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时疏时密,君屿疾步在被雨水打湿的路面,廊下灯火昏黄,夜里的风掀起斗篷的底边,耳际回响着褚洄对他说的话:“殿下,可还记得钟离这个姓氏?”
君屿颔首,褚洄声音沉闷:“钟离族尚存后人于世,一人顶替了离光如烟的身份,隐匿在宫中多年,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与北冥叛军勾结,为的就是祸乱南穹,报仇雪恨。”
君屿震惊:“如妃是钟离余孽!”
褚洄神色黯然:“公主的死只是开端,后面会有更多人惨遭毒手,不乏朝中重臣。”
“还有谁?”
褚洄道:“当初星云阁前掌任占卜出魔主再临、祸国灭世的预言,另者便是身具九冥血脉之人,若预言成真,不但南穹危矣,天下苍生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君屿皱眉:“阿褚,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褚洄默了片刻:“我从未来得知的。”
君屿面露茫然,褚洄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殿下,相信我吗?
君屿马上回答:“我当然相信你了。”
褚洄选择君屿做她的盟友,有了君屿这句安心的话,她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对君屿说:“你我兵分两路,我在王都搜集钟离氏与北冥叛军勾结、危害南穹的罪证,劳烦殿下去查钟离氏顶替离光如烟的证据,万事俱备后,我们一举戳穿她的阴谋,还世人一个真相。”
君屿不禁问道:“为什么不直接禀明父王决断呢?”
“如妃是王上的宠妃,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何能轻言指控她……”褚洄犹豫了下:“况且我怀疑大王应该是知情的……”
君屿的语气有些急:“为何这样说?”
“帝王向来多疑,更何况你的父王并不是子承父业,他是靠自己的心机谋略坐上王位的,岂能毫无察觉?”
君屿不解道:“父王为什么要包庇如妃?”
褚洄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明白……”
这时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打断了君屿的思绪,他们拦住君屿的去路,强行将其带走。
寒凉的雨夜,南街鹊桥的人烟不减,摆渡到风月坊的游船上,客人撑着水墨勾勒的油纸伞,风月坊这等极乐之所,风雨难遣逍遥人,里面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姬兰雪坐在二层阁楼的雅间喝着闷酒,丝竹之声袅袅入耳,却难平纷乱的心绪。
小二进来说:“公子,你要的十月白已经卖完了,今夜雨大,货还没有运回来,能否换成九月红?”
姬兰雪点头默许。
不一会儿,小二拿来了醇香的九月红,好心提醒:“公子,这酒烈,容易醉。”
“醉了好,醉了能消愁。”姬兰雪一杯接着一杯地饮尽,很快酒水见底,脑袋醉得发昏,他起身要酒时,隐约听到隔壁的对话。
“你当真要退婚?”
“我可不敢抗命。”
“你不爱他了?”
“我更爱我自己,以我家族的功勋和荣耀,自是要配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岂会伏低嫁给处处掣肘的臣子。”
“你就这样轻易放下多年的情分,不顾及他家的颜面?”
“只许他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就不许我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吗?并不是我负了他,是他先有愧于我。”
姬兰雪头疼欲裂,看到薄幕后面缠绵的一对身影,眼圈发红,错乱地出现幻觉,硬是把两人看成了褚洄和君屿,那些话在耳边反复刺激,整颗心痛苦不堪,滚烫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滴。
已至深夜,姬兰雪的属下跑到风月坊找他,神色慌张,脚步急切,上到二楼,看到烂醉如泥、趴在案桌的姬兰雪,过去推醒他:“大人……大人……”
姬兰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大脑还在游离,那人疾声道:“大人,太师府走水了,太师他……他葬身火海了!”
姬兰雪闻此噩耗,立刻清醒,他歪斜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姬兰雪赶到时,大火仍未扑灭,太师府乱成一团,浓烟笼罩,热浪扑面,房屋被烧毁坍塌的声响不断。
姬兰雪惊惶失措,大喊:“父亲!”他打算一头扎进火海,周围的人纷纷上去拦住他。
一声哀痛哭嚎,整个人被悲伤注满,沉重地跪了下去。
黑黢黢的典藏馆,亮着一盏灯,褚洄翻阅了当年的卷宗,仔细地看了一夜,确如君屿所言,没有修改和替换的痕迹,脑子一团乱。
褚洄从馆内出来时,天空已经泛白,她打算去趟典狱,半道被忽然出现的钟离絮扯住手臂就跑,登时一愣。
钟离絮的样子十分焦急,“快跟我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褚洄见他身穿夜行服,一下子警惕起来,“为何?”
“来不及解释了。”钟离絮拉着她的手,便往宫门的方向疾奔。
褚洄追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钟离絮迟迟未应,褚洄用力挣脱开他的手,“说清楚!”
钟离絮刚要开口,一道极强的剑光破空而来,褚洄转身以神力抵御,水浪四溅,如同一场倾盆大雨猝然而落。
四面大波禁卫围堵上来,拔刀朝向她们,戎辛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斥声道:“水月,勾结北冥的人真的是你!”他满脸失望:“你为什么要背叛南穹?”
“什么跟什么啊!”褚洄一头雾水,这脏水也能泼到她身上,她只是在典藏馆呆了一夜,外面就翻天覆地了。
步辇落地,走下来的是暝王,眼里暗藏杀机,说道:“水月使,孤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未曾想你狼子野心,竟谋图天下,勾结叛党暗害王姬,扰乱王朝,你可知罪?”
褚洄立刻明白了,君暝这是将所有罪名都强加给她,替他的心上人顶罪,无耻至极!
褚洄看了看周围,“君屿呢?”
暝王说:“太子受你蒙蔽,已被孤关押。”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褚洄醒悟失笑:“一切都是你所为,颠倒黑白,玩弄众人!”
“是非黑白就在眼前,你与钟离余孽站在一起,抵赖不得!”
褚洄哼笑一声:“你莫要高兴得太早,你终会被所爱杀死!”
君暝的目光更加阴鸷狠戾,挥手示意,持刀的禁卫如洪水般冲了过来,褚洄召唤出霜思,剑气化雪,她手腕一转,冷厉的剑光横扫。
褚洄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众矢之的,与自己人互相残杀,与钟离絮并肩作战,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无常,难以凌驾。
褚洄与钟离絮背靠背站立,褚洄问他:“你知道了这些人要杀我,所以想带我走?那你阿姐知道吗?”
钟离絮沉默未语,褚洄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又道:“这些人拦不住我,我若逃出去,必定想尽办法为自己洗脱罪名,揭发这些人的阴谋,到时与我对峙的便是你的阿姐。”
钟离絮低声说:“这不该是你的结局……”
褚洄一怔,嘴角微微扯动:“就因为我救过你,你要报答我的恩情。”
突然天幕降下金色的光阵,大地轰动,褚洄瞬间惊住,她见过这个阵法,万箭穿心杀了钟离荷,没想到今日用到了她的身上。
密密麻麻的星矢骤下,两人挥剑抵挡,钟离絮现在只是凡躯,体力很快有些不支,一道戾芒划开他手背的皮肉。
忍痛失神的瞬间,数支光箭射穿他的身体,鲜血流淌,钟离絮踉跄倒下,魔气欲出。
褚洄双足回旋,来到他的身前,双手结印,霜思形成防护,抵挡这劈头盖脸的攻击。
褚洄手掌上翻,霜思直破天穹,横空巨响,整片结界碎裂,如同灿烂的烟花绽放,消逝在虚空。
待刺眼的光影淡去,褚洄发现视线前方的人是姬兰雪,模样狼狈,泪容凄恻,白衣上面沾满了灰烬的黑。
褚洄甚是担心,上前问道:“兰雪,你怎么了?”
姬兰雪一直低着头,褚洄又靠近了一步。
噗通!厉器捅进血肉,鲜红汩汩流出,渗透衣服,褚洄愕然,垂眸看到贯穿心口的是灭魂。
灭魂,身中者,世间万物,无论人神妖鬼,皆可灰飞烟灭。
停滞在胸腔的呼吸缓了过来,姬兰雪的心脏又能正常跳动了。
褚洄轻飘飘地倒下,姬兰雪伸手去抓,柔软的衣袂与他的指尖擦过,钟离絮奔至褚洄的身边,揽背将她接住。
戎辛忠心侍主,从不忤逆暝王的命令,这一次因对方是褚洄,他始终没有出手,见姬兰雪将灭魂刺入褚洄的胸口,过去质问:“你在做什么!你杀了褚洄啊!”
姬兰雪身躯一僵,通红的眼睛血泪不止。
伤口处的灭魂已经融进褚洄的骨血,钟离絮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轻,大脑空白一片,手足无措道:“我该怎么救你?”
“没想到这一次失败得如此之快,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与你重逢……”褚洄抬起手,触碰男人脸上时隐时现的魔纹,轻轻唤他:“钟离絮!”
男人心尖震颤,相视的目光水波粼粼,褚洄微笑着对他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成魔了,去山水之间做一个自在的少年。”
钟离絮潸然落泪,褚洄闭上眼,一缕光照下来,钟离絮抱起褚洄离去。
“我带你走,一起去那广阔的天地……”
山野间,风声簌簌,墓碑前,明月满怀,一人身穿素衣,样子潦倒,胡渣上沾着酒,手里握着的酒坛已空。
“我想着我若劝不动阿姐,我就带你走,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我迟了一步,终究是一场离梦……”眼角未干的泪痕皆是思念。
褚洄睁眼的一霎,感觉身体陷在流沙,动弹不得,她转了转眼珠,眼中世界星河流转,是初见水月使时的虚幻之境。
一个熟悉的身影离近,却很模糊,褚洄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失控、错乱?”
“你是这个世界的变量,这个世界会因你的存在而变化,不可能会变得可能,可能也会变得不可能。天机不可泄露,切记遵守规则,否则这个世界会陷入混乱,将干扰者清理出局。”
褚洄叹了一声:“难道要一遍遍地重蹈覆辙,何时才能拨云见日啊?”
“为助你成功,我会将你送到更早的过去,我的神力即将耗尽,若实在改变不了他,那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