的小卖店喝酒聊天,要么就是在家里看电视。刚才路过街口没见到他,这会儿自己回家他又不出来骂,有点奇怪。平时自己晚回来一会儿,祥叔听见门响了,都要出来教训他,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直到他洗完澡,喝了一杯啤酒,心里越发觉得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坐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就出门去敲对面的防盗门。
敲了好几下,除了狗叫都没有人应。阿兴有点慌了,他赶紧去找备用钥匙。祥叔的钥匙他确实有一把,但平时家里一直都有人,从来也用不上。翻了许久才找到,开门的时候他手都有点抖。
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他心里一遍遍默念。
开了门以后,找遍了房间也不见祥叔,只看到狗子趴在一边,有气无力叫了两声。他看狗盆空了,估计一天没吃,找出来狗粮倒进去,又换了水,这才出门打电话给祥叔。
“祥叔你去哪里了啊?”电话一通,阿兴就急着问。
祥叔的电话里传来的是个女孩的声音,“阿兴叔,祥叔在医院呢,怎么办啊,你快点来。”
阿兴的脑袋一下子就炸了,是阿凤。他反身跑回家拿了外套和钱包,刚要出门,又停了一下,到祥叔家里拿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收拾完一堆东西,赶紧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