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皎睁开眼睛,神色有些茫然,对着发黄的天花板缓缓眨了几次眼睛,意识慢慢回炉。
她坐起身,向四周望了望,正在此时,田十三推门进来。
田皎吃了一惊,他烧伤那样严重,此时却已经穿起了全套的衣服,走起路来虽然有些慢,但若不仔细看,谁也发现不了不自然的地方。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道:“小姐,该用饭了。”
他的声音嘶哑费力,像是铁片用力刮在琉璃上,想是被火气伤到了声带。
田皎掀开毯子,心中略微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田十三说完这句话,便低下了头,十分驯服的仆人姿态。她慢慢走过去,坐下来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不碍事了。”他脸上和手臂上也有烧伤,田皎是看得到的,只见他脸上的伤痕连成一片,结了红黑色的痂,下面隐隐有粉红色的嫩肉,看样子是真的没有大碍了。
田皎勉强牵起一个笑,道:“好得这样快。”
田十三也道:“是啊,我从小伤就好得极快。”
他边说着,边妥帖地为她从筷筒里抽出筷子,选了两支长度一样的,递给她。托盘里是一碗面,红的番茄绿的豌豆黄的玉米,色彩缤纷,配了圆白菜丝和一小碟酱牛肉。田皎挑了一筷面,问道:“你不吃吗?”
田十三道:“我已吃过了。”
田皎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吃完,这面味道十分好,蛋卧得很漂亮,恰好是她爱吃的溏心,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用完餐,田十三正要收拾,她道:“其他人呢,叫他们来收吧,你伤还没好,多休息才是。”
可能是察觉到田皎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抬头,藏在桌下的手绞在一起,微微有些抖,田十三蹲下身来,姿态极低,他仰视着田皎,眼神似一条被赶出家门的犬。
田皎被这眼神刺得抖了一抖。田十三慢慢道:“小姐想见谁,我去叫来。”
“不……不必了。”田皎慢慢道:“你在这里就好。”
田十三沉默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十分麻利,而且极轻,一点碗盘碰撞的噪音都未发出。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田皎心道。
田十三很快就回来了,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关上门,搬了个板凳,坐在墙角。
“外面怎么这样吵?”田皎问道,房间里没有窗,她只能询问田十三。
田十三道:“可能是人们在抓扒手。”
田皎昏昏沉沉的,倚在床头,强撑着精神侧耳细听,她道:“可是我听到有人在尖叫。”
田十三站起身来,划了一支火柴,探进桌上的小香炉内,丁香花的香气淡淡地飘了出来,他道:“很正常的,偷了东西的人,总是会被很多人打的。”
过了一会,街上又变得十分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田皎把耳朵贴在墙上,一片寂静。
一切都安定下来,上下左右皆是一片空茫的无声,唯一的声响来自于田十三,他重新坐回角落,客栈破破烂烂的板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田皎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她道:“外面好安静。”
田十三点点头,道:“也许抓到了那人,已将他打死了,就安静下来了。”
“不会的。”田皎喃喃道,她有些头痛。
田十三没有反驳她,只是道:“他做错了事嘛,自然会被打。大家都是很有正义感的。对不对?”
田皎点了点头,道:“我想出去看看。”她虽说着想要出去,身体却违背了她的意志,闭上了眼睛。
虽然不需要回答,即使回答她可能也听不见了,田十三却还是说道:“不行,外面太危险了,还是留在客栈里,我们不去外边。”他的声音极低,像是某种意韵古老的哄骗。
田皎显然没有听到,因为她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她又摇摇头,道:“未见得。”
田十三一愣,她只说了这三个字,剩下的便掩在困倦中,田十三仔细思索,她应当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他发出很轻的一声笑,再看向田皎,她已撑着头睡着了。田十三立起来,让她躺好,盖好毯子,望着她的侧脸,她左眉尽头处有一道很浅的伤痕,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要湮没在时间长河里了。
田十三叹了口气,坐回墙角,他眼神渐渐空洞起来,身子向旁一歪,头磕在柜角上,发出“咚”的一声沉响,他仍睁着眼,却不再有反应,似是一尊逼真的人偶。
祁戈和岑奚冲到城中,颜淙被留在塔内。
“好安静,人们都去哪里了……”祁戈跳到一户人家的房顶,向四周眺望,只见附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每家每户却门户大开,大门敞着,寂静得可怕。
“呜——呜呜——”
祁戈竖起耳朵,跟岑奚对视一眼,“那边!”
二人向着声音的来源飞跃而去,然而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虚弱,等他们到达附近处之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岑奚侧耳细听,四周只剩风声呜咽,惨淡的风绕了一圈,又卷着细细的粉色粉尘走了。祁戈拍开一扇门,进去看了一圈,没异常;再拍开一家,依然没有异常。
如此这般,待进到第六户人家时,有了发现。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祁戈睁大了眼睛:只见一条老狗膨胀得仿佛一头猪那么大,肚子鼓胀得近乎炸裂,稀疏的毛因为疼痛而炸起。它的眼睛半开半闭,吸气多而出气少,似乎半昏迷了。
“你见过绿色的狗吗?”祁戈问道。岑奚摇了摇头。正在此时,阳光从乌云里泄露出一线,正好照在老狗肿胀的身体上,这下二人看清了,只见那条狗干枯的皮毛上,覆着一层极淡的绿色光焰,像是流动的火焰。
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粉红色烟尘肉眼可见地浓重起来。尽管祁戈和岑奚都在用各自的呼吸法来呼吸,暂时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但他们几乎本能地感觉到了空气中爆炸开来的甜腻味道。
“别!别出去!”
一名女孩拉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小男孩,哭得颤抖,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然而那男孩却毫无所觉,衣服袖子都被拉掉了半只,他仍是一味地向前走,想要打开房门。
“求求你了,别出去!”女孩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落进嘴巴里,她极悲惨地哭着叫道:“你忘了爹娘出去怎么样了吗?!求求你了!别走了,别走了,我拽不动你了……求求你,别出去啊!!”
女孩已经坐在地上抓着他的脚踝了,小男孩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完全没听到女孩的哀求似的,一步一挪,口歪眼斜,涎水滴到地上,跪着向前爬去。
最终,“吱呀——”门被推开了。可是涌进房门的不是阳光,而是翻滚着的甜腻粉尘。
“啊啊啊啊啊啊!”女孩抱着头尖叫起来,猛地将那甜丝丝的雾吸了进去。
刹那间,女孩僵在原地,松开了手,一动不动。男孩却像是一只灵巧的四足动物,飞快地蹿到了街上。
“这是什么?!”祁戈和岑奚见到有一个黑影出现在街角时,不由地吃了一惊。
那黑影前进得极快,原来那竟是一个小男孩!一个手脚并用的小男孩!
小男孩向着老狗所在的地方疾速奔来,然而没过多久,另一个蓝色的影子也出现在街角。
祁戈皱起眉头来,这次是个女孩,但看她歪掉的口鼻和疯狂的眼神,这已不可以称作一个人了。
这个影子的体型更大,速度也更加快,女孩纤细的四肢柔软而富有弹性,在地面上奔跑得像一头敏捷的豹子。
待她也冲到院子中时,小男孩已经将老狗的后腿撕扯了下来,血淌了一地,腥气冲天。
女孩冲了过去,用嘴咬住老狗的肚子,贪婪地吸食起血液来。小男孩幽幽地转过头来,满嘴的血,他咧开嘴,威胁地露出尖牙,女孩却不为所动,仍在大快朵颐。男孩没有丁点犹豫,一口咬上了女孩的手指。
祁戈和岑奚看不下去了,这哪里还是人,这简直已经退化成了野兽!
诡异的粉色粉尘作用他们已经推测出来了,大街上空空荡荡,如果不是为了抢夺食物而全部自相残杀干净了,就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有一个最为香甜的所在,引诱了剩下的所有人!
女孩和男孩撕咬在一起,手脚并用,牙齿恶狠狠地一带,血肉横飞。老狗双眼无神,四肢尽数断裂,肚子也已经被破开,露出鲜活跳动的内脏来,祁戈飞身上前,手中银光一闪,一支乌黑的箭矢穿透了它的头颅。
老狗呜咽一声,眼中瞬间暗淡,它已死了。它身上绿色的火焰迅速收拢成极小的一团,被风一吹,就熄灭了。
女孩和男孩停止了撕咬,对对方看都没看一眼,四肢伏在地上,仰头嗅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向着同一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