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戈独自一人冲在前面,岑奚拎着余鹤水,余鹤水怀中抱着那个婴儿紧跟其后。
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火仍未被扑灭,熊熊的烈火混杂着黑烟直冲云霄,火势太大,逃出来的人们没人敢再进去,虽然有忠心的仆人仍在运水,但此时已是杯水车薪。
火情发生在深夜,逃出来的人大多衣衫不整,披着御寒的毯子满面焦灼,在门口挤成一堆。祁戈没理会岑奚和余鹤水,独自在人群中穿梭,看到小孩就把他扳过来看脸。
“哎,你干嘛?”小孩母亲吓了一跳。
“抱歉。”祁戈话还没说完,已经匆匆转身离开了。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祁戈无法,环顾一圈四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跃进火海。这一幕被余鹤水看到了,急得直跺脚,偏偏一回头,身旁的岑奚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让不让人省心了!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
“有人进去了!”余鹤水喊道,虽然他自以为声音很大,但在祁戈冲进火场的一瞬间,原本烧得逐渐平静的楼宇又爆发出一团炽热的红焰,空气急速膨胀炸裂,余鹤水的声音被淹没其中。
祁戈左臂挡在面前,从那一团突然爆发的火中穿过,强压下余悸,如果她修炼的不是火法,应当已经被烧成黑炭了。
不知烧了多久,火势一点都没有减小的意思,黑夜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浓重的黑烟熏得天空一片灰蒙。
颜淙在东南角的柴房,祁戈捂住口鼻,直直地奔着那个方向而去,然而行至中途,忽然听到一声脆响。她猛地停住脚步,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声音来自一个倒扣着的巨大陶瓮,侧耳细听,瓮中传出连续敲击的声音,祁戈上前,一把掀开陶瓮,呼吸滞住。
只见颜淙脸色苍白,全身都被汗浸湿,被裹在一床湿被子里,正坐在里面。
祁戈赶紧把颜淙抱出来,左左右右地打量,“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颜淙有些缺氧头晕,但摇摇头,“我没事。”
“你怎么在这儿?钱川呢,他没带着你一起出去吗?”
“没有,”颜淙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头脑清楚一点,“他说要去救人,让我在这儿等着。”他低头看到祁戈左手上的红痕,“对不起,瓮太重了,我自己出不来。”
“说什么呢。”祁戈揉了一把颜淙汗津津的头发。
她心中忽然警觉,钱川是住在这里的流浪汉,他有什么必要抛下颜淙,放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却特意转而去救其他人?
祁戈问道:“你知道他要去救谁吗?”
颜淙摇摇头,祁戈把他抱起来,“先不管这些,我们出去。”
祁戈把颜淙放在石凳上,颜淙脸色不大好,余鹤水早就盯着田宅被烧毁的大门口,看到祁戈出来,推开人群挤了过来。
祁戈回头看了一眼,“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再进去一趟。”
“小姑奶奶,你还进去做什么?!”余鹤水觉得祁戈简直是疯了。
“里面还有人。”
余鹤水赶忙拉住她,简直要给她跪下了,称呼再次升级,“大姑奶奶,你醒醒!这是你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助人为乐了?这么多人都救不出来,你还进去做什么?你这么喜欢钱吗?这钱有命挣也没命花啊!”
“钱?”祁戈停住脚步,“什么钱?”
余鹤水也愣了,道:“你不是要去救田家大小姐?”
就在这时,看着在石凳上安然坐着的颜淙,祁戈的感官才突然恢复正常,不再是单人单线程的交流,四面八方的嘈杂一股脑地向她涌来,火声、断木噼啪声、梁板碎裂声、人们焦急的交谈声……耳中的语句终于有了实际的意义。
“都大半个时辰了,大小姐怎么还没被救出来?”
“里面还有人吗?不会没人敢往里面冲了吧!”
“我看到有几个男丁进去救人,不过那都有段时间了,不会……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有个女子掩面哭泣起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小姐人好心善,合该有好报,小时候都挺过来了,后面该平安健康才是,怎么还有这档子事……”
……
嘈杂。四面八方的嘈杂像是猛然间泄了洪,汹涌地向她涌来。
祁戈撑住头,过了半晌,突然动了,道:“岑奚呢?”
短短一瞬,看到祁戈眼神的一瞬,余鹤水就咽下了劝阻的话,他下意识地就要配合,“不知道,刚才就不见他的影子了。”
没办法了,祁戈盯着刚刚才勉强恢复镇定的余鹤水,道:“余鹤水,你靠得住吗?”
余鹤水突然被直呼其名,还被这种一看就没有好事的眼神盯着,按理说应该马上两股战战,但他望着四周混乱的人群,再望回祁戈的眼睛,叹了口气,抱着小孩的手臂竟然顷刻间不再颤抖,道:“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祁戈转过身,从人群头顶掠过,再次冲入火场。事实上,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她的心头,让她感觉手臂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她必须要找到钱川。
田宅很大,祁戈靠着脑子里对田宅的俯视图来确定路线,假定她对钱川的猜测是对的,钱川折返应当是为了去救大小姐,也就是田皎。然而祁戈不知道田皎的住处,主楼和东西两栋侧楼被翻过,连被烧成飞灰残骸的废墟都被确认过,没有踪影。
她住在哪里呢?再怎么说也是大小姐,就算再平易近人,也没有必要跟早晚动静都大的仆人们住在一起,那就未免作秀了。
祁戈站在一处烧空了的架子下回想,那天她抱着颜淙,从田家的大门,一路踩着房顶到达东南角,有什么地方可能是田皎的住所呢?
田宅的俯视图进入她的脑海。
大小姐,田皎,性格温婉,爱穿绿色长衫,绿色……
是了!
祁戈来到修竹轩的时候,此地已经丁点火苗都不剩,但绝不是没有起火。原本翠竹笼罩的小院已经被烧毁了一大半,完全可以想见当时火势的猛烈,然而剩下的部分却完好无损,简直像是被在瞬间将火移除了一般。
她的脚尖在地面上蹭了蹭,这里的地面比外面的要干燥得多。“咔嚓。”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手边一丛竹子从中间断裂,连竹子都失了水,皱巴巴干脆脆的。
祁戈心下了然,耳边忽然有声响传来,转过身,果然看到岑奚拖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男子手扒拉着一根竹子,说什么都不肯再向前了。岑奚道:“我在这附近发现了他。”
那男人闻言,背脊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低着头,不想见人似的,即使被拖着,还是倔强地将脸埋在土里。
祁戈走了过去,蹲下来,手指已经插进了男子的头发里,温和地问道:“你是谁?”
这语气一出来,连岑奚都不禁打了个寒颤,男子狠狠地将头磕在土里,摇着头不回答祁戈的问题。
祁戈叹了口气,手揪着他的头发拽了起来,动作虽粗暴,语气却轻缓,“同样的方法用两次就没用了,下次长点心吧。”
男子的脸上沾了一层浮土,祁戈给他拍拍干净,钱川的脸露了出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钱川慌忙叫道,“我不该把你弟一个人留在——”
“砰!”祁戈将他的下巴猛地向上一扣,钱川的牙齿极大力地叩合在一起,他痛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祁戈笑眯眯道:“你别说话。”紧接着,手指就摩挲到了他面容与头皮的交接处,细细地摁压起来。
忽然,她动作一顿,指尖触摸到一处极其微小的不平整。
钱川也感觉到了,僵硬的身子挣扎起来,叫道:“别揭别揭!”
祁戈动作停了下来,钱川坐起,抹了一把脸,道:“搞坏了这张脸,多少钱也找不到人来做了。”
“说说吧,田家少爷,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钱川震惊地望了祁戈一眼,祁戈单膝蹲在他面前,正等着听他的说法。
“咳咳,”钱川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谁了。”
祁戈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我猜的。多谢你自己承认了。”其实线索可太多了,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祁戈只能先应付他。
“不客气不客气。”钱川再次抹了把脸,“我真怕了你了,早点告诉你,我早点少受伤害。”
“别说没用的。”祁戈语气冷酷,“你为什么假装已经死了,还给自己搞一张假脸?”
钱川的表情就跟变脸谱似的,瞬间惊悚了,抓紧祁戈的袖子,凑近惊恐道:“我怀疑有人要杀我!我爹死了,我长得这么好看,下一个就该我了!”
岑奚:“……”
祁戈:“……你倒是非常自信。”
然而钱川却十分急切,生怕祁戈不相信他,低低吼着:“我是说真的!你相信我!”
“好好好,我相信你。”祁戈安抚地拍了拍他,“除了你长得好看这个重要原因,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表明有人想要杀你吗?”
“有的!”钱川凑近说道:“有一天夜里,我憋尿憋醒了,但是懒得下床,那一晚就睡得迷迷糊糊的,然后,然后!然后我看到有人在我门外徘徊,徘徊来,徘徊去,还哼着歌,吓得我都要尿了!”
“哼着歌,什么歌?”
钱川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虽然感觉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这样,那之后呢?”
“之后他就走了。”钱川低下头,“当时除了我爹,城里已经有许多人离奇死掉了,我怕极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我爹书房,开始筹划着把这件事闹大,顺便搬救兵。
“我用我爹的印章,给平……给认识的大能修士们写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