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哧”地划在粗糙的砂纸上,细弱的火光便立马升腾起来,火焰寿命极短,豆大点的火柴头片刻就被燃尽了,留下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所以要是想顺利点灯,就必须赶紧把它凑到灯芯之上,不然马上就会熄灭。正是因为这样,祁戈没点多久便有些不耐烦了,她修炼的是火法,遇到存在如此细软短暂的火,难免有些本能地心生郁卒。
她停了下来,岑奚的动作却未停,只是看他神色,眉间浅浅地微蹙,想来已经在思考其他的事情了。为了方便,岑奚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手腕,左手手腕之上有一个颜色十分浅的玉镯子,玉色水灵灵的,像是刚从清泉溪涧中捞出来一般。
祁戈身边的男性很少有戴镯子的,即便是风骚如陆安,春季赏花之时能在头发上插满了花,祁戈也没见他戴过镯子。习武之人,腕上手上极少有累赘之物,何况还是易碎的玉镯。然而奇怪的是,她看到岑奚如此,竟丝毫未觉得违和。
祁戈思索了一会,得出结论,岑奚从外表与神情上看起来,与习武之人丝毫沾不上边,即使告诉别人他是修道之人,别人也会认为他修的是富家公子之间流行的“逍遥道”,喝喝酒、游游山再玩玩水。以剑证道?他眉目中一点凶戾血腥之气都没有,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
颜淙抱着孩子边轻声哄边逛,灯火渐渐亮了起来,照得四周影影绰绰,婴儿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的脚步顿了下来,视线牢牢停在了一面墙上。
在墙下伫立片刻,颜淙将睡着的婴儿搁在角落的软垫上,走到祁戈身后。
祁戈盯着闪烁的烛火,已经有些困倦,颜淙牵了牵她的衣角,祁戈回过神来,颜淙道:“过来一下。”
药师塔的第九层里十分空旷,供奉的油灯凹槽只占据了下半面的墙,需要抬着头才能看到的高处是一些木牌。
颜淙领着她走到这面墙下。
“这是功德牌,应该是当年捐钱建庙之人的名字。”祁戈解释道。
颜淙攥了攥祁戈的手心,祁戈低下身来,颜淙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看看木牌上的名字。从上向下看。”
此处挂牌的顺序是按照捐款的多少来确定的,最高处有四张木牌,也是当年捐款最多的四人,分别是“田福喜”、“高随寿”、“张天”、“李德志”。
再向下的一层,挂的就比较多了,总共有八个人。
柳、黄、李、赵、欧阳、杜、边、程。
再向下,就是按照姓氏笔画来排,人数就多得没必要数了。
柳?
祁戈忽然想到,今日生下孩子后死去的女孩便姓柳,难道这是巧合么?
看到祁戈的眼神微变,颜淙道:“今天白日里钱川哥哥给我讲故事,提过几个受害之人的名字,他没有说全,但已经能够对应上六个人,最上面四个人的姓氏,家族中都有人离奇死亡了。”
祁戈的汗毛不自觉地立了起来,她的目光在整面墙上搜寻。
颜淙踮起脚尖,从墙上凹槽中拿出用透明小罐装着的灯油,翻过来看了看小罐底部,道:“十七年前的灯油。”
十七年前的灯油,这座庙极有可能是十七年前修建的,误差在三年之内。
这些捐钱建庙之人的后人,为什么会在十七年后离奇死亡呢?
药王,药王,这座庙里供奉的药王又是什么人?
祁戈正在思索这些事之间可能的联系,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高挑的影子,像是个妇人,怀中鼓鼓囊囊的,慢慢地向他们靠近。
“你们在看什么?”余鹤水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冷不丁地说道。
祁戈没留意,吓了一跳,看清是抱着孩子的余鹤水之后,捏了捏拳头,“你走路有点声音好不好,吓死人了。”
“你怪我?”余鹤水眼睛睁得很大,在昏暗的烛火下都显得有些吓人了,他举了举怀里的孩子,“我帮你治治耳朵?”
祁戈这时才听到方才已经睡着的婴儿正啼哭得厉害,奇怪的是,她方才当真什么都没有听到,在火场外也是这种情况,祁戈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余鹤水极小声地骂道:“凶死了。”
祁戈抬头,“你骂谁?”
余鹤水立马道:“你看,耳朵不是蛮灵的吗?”
祁戈心内虽然有些奇怪,但很快便揭了过去,视线飞快地转了一圈,道:“你过来做什么?”
余鹤水要把哭闹的孩子塞进祁戈怀里,祁戈后退了几步,没接,抬头目光锐利地恐吓道:“你干嘛?”
“你能不能有点爱心,”余鹤水哭丧着一张苦瓜脸,“给孩子搞点吃的吧,再不吃东西就要给饿死了。”
祁戈道:“深更半夜的,我怎么给他找吃的,喝点水凑合一下不行吗?”
余鹤水怒道:“祁戈,不要告诉我你刚出生就是靠喝水活下来的!”
祁戈挠了挠头,觉得确实不大好,向外望了一眼,更深露重,夜色正浓,要去哪里给婴儿找吃的?
岑奚站起身,道:“我去吧。现在田家人在找住处,客栈应该还在开门。”
祁戈却走过去,手搭在岑奚肩膀上,有些无奈道:“还是我去吧,你在这儿看着点,除了颜淙,这群人里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这里一共就他们五个人外加一个婴儿,祁戈这话已经是在光明正大地指名道姓了。岑奚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每一层都分散了一些人投宿,祁戈没再下楼,直接推开沉重的窗户,跳了出去。冷风灌进来,一下子就吹灭了一片红烛,其余烛火摇曳得厉害。
岑奚走上前去,关上窗子,后肩上的触感还在。祁戈在临走的时候,指尖飞快地划了几道走势,她写得太快,岑奚只能慢慢回忆肩上潦草的感觉。
那是一个字。
再加上她当时正在说的话,“这群人里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这里的某个人引起了她的怀疑。
琉璃窗子太久没擦,厚厚的玻璃上是满满的尘土与泥垢,从里面望出去,只能望到一半肮脏的夜色,剩下一半便是红烛与油灯的倒影,烛火被倒映在天上,像是在寒夜里燃烧的星星。
“真冷清啊。”余鹤水抱着孩子,走到岑奚身边,也从窗子里望进夜色中,“天上仙人们该多寂寞啊。”
“那谁知道呢,我们又不是仙人。”岑奚略略低头,笑道。
“不是么?哎,这一天太混乱,你看我都糊涂了。”余鹤水偏头看了他一眼,“身边有个长得如此好看清秀的少年,就觉得他跟仙人差不多了。”
岑奚没有接话,嘴角的笑意仍在,表情丝毫没有因为听到的话有任何变动。
余鹤水却仍继续道:“我还是想知道,像你这般的少年,想到仙人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岑奚没有答话。
余鹤水循循善诱,“毕竟你看,你是修道修仙之人,一定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吧?”
岑奚把视线收回,望向余鹤水,道:“没有,你我既然是凡人,想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余鹤水听了这话便笑了,若不是怀中还抱着孩子,恐怕已经拍掌了,他道:“不错,这话一语双关。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到底比祁戈那孩子灵醒多了。”
岑奚眉头皱了皱,转身便要离开窗前。余鹤水吟道:“‘天下不平事,皆由平川平。平川无仙人,渡尽世间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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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采玉采玉须水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