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亲（重生） 第1章 重生

第一章

和尚在念经，伴随着嗡嗡嗡的念经声，还有俩阿姨的哭声。

颜决茫然地站在灵堂前，神情呆滞看着堂上的一方黑白照片。

“颜决，哭啊。”

赵慧敲了敲颜决的后背，附身在他耳边小声嘱着。

颜决愣了几秒，环顾四周，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吞咽一口唾沫。

“老太太生前那么宝贝他，真是没良心，哭都哭不出来。”

阿姨在边上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嘀咕，赵慧听了也着急，不禁用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颜决吃痛，险些栽倒，硬是站稳，也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

和尚念完了经，该哭的也都哭完了，大家往外撤，灵堂里瞬时寂静。

颜决却还呆呆地站着，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稚嫩瘦小的手掌，忍不住用手碰了碰自己微凉的脸。

脸上始终没有泪，因为他的眼泪，早就在任嶙死的时候，流干了。

“你刚才怎么响都不响，外婆对你多好啊。”赵慧气打不一处来，走到颜决身后推搡了一把。

颜决往前踉跄，脚下一软，竟直勾勾一头栽了下去。摔下去的地方正好有一块尖石头，额头刺痛，只听到耳边赵慧惊声尖叫。

颜决两眼冒着金星，晕乎乎坐在地上，摸着额头，一手的黏黏糊糊，血腥味涌入鼻腔。

他眨了眨眼，流下一行血泪。

血红的视线里，是赵慧还有其他亲戚惊慌表情。

他咽下一口酸涩，往后一倒，昏死了过去。

醒来时，周遭昏昏暗暗，酸痛的脖颈枕着一段滑腻微凉。颜决心里一惊，费力睁开眼，瞧见赵慧满是泪的脸。

赵慧见他醒了，似完全忘了刚才就是自己使颜决摔倒，心疼地抱着颜决，扭头对颜仲仁吼道：“你什么都不管，孩子受伤的时候，你这个爸爸在哪里？”

颜仲仁面对着赵慧近乎嘶吼的质问，两只手落在大腿两侧，屋里没开灯，大片阴影落在他的脸上，阴影里藏着疲惫。

眉毛拧开，颜仲仁叹了口气，看向刚刚苏醒的颜决，才十二岁的小男孩，额头上缠着白色纱布，小脸煞白，眼角边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颜决，你要和爸爸走吗？”

颜决望着颜仲仁那张年轻的面庞，胀痛的脑袋一阵阵眩晕。

他许久不说话，胳膊上突然传来刺痛。

颜仲仁见了立刻喊道：“你掐孩子做什么？”

赵慧两手紧抓颜决的肩膀，急切吼道：“你怎么不说话，告诉他，你不会和他回家，你要和妈妈在一起，告诉他啊。”

颜决昂头，视线在摇晃，晃荡的世界里，是赵慧扭曲了的脸。

周围的一切都随之扭曲。

他茫然、彷徨、无措。

久久不语。

久久不语。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在颜决脸上炸开。

厨房里的烧水壶沸腾，发出一串呜咽。

颜仲仁立刻上前，从赵慧怀中，把颜决夺了过来。

耳边纷纷扰扰都是争吵，似曾相识的记忆如同洪水猛兽朝颜决侵袭而来。

他想起来了，母亲赵慧，父亲颜仲仁，自他记事起便是不和睦的。

他从小住在乡下，和外婆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十二岁，外婆去世，父母的感情也到了尽头。外婆落葬后，父亲就来到乡下，把他接回了颜家。

这段记忆对于成年后的颜决已是锈迹斑斑，幼时的不愉快，都被他尽力掩埋，如今再次摆在眼前，母亲的怒吼疯狂，父亲的沉默厌倦，呈现在他眼前。

他却有一种局外人的错觉。

“够了，你疯了吗？为什么要打孩子。”

颜仲仁怒斥，赵慧一边哭一边尖叫，“你们都欺负我，都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又来这一套。”颜仲仁蹙眉，脸上是化不开的厌倦。

脸上的巴掌尚有余温，刺痛滚烫。

颜决扯住颜仲仁的袖子，压着嗓子说：“爸，我和你回家。”

话音刚落，赵慧又是爆发出一声尖锐惊叫，指着颜决，朝他扑来。

几个亲戚连忙上前拉住了她，七嘴八舌劝道：“孩子就让颜仲仁带回去吧，老太太去世了，房子我们肯定要收回去的，你工作这么忙，一个地一个地的换，小孩子谁来照顾啊，我们肯定也是没时间的呀。”

赵慧被劝解了一番，呆愣愣杵着，泪脸木木呆呆，良久后，爆发出凄厉哭声。

颜决侧头看了眼，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对颜仲仁说：“回家吧，我想快点回去。”

颜仲仁在赵慧的哭喊声中，带着颜决下楼。

走出幽暗的门洞，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司机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排，给他们开门。

颜家本是做房地产起家，颜仲仁本科学的是金融。毕业后，拿着家里给的钱，投身到了资本市场，他有眼光和远见，短短几年，赚的盆满钵满，身价翻了几番。

“小决，你不要妈妈了吗？”

颜决站在车门前，回头看去。

赵慧站在楼栋口，没有太阳，角落里是暗淡的被树影遮住的灯光，斑驳陆离的影子罩落在她的脸上，那张本该鲜亮的脸。

他和赵慧是大学同学，赵慧在还未生子前，也是职场女性，为了生育，辞去了工作，放弃了全程，丢掉了自己，逐渐被情绪所累，变成了颜仲仁厌弃的样子。

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新的人生。

颜决在心里默叹，没有回答，转过头，钻入车内。

汽车行驶，轮胎碾过缓冲带，轻微的颠簸，颜决的身体微微摇晃。

“头还晕吗？”颜仲仁的手刚要碰到颜决，就被他躲开了。

印象里孤僻少言的儿子，朝他露出客套礼貌的微笑，“我没事，头已经不晕了，谢谢。”

颜仲仁愣神，撤回手，再看颜决，对方望向车窗外，稚嫩的脸上是疏离。

一路无言，司机不小心点开了广播，音乐电台随机点播的歌声响起，他忙不迭道歉，要关掉时，颜决开口道：“爸爸，我想听这个歌。”

颜仲仁示意不用关，笑盈盈问：“原来小决喜欢听这类的歌啊。”

颜决点头。

颜仲仁的房子在市中心，从郊区开到市区，上了高速就一路堵，买了近两小时，快八点，才到的家。

房子是老式洋房，前年装修过，门口的车位都重新刷了一层地漆。车子刚停稳，颜决拉开车门，一路跑着，飞奔进了那栋他住过十多年的房子。

推开门的刹那，熟悉的记忆如蝴蝶飞扑，他闭上眼又睁开。

开了灯的客厅，棕色皮质沙发，浅灰色羊毛地毯，茶几上摆着的茶色花瓶，花瓶边上放着零散的积木，地毯上落着几张画纸。

一个小孩趴在那堆画纸里，仰着头，嘴巴微张，憨憨睡着。

颜仲仁面露异色，那孩子听到声响，身体微微动，睁开了眼，朝他们这边望着。

“小决，这个任麟，是爸爸……领养的孩子，是你的弟弟。”颜仲仁顿了顿，侧头低语，“他的爸爸妈妈都没了。”

颜决静静等颜仲仁说完，沉默着走到小孩跟前。

记忆与现实重叠，蝴蝶散去，露出了崎岖的前路。

十二岁的他孤僻敏感，被接回了家，在看到了父亲收养的孩子，只觉得自己被骗了。

他的家，被另外一个小孩占据，那孩子分走了他一半的爱。

于是在那天，当小任麟兴冲冲叫他哥哥时，他选择了回避。

不过，这是曾经的他。

颜决从那个拧巴敏感的自己中破茧，站在小任麟跟前，侧头低咳，抹掉额边上的血污，抿嘴，低声说：“小麟，你好，我是你的哥哥，颜决。”

客厅的灯光细碎闪着金色，翩翩起舞，掉进任麟的眼中。

他后退一步，低下头又微微抬起，稚嫩的脸上是疑惑迷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