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她越说越离谱,岑奚有些哭笑不得,想来也是,她没有听到众人密谋时的那番话,还以为颜淙弱小,会被他们给捉起来。
“颜淙没事。”
岑奚用一句话给祁戈定了心,又拉了她跑了起来,边跑边道:“他们是颜淙亲手布下的棋子,是他手中的亲兵,我们不能打,必须为他保留这部分力量。”
祁戈脚下一滑,差点滑溜下去,“什么东西?”
岑奚笑了笑,道:“颜淙可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得多了。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他足以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成为一群人不可或缺的精神领袖。”
寻常人可能并不会承认他,甚至还会出于面子而打压他,颜淙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并未在人前显露。
但初入谷中,遇见一群凶神恶煞、身怀奇术的异人们,他唯一能用来保全自己性命的武器,就是头脑。他要出得谷去,就必须有人帮他。
没想到的是,谷中这些人虽各有各的坏,讲得通俗一点,各个都是或大写或小写的变态,但变态得十分微妙。也不知颜淙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居然收拢了他们。
“出谷的承诺。”岑奚道,“他以带他们出谷为承诺,把他们收编成了一支队伍。”
“虽然听上去十分诱人,”祁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们为什么会相信他,他只是个小孩啊,能带这么一群身怀绝技的恶人们出谷?”
“我不知道。如果是我,不让我使用武力,我做不到。”岑奚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诚实地答道。
听到颜淙没事,甚至生活得还颇为“滋润顺心”,祁戈心下有颗石头落了地,但很快又唉声叹气。
岑奚速度放慢了一些,回头看她,只见她十分愁眉苦脸,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这都是你的推测罢了,也没有实际依据,也许只是想权宜之下让我出谷。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颜淙是他们的领头人,那我出现在谷中,他为什么不想见我呢?”
“他不是不想见你。他是已经出谷了。”
祁戈停住了脚步,“他出谷居然没有去找我?我不信。”
见她停了,岑奚也止住脚步,立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树枝竟未被压弯,他伸出手去,无数细小的蓝色灵线从他手心飞出,探向四面八方,选定一个方向后,他才再次起步,向着斜对面的一座山飞跃而去,“谁说我没有依据的?方才你跟韩青在一起时,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知道他们在商量着什么阴谋,可是太远了,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岑奚跃上一块巨石,伸手拉了祁戈一把,“商量阴谋还在其次,事实上,他们决定不放过你这个阴谋,只不过用了三两句话的功夫。”
祁戈也踏上岩石,神色有些郁卒,显然是有些寒心。
只听岑奚道:“他们是在祈祷,那是一段很长的祝祷词。”
二人继续在山间行进起来,此番是为下行,一心多用着,下个山的时间,岑奚已经把他借助龙雀偷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祁戈听完,沉默良久,没说话。不说话就显得格外深沉,岑奚不由地回头望了她一眼,这一望不要紧,只见一条白色的影子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岑奚一直都在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凭他的耳力和感知灵力波动的能力,但凡出现个活物,也早就意识到了。
可是这白衣人是什么情况,他方才居然毫无所觉!
不光是他毫无所觉,就连祁戈也丝毫没有发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还如正常般说道:“‘呼扎’是什么意思?”
岑奚怀疑是自己的表情管理太好了,祁戈在看到自己回头之后,居然还没有发现异样吗?
他正要说些什么,就见祁戈抬起头来,慢慢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口型:继续走。
听了她的话,岑奚明白了,祁戈应当是先他发觉到有人追踪了。虽然他觉得此时应当先解决掉尾随的麻烦,但既然祁戈想要继续向前,装作没看到,应当也有她的道理。
岑奚果然听了她的话,继续向前,二人已经到了神道之上,速度慢慢加快了。平川传承的轻功乃是一女掌门所创,步法轻盈灵动,速度极快;祁戈师从陆安陆仙人,仙人仙人,虽做不到腾云驾雾,但自然也是不差。
两人提速之后,那人果然落在了后面。
忽然之间,祁戈只感觉一颗什么硬物砸到了自己的额头。抬头一望,就地翻身狼狈地一滚,还顺手拉上了岑奚,两人摔在地上。
一柄粗钝的斧子擦着两人后腰砍了过去,速度极快,快到已经将石板地面砍出了个大豁口,地面震动了两下,风声才如刀子一般削过人的耳朵。
这神道旁的石像,居然悄无声息地动了!
若不是石像常年风吹雨打,已经风化了不少,苏醒扭头之时,有小石渣落了下来,正好砸到祁戈头上,二人恐怕得挂个彩。
岑奚飞快地起身,方才偷袭砍击的石像将斧子拎了起来,又直回了身子,若无其事地扭头微笑起来。
岑奚与祁戈仰头望去,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望着来路,一人望着去路,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神道上所有的石像,全都咯吱咯吱地扭动着脖子,仿佛睡了个挺舒服的长觉一般,望着路中央的两个人,如同望着误闯人间的蝼蚁,眼神慈悲,提唇微笑起来。
石像笑起来可不得了,唇缝里积年累月的土渣砂石纷纷下落,跟下暴雨似的,哗啦啦地砸到地上。
圣子谷虽地处雪族,也是归雪族管,但不知为何,神道两侧的石像却是仿照大承武将建造,持剑持斧持刀持弓,拿着什么的都有。最重要的是,大承造神像以威武大气为美,这些石像显然也是如此,个个都有数人之高,向下睥睨众人之时,压迫感便从头灌下。
石像苏醒,自然不是跟他们打打招呼就过去了的事儿,一个手持长剑的石像率先动了,但岑奚显然比他更快,见他要迈步出列,便已飞身上前。
只不过眨眼只见,他已经近了石像之身,石像发出轰鸣一般的一声,仿佛喟叹,祁戈立在地上,感觉连地面都摇晃起来。
石像手中的长剑重重地向岑奚头顶击落,祁戈在下面看着,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自己上去未必能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在观战中,从下向上,只看到一柄比岑奚本人还要大上一圈的剑以极重的力道与岑奚手中的剑相交。
只见岑奚灵巧地以剑为轴,向上一跃,剑锋只进不退,丝毫未向后移,石剑上已然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
再一收剑,那道缝隙急速扩大,块块碎裂砸下。
祁戈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岑奚动作一气呵成,变招之间毫无阻塞凝滞,转瞬便由极重转为极锋锐,剑走如同契合了某种古老的大道,祁戈叫不出名字,却只觉心旷神怡,方才观战的担忧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想让他多出几招几式才好。
石剑既裂,岑奚跳上石像肩膀,手中剑已经直刺石像颈间,这一招如电如霹雳,又如清风入林,即去势已定,不留丝毫回转余地。
果然,这一招唤作“入林”,入风般圆转顺意,心意所至,剑意必至,平川剑法之快,实在罕见,剑尖毫无悬念地,直刺入石像喉咙,岑奚再一旋身,已经从石像肩头跳下。
在他身后,石像双手茫茫然地想要摆正自己的头,却无能为力,因为它已断了,石头又不可能再被接上去。
石武将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就要落地,轰隆一声巨响,惊起远山中的野兽,石像跪在地上,双膝将石板砸得粉碎,头已不在,他便捂着自己脖子上整齐的断口,嚎啕大哭起来。
岑奚神色一凛,他竟没有死!
“小心。”
祁戈与岑奚双双攻上,祁戈手中乌箭虽只一个箭头,但极其锋利,只要加些劲力与灵力进去,便足以将石像戳个窟窿。
见二人一齐攻上,地上断头的眼中仍干流着泥浆,想来是他的眼泪,他一面哭,一面发出意义不明的咒骂。
二人却不管,石像的双手胡乱舞动击打,虽力道重、速度也快,但却胜不过岑奚身法灵便,岑奚此次更为利落,手起剑落,便将石像大卸八块。祁戈则专门击他七窍与穴道,手中的乌箭直刺入石像心脏、双眼、周身大穴。
片刻之后,地上已经只留大块的巨石,看不出石像原本的面貌了。
四周寂静,石像的嘴巴也被刺穿,不能再骂。
祁戈望着这片狼藉,道:“他不动了。”
岑奚点点头,“也许只要身体毁坏到一定程度,他便不能再行动了。”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咕噜噜地滚了下来,祁戈一望,只见石像那被戳成两半的眼睛又开始狡黠地转了起来。
二人心中皆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