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戈提着一壶米糊和一壶羊奶,慢慢往回走。
田皎的那一句“有”令她十分在意,这样看来,钱川当时说有人半夜在他门口哼歌,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田家老爷是死在出远门的路途中的,身边既带了家中的伙计,也带了刚刚买回来的奇人,如果核心人物就隐藏在这群人中,无论他是已经在田家潜伏了多年,还是特意在路上被田老爷买下,都是早有祸心。
只是奇怪的是,他的下手对象并不仅仅是田家,而是与药王庙中的药师塔有更为密切的联系,田家只是格外悲惨而已。
那么现在,凶手究竟会选择继续跟在田家身边,还是登上药师塔?
转眼间,药师塔已近在目前。几个时辰前还冷寂萧败的塔,如今已经灯火辉煌,每一层的窗户中都透出明亮的黄光,九层光明层层直升,直指云霄。
“你回来得好慢。”余鹤水有些不满,孩子哭得令他头大。他夺下祁戈提着的两只壶,又道:“你看,都凉了!”
“不碍事。”祁戈盘膝坐下,“我热热?”
“可不敢劳动您。”余鹤水阴阳怪气道,嘴脸竟显得有些丑恶。说着他便拿过几根小红烛,坐到钱川身边给米糊加热,打算铁杵磨成针。钱川本来都要睡了,这下更睡不着,只能幽怨地盯着天花板。
祁戈愣了愣,实在想不通余鹤水是怎么做到这么有底气来激怒她的。她转过头问道:“他是怎么了?我招他惹他了?”
岑奚道:“没事,他现在对我也这样。”说着,岑奚便给她试验了一下,“余大哥,你歇歇,我——”
“滚!”
“你看。”岑奚微耸了耸肩。
祁戈了然地点点头。
这一幕被余鹤水瞪了个正着,他怒不可遏又骂道:“拉帮结派的东西!”
颜淙抱着他的小铺盖哒哒哒地跑了过来,铺在祁戈身边,躺下来。祁戈给他盖好被子,这才意识到已经到后半夜了。于是招呼道:“诸位,还要做什么抓紧做,马上我就熄灯了。”
钱川早就躺在了边边上了,无奈余鹤水十分聒噪,吵得他睡不着,听了这句话简直感恩戴德。
“不行!”余鹤水喝道:“这孩子半夜要是有什么事,我得起来,黑灯瞎火我看不见。”
岑奚整齐地叠好外袍,放在脚边,抬起头,伸出手道:“那给我吧,我夜里看得清。”
“不能不熄灯?”
岑奚道:“不行。”
“为什么?”
祁戈道:“睡不着。”
“可是我还没洗漱啊!”
“快去洗!我数到三十就熄灯了,一——二——”
“啊!我怕黑!你慢点数!”
余鹤水抗议无效,只能手忙脚乱开始行动,祁戈给他放了惊天大水,简直快把自己数睡着了,他才终于在钱川旁铺好地铺。祁戈片刻不耽误,一挥手,整层的烛火沉寂。
众人沉睡,月亮渐渐移动到塔的另一面,透光脏兮兮的窗子洒下一层模糊的月华。
黑暗中,有人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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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不知是因为昨夜歇息得太晚,还是太过疲累,这一觉,众人甚至都没有睡醒。太阳慢慢升上天空,只探了个头,就缩回了云层中。
今日阴天。田宅烧了整整半夜,大半的建筑被烧得只剩下空空的架子,风一吹,不牢靠的便吱嘎作响,灰烬与浮尘被风卷走,仿佛落叶。
修竹轩烧毁严重,房顶都被掀走,墙倒了两面,整下的墙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维持住了平衡。屋子内部暴露在天光之下,由于岑奚瞬间冰冻了火焰,里面的东西保留了大半,果盘里的葡萄在炙烤中失了水分,变得更加香甜,引来小鸟立在果盘旁啄食。
无人打扰,它们进食得格外欢快,叽叽喳喳的叫声甚至都略显聒噪。这时,一只小鸟偏了偏头:墙角一小簇绿色的、跳动着的东西引起了它的注意。
它振翅飞了过去,歪着头注视着那一簇绿色火苗。从本能上来说,鸟类是害怕火焰的,但这簇火焰却温柔得很,一点都不灼热,反而跳动得十分缓慢而温柔,像是某种挑逗。
小鸟翅膀扇动两下,火焰跟着柔柔地摆动,摆动到旁边落下的一张碎纸片上,丝毫没有引起燃烧的迹象。小鸟忍不住,伸出喙啄了啄它。就在触碰到的一瞬间,淡绿色的火焰突然张开,似是一朵花的花瓣,又似是四面环绕的獠牙,将鸟包裹在里面。
“叽!啾!!啾啾!!!”
这声音引起了其他鸟类的警觉,火焰变成线形,在地上无声地蛇行靠近,小鸟们振翅便要飞走。火焰已经攀到桌下,猛地窜出,张开火舌,将这几只鸟尽数贪心地含在口中。
火焰蠕动得像是品尝美食的大嘴。
“啾!啾啾啾!!!”
小鸟落在地上、桌上,痛苦地翻滚着,更易燃烧的丝绸纸张竟无一点被点燃的迹象,火焰只包裹着它们鲜活热嫩的身体。
脆脆的崩裂声间断响起,那是骨骼被强行拉伸的声音,最开始的那只鸟此时竟已经涨大数倍,明明是一只麻雀,此时却像兔子一般大。
强烈的香气在室内炸开。
火焰仍在它身上熊熊燃烧着,随着身体的定型,鸟们渐渐感觉不到痛苦。它们振翅飞起来,身上燃着那奇异的绿色火焰,似是一身漂亮的羽毛,羽毛极缓慢地燃烧着,燃烧的香气令人沉醉,它们带着这令人惊叹的羽毛和香气,飞回城中。
“阿娘,好香!”一个小孩子握着母亲的手走在街上,说道。
母亲吸了吸鼻子,然而什么都没有闻到,她向街道两旁望了一眼,只道孩子是饿了,于是为他买了一个大芝麻烧饼。
小男孩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握着烧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要找到香气的来源。
不多时,连母亲都闻到了空气中的甜腻味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嗅着味道走来走去。人群渐渐聚集,最后,他们到了一家肉铺。
这里的味道简直香得人头疼,人们捂住鼻子,问道:“老板,你这儿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香?!”
老板却像是什么都闻不到一样,对着众人憨憨笑道:“我家的鸡肉鸭肉猪肉,都是从现宰的,现在都还活着呢!”
他说话间,香气的刺激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众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老板的神情突然变了,不再笑,眼神便空洞洞的,他道:“你们不信吗?”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正常,大家纷纷警觉地后退,人潮像浪头一样,涌向后排,那名母亲也带着孩子向后退,牵了牵,他却不动。眼看就要被挤倒了,母亲着急骂道:“你愣着干嘛呢!”
小男孩回过头来,手指着肉铺,嘴角流着涎水,吃吃笑道:“阿娘,好香啊!”
他的两颗眼珠外翻着,一左一右,他却丝毫未察觉。
“啊啊啊啊!”这名母亲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肉铺老板见众人不信,内心不快,当场便将一只活鸡拍在了案板上,口中叫道:“上好的鸡肉!谁要?上好的鸡肉嘞!”
前排的人看到那鸡一身漂亮的绿色羽毛,似乎有透明的东西流动于其上,将它奋力地拉扯开来,活鸡的身体已经涨得比皮球还要大,正在痛苦地挣扎着。
众人惊恐。老板却口角流着涎水,再转头时,眼睛已经翻得只剩下眼白,他一张口,口水便滴滴答答流到地上,他对着那只巨大的公鸡举起刀,问道:“你们要还是不要?”
“不要!不要!别切!!别切啊!!!”人们嘶吼着后退。
老板一刀斩了下去。
浓香炸开,原本四下奔逃的人们一动不动,仿似被钉在了原地。
祁戈翻了个身,梦里还有人在喊救命,这一觉睡得极累,头脑昏昏沉沉的。正要闭上眼再睡过去,只感到有人牵了牵自己的衣袖。
她皱了皱眉,睁开眼,颜淙已经坐了起来,其余人仍在沉睡。
“怎么了?”祁戈声音略沙哑地问道,“你不睡了么?”
颜淙摇摇头,手指向窗外。祁戈眯着眼睛望向窗子,只见天空中漂浮着一层淡粉,天光竟是粉色的!
祁戈睁大眼睛,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没敢推开窗子。因为那些粉色的粉末如有实质,看颜色,就似乎闻到了某种温柔甜腻的味道,似是少女的脂粉,柔柔地撞在窗子上,仿佛在含羞叩门。
“这是什么啊?”祁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她向下望去,大街上空空荡荡。紧接着,她的视线微微一偏,落在两张空了的床铺上。
余鹤水和钱川不见了。
“岑奚!”祁戈叫道。
岑奚醒转,坐起身来,轻轻揉着脖颈,第一句话便是:“昨晚有人给我们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