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梅身法如电,冲在最前,其余人便以倒三角阵型,紧随其后。
那蛛丝坚硬如铁,与巨石相撞便发出兵戈金石之音,砰砰窣窣作响。众人便沿着蛛丝所指一路向前。忽然之间,身边鸟声渐盛,唧啾颇为嘈杂,在这冰天雪地的雪原之中,凭借灵力打造出来的一谷温室里,春日居然也到了。
柳梅虽在追人,眼角眉梢仍流露出一丝笑意。正当此时,一群春雀似是与人玩闹一般,鸟群呼啸着卷到了众人眼前。
在春雀翅膀掀起的一片腥风中,有人性子急,片刻也不愿耽搁,想也没想,抽刀欲劈出一条路来,柳梅喝道:“且慢!”
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若伤了林中鸟雀,阿白大人是要生气的。
那人只得收刀,不耐烦地等待起来,说是等待,其实并不恰当,因为只不过多眨了几次眼,鸟群很快便变得稀疏,又呼啸至别的地方叽叽喳喳卷春了,只剩下几只格外亲人的鸟雀。
既然不是遮天蔽日的雀群,也就妨碍不了他们行动了,柳梅正要继续前冲,眼角余光便见那蛛丝猛地回转,竟向这边刺来。
电光火石之间,柳梅心下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同时,一名少年几乎是凭空出现,身法极流畅优美地向上一跃,正好躲过了那根直刺他背心的蛛丝,一寸不高,一寸不低。游刃有余到近乎雅致的地步。
少年足尖点在蛛丝之上,蛛丝竟堪堪定住不动了,他立得安稳,神色也平和,不像是来闯谷惹事的,倒像是与神交已久的朋友们小叙。几乎是在瞬间,追杀的气氛便被破开。
荆老夫人咳嗽两声,从人群中越出,推着轮椅上前,少年也不急,只静静地等着。“嘎吱”一声脆响,众人回过头,只见细细的车轮撵上一颗坚硬的石子,正向一侧偏去。
此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绝对是那个老妇人用的诡计。方才追杀一个小姑娘时,双轮不还跟风火轮似的破荆棘碾巨石呢么,怎么现下慢慢推着轮椅出来,反倒被一颗小石子绊住,保持不住平衡了?
但那少年却跟没猜忌似的,手下弹了颗不知什么东西出来,正好击中轮椅的另一侧,轮椅晃晃悠悠了两下,又正了回去。
荆老夫人原本是想先示弱,最好能和缓地聊上几句,问清楚底细;如果恰好他良心过于好而脑子不大行,能让他靠近,自然更是上上,她那双枯手瞬间就能吸干他的灵力。然而少年虽尊老地帮了她一把,却没上当,仍安闲地立在所有人前面。她只得抬起头道:“多谢。”
岑奚负手笑道:“不谢,您仔细着些。”
荆老夫人颔首,开口询问他是何方人物,怎的阻碍着他们找人。
自然,想也知道他与方才那少女是一伙的,不然今日会是什么好日子,大家难道还争相入谷么?但该客套的话,自然要说两句。
这不是在浪费时间,不管是妖是魔还是道人,她打眼一瞧,对方身上修为多少、灵力充沛与否等等,她都能瞧个准确,这是她的异能。就说方才那小姑娘吧,看着年纪不大,但根基打得极牢,气府一呼一吸之间,如山岳渊然,不可撼动,修为已经可以称得上难得。但面前这位少年,奇就奇在,她居然什么都看不出,她每次想要窥视,便觉得幽深难辨。
这可是头一次啊!
她自然不知这是锁灵镯的缘故,有锁灵镯锁着,岑奚的修为她如何看得清楚?但她不明就里,只当这少年深不可测,众人不可冒进。
岑奚本来就是为了给祁戈拖延时间,他才准备一一回答荆老夫人的客套话,就听地底下传来窣窣之声,一低头,正好看到一颗光溜溜的脑袋破土而出。
“咦,这是什么东西?”那颗脑袋正对着那黄色的、圆溜溜的小球,因为疑惑,老头的眼睛也跟着圆溜溜起来了。
那不过是颗糖果罢了,放在口袋里的时间长了,有些发潮,黏黏糊糊的,随手就被岑奚丢了出来。
岑奚道:“是颗糖果。”
“糖?”钱二麻一张丑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他一高兴,便从土里跳了出来,叫道:“是糖!我们可还没见过糖呢!”
其他人对外面的物事虽也好奇,但自然不会像他一样大惊小怪,各都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出丑。
钱二麻从地上把那黄色的小球拾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居然也不嫌脏,就那么直接塞进了嘴里。砸吧着嘴,他道:“这是什么果子的味儿?酸的,酸甜的。这是什么果子?”
他问的是岑奚,岑奚道:“柠果,有人也叫它柠檬。”
“哦。”钱二麻闭上了眼睛,好似周围所有事情都不重要了,什么都比不过他口中的那点甜味。
时间诡异地陷入了静止,所有人都沉默着,盯着钱二麻,和钱二麻脸上的表情。直到他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被一圈人盯着,大惊失色,向后猛退数步,偏过头去,把糖吐在手心里,舍不得吃了,装进口袋里。
“……今日来得仓促,没准备下什么礼物,对不住。”此话听上去虽是客套话,岑奚现下却是十分真心实意的。
不过是一钱银子就可以买一包的寻常糖果罢了。
“不打紧。”还是荆老夫人先说了话,她慈祥道:“谷中人粗鄙,没见识过什么东西,让你见笑了。”
岑奚微微摇头:“不敢。”
见他说话真心实意,荆老夫人又道:“不知方才那位姑娘去了哪里,你可指教吗?”
岑奚仍是摇头:“抱歉。”
他们无意将事情闹大,倒没必要化干戈为玉帛,只要能悄无声息地将此事揭过,对双方都有好处:一来,如果他从方才偷听到的话中提取到的消息没有错,这些人不但对颜淙没有恶意,而且还对他颇为崇敬,既然如此,不知颜淙如何打算,便没有必要出手伤人;二来,谷中众人虽一副死猪不怕克开水烫的样子,与雪族暗中不对付已经许久,不在乎多被嫌恶一点,但想来也并不愿将事情闹大,他们有所忌讳。
既然如此,岑奚继续道:“我们此次无意叨扰,也不想破坏你们的行动,只是想来寻人。”
钱二麻此地无银道:“行动?什么行动?”
岑奚笑了笑,没有回答。
此次却是柳梅说了话,她一开口,便已十分坚定,毫无转圜的余地:“不可能,进谷者,须得留下命来。”
好一番不通情理!岑奚微微眯了眯眼睛,知道此人已经下定决心,此时心狠且坚决,经过权衡之后,为了不泄露消息,她根本不在意要杀几个人。
只是现下,岑奚算了算,祁戈应当也快要逃出圣子谷了。
柳梅轻叱一声,摆好架势,十根手指上都升起白色的火焰,她道:“你也一样。”
听闻此言,其余人仿佛得了命令,纷纷凝神欲攻。
箭在弦上,空气中的杀意只需要一点火苗,就可以瞬间点燃,但少年居然不为所动,仍八风不动地立着,虽是少年,身姿与气度真非大能可比。
他微微一笑,霎时鸟雀喧鸣,附近所有的鸟卷起一阵风暴,疾冲而来,将他裹在里面。鸟群来得虽快,去得更加快,眼睛尚未眨动,已经再次散去。
所有人明明看得清楚分明,那少年绝无奔逃的可能,可他,居然又凭空消失了。
树影憧憧,祁戈跑得太快,伸长的树枝将脖颈、脸侧刮得生疼。
“哎,我们就这么逃命吗?”祁戈顺手砍下面前的枯枝,跃了过去。就在不久前,龙雀居然又飞到了她的身边,此时此刻,祁戈对它已经十分熟稔了,鉴于这龙雀时常与岑奚互相变来变去,她心中已经基本上把它当成了岑奚,边跑边与它说着话,倒也不觉烦闷。
她与龙雀的交谈有一搭没一搭的,压根没指望它回答,龙雀也会叽啾几声表示应和,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方“啾”了一声,便蓦地停了下来。
祁戈转头一望,见岑奚竟已经出现,他神色颇为心安,道:“这不是逃啊。”
见他回来,祁戈也没觉得二人分开多久,似乎一直在说着闲话似的,即刻便接上了,笑道:“哈哈,那是什么?战略性撤退吗?”
“对,也不对。”
“你快别学那个柳梅说话,那个柳梅,讲话文绉绉酸溜溜的,绕着几个弯等着你往里跳,听了就让人觉得她这人,不坦诚。”
两人腾转跳跃之间,速度快得惊人,已经奔上一条山路,只消再过一条神道,便可出谷。
岑奚笑了笑,随和道:“好,那我长话短说。”
说了要长话短说,于是岑奚直入主题,“这些人是友非敌。”
祁戈怀疑地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人追上来,那他为什么要示好?
她道:“这些人纵然没有害颜淙性命,但观他们神色,一定是对颜淙有所贪求,颜淙被他们绑架了也说不定。”
祁戈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停了脚步,道:“也许还被关起来了……不行,我们得回去。管他什么闹大不闹大,这群人也都不是好东西。下次我们再进谷,机会就更渺茫了,得现在把他带出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