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带着几人上楼,停在三层尽头的一间房门口。
“知道你们要来玩,特意把这里空出来了。”她刷卡开门,侧身让人进去。
“阿叙你和小帅哥一起住这儿吧,正好两个房间。姣姣你就带着小芽跟我去隔壁啰。”
这话一出来,余姣姣举双手赞成。
赵红和她从小就是邻居,可以说是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关系,每次从温菀那儿受了气,余姣姣都会在赵红家住一段时间。
两个大姑娘兴奋地推上一脸纠结的余芽兴冲冲往隔壁跑,余叙则是带着祝沈延进了门。
屋里陈设简单,两室一厅,一眼就能望尽。
还没等祝沈延问出余叙小时候的房间在哪儿,隔壁姐姐们又兴冲冲找了过来。
“阿叙阿叙!”红姐站门边冲两人挥挥手,“刚刚忘记和你们说了,我前天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了好多你小时候照片,快过来看!”
祝沈延听见也不着急放行李了,草草将东西搁在客厅,拽着余叙袖子赶紧跟上去。
两人进来的时候余家母女俩正坐在沙发上翻相册,余芽指着上面哭得只留下一条眼睛缝的奶娃娃涨红了脸。
“不可能!我眼睛哪有这么小!而且还哭得那么丑!”
“铁证如山,你否认也没用。”余姣姣翻到下一页,“你那会儿一天到晚哭个不停,比你舅舅小时候还爱哭。”
赵红也跟着反驳她:“你妈妈说的可是大实话!那会儿谁哄都没用,非得让阿叙来抱,你那眼泪才终于愿意停一会儿。”
“我们那时候都说,还得是大哭包才能治小哭包!”
祝沈延听见这番话进门的步子趔趄,看向身后人的目光里满是戏谑。“哭包”这种形容小孩儿的词,和余叙平时那副少年老成的形象实在沾不上什么边。
“……”余叙不着痕迹后退了两步,“我去看看王姨需不需要帮忙。”
说完转身就跑,仿佛余芽手上的不是相册,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还害羞了?”红姐抱着手看他笑话,“小帅哥你可别看他现在装得不苟言笑,小时候逗两句就能红着眼睛往下掉豆子,可乖了。”
余姣姣拍拍自己另一边的座位:“小延快过来,看这张!”
祝沈延快步过去,坐在余姣姣身旁。余芽自觉钻到妈妈怀里,将原本的座位留给她的红红。
祝沈延定睛朝余姣姣手指的地方看去——照片里两人的一站一坐,站在后方的少女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穿着校服笑容开朗,五官一眼便能认出余姣姣的影子。而她跟前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的男孩却是红着眼眶,他努力想抿出一个微笑,只因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将这笑容衬得滑稽可爱。
“这是余叙?”祝沈延瞪大眼睛。
余姣姣点点头:“认不出来吧?他小时候营养不良,七岁了还跟五岁似的,又矮又小。”
这张照片显然是红姐拍的,她跟着解释:“阿叙当时才上二年级,他们班主任叫全班同学带上和家人的合照,要做黑板报。”
“他带的是这张?”
“对,他带去学校一张,我留了一张放相册。”
祝沈延没问余叙为什么没和父母拍,两位姐姐也不约而同地跳过了其中内情,但她们心中都很清楚。
那个时候所有同学都带了与家人的合照,只有余叙,他没有照片。
他回家后捏着衣角小心翼翼问温菀,可不可和妈妈一起拍张照片。
温菀只当他没事找事,不予理会。
可余姣姣听见却上了心。
便宜弟弟虽然胆小,但是对她还算不错。她一边纠结于温菀的讨人厌,一边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理智的高中生不该“厌屋及乌”去针对一个小学生。
于是板着脸把战战兢兢的余叙拉去了隔壁,麻烦赵红拍张照片,让余叙拿去交差。
但余叙并不知道,他以为余姣姣不高兴了想和母亲一样打他解气,于是一进门就抱着头蹲下,身子抖成筛糠了也一声不吭,把余姣姣看得哭笑不得,对余叙的讨厌反而淡了几分。
她觉得自己是长大了,其实只是因为这个便宜弟弟瞧着比她还可怜。
“这里也有。”余姣姣指着另一页的几张照片,“应该是红红生日的时候拍的,当时王姨买了个双层的大蛋糕,我们楼里好多小孩儿都过来玩了。”
合照里前后坐着十来个孩子,有余姣姣赵红这样的高中生,也有不少稚嫩的小朋友,余叙被挤在角落,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祝沈延像是被他的笑容感染,唇边也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越往后翻,越难看见余叙的身影,更多是两个姐姐的合照或者单人照,还有不远处铁轨的风景照。
一本见了底,余姣姣拿起另一册。
“这个时候应该有十岁了,长开了不少。”她看着坐在路灯底下写作业的男生的照片,“我在附近的服装店上班,回家晚,他就坐在楼底下等我。”
余姣姣笑着问赵红:“那个长椅还在吧?”
“在呢,不过去年街道改造的时候重翻过,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红姐接着和祝沈延说:“那会儿他一个,齐年一个,他等姐姐,齐年等哥哥,俩小孩儿就坐在长椅上谁也不搭理谁,可好笑了。”
她正说着,下一页的照片上,余叙身旁多了一个笑容洋溢的男孩,两人一左一右躲瘟神似的躲着对方,小小的长椅中间空出一大片。
“齐年那皮猴子小时候嘴巴刻薄,尽找着不爱听的说,故意气人。阿叙吵不过,干脆就不搭理他。”
祝沈延笑出声:“他现在怼起人来可不含糊。”
“还不是跟齐年学的。”红姐指着另一张合照,闹腾的齐年和面无表情的余叙,两人身旁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高中生,“那会儿他和小浔关系好,齐年不服气哥哥和他比和自己还亲,经常来找阿叙麻烦。”
赵红说着偏过头看向余姣姣:“话说这小子今年国庆这么没过来?”
“昨天还在我那儿吃饭呢,说是有点事要处理,晚点来。”
“以前小浔在的时候三天两头往这边跑,现在半年见不着一回……”
话音止在这儿,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还是余姣姣飞快翻页,掠过了有齐年哥哥在的照片,对余芽说:“看,你舅舅那会儿才上初中呢,抱着你跟兄妹似的。”
“这个照片我家也有!”
“嗯哼,这本相册里的照片基本都是你妈妈拍的。”红姐调侃她,“我们大摄影师。”
“大摄影师”咬紧牙关,瞪她一眼。
大摄影师在三张巧嘴的吹捧下愈发飘飘然,拎着几个小家伙到处去拍照。吃完晚饭,余叙帮王姨清理完卫生,擦着手问余姣姣。
“姐,祝沈延呢?”
“没看到啊,也许是出去逛了吧。”
余叙显然是不相信的。祝沈延人生地不熟,能去哪儿逛。
“余芽找你呢,去看看!”余姣姣赶忙推着他进去,“我跟红红去超市买零食,你和小延有什么想吃的不?晚点过来看恐怖片!”
赵红显然还想说什么,被余姣姣捂住嘴巴拖了出去。
“你怎么不告诉他?”
余姣姣瞥她一眼:“红红,不会等余芽都找着对象了,你还是单身吧?”
“我、我那是因为……”赵红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模样和余芽十分相似,“谈恋爱又不是人生价值的必要实现形式!”
“少上高度。”余姣姣根本不吃这一套,“这和你一个一天24个小时里有25个小时都想谈的人有什么关系?”
红姐憋屈,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余叙接到祝沈延打来的电话是在半小时后,他盯着余芽写作业时视线就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过,铃声一响,立马接通。
“阿叙,我好像迷路了。”
“给我发个定位,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
连北区街巷纵横交错,较之学校附近有过之无不及,祝沈延会迷路并不稀奇,他只是疑惑,不晓得这家伙出去到底是干嘛。
余叙低头看着眼巴巴等他出门的小侄女:“我去找你小延哥哥,回来之前这张卷子要写完。”
余芽点头如捣蒜,就差把“你快走吧”四个字写脸上了。舅舅平时没少监督她写作业,但像今天这样魂不守舍的情况实在鲜见,害得她都不敢说话。
两人默契地没有挂断通话,祝沈延听着电话那头奔跑带起的喘息声,站在高台上安静地等待着。
桥洞下没有路灯,深秋的天又黑得太快。铁丝网另一端的月台上仿佛也站着一个他,视线追随着另一个单薄的虚影,被月光无声无息隔开。
祝沈延抬头,突然想起早上问余叙的那个问题。
能认不出来吗?在望不到边的夜色里,就那么几盏刺眼的光,每一盏都太容易照进心里。
比如那个路灯下由远及近,慢慢露出身形的高挑少年,逐渐平缓的喘息夹杂着心脏如编钟般清脆的撞击,响在耳畔,响在远方。
“回去吧。”余叙站在天桥上,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不问我去哪儿了?”
余叙从善如流:“你去哪儿了?”
祝沈延脸上的笑容从见到他那刻开始就没落下去过,他的余老师实在合他心意。
“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不是已经送过了?”
“不一样。”祝沈延摇头,也不管余叙的目光是否能穿越漆黑的桥洞看清他的动作。
“昨天的礼物给十七岁的余叙,今天的礼物给十六岁的余叙。”
“如果可以,麻烦你回到一年前的车站,和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两人之间隔着层黑色的幕,像是在玩一种你来我往的幼稚游戏。
对余叙来说,要主动探出这层幕实在是件为难的事,但相应的,当他被拽着走出来的时候,也不会再回头。
“他说,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