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亲 第1章 日子

晚自习的铃声催命似的让匆匆离开教室的学生们加快了脚步。

熙攘的脚步窸窸窣窣欢快下楼而去，最后从教室内疲惫走出的男生揉揉眉心，仿佛下课不会让他开心，他伸了伸懒腰，一口气从楼梯上快步下楼。

校园内的食堂和超市灯火通明，大部分人往光明的地方迈步而去，出校门的方向却略显灰暗，那里还有一个人在走，他不光走，还走的特快，生怕赶不上什么一样刷脸出了校门，架着锁好的自行车在马路边，弯腰开了锁，一脚跨上飞快骑走，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个女孩手里提着东西追上来，还喊了一声男生的名字。

“李正！”

声音很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李正往回看了一眼那个女孩，选择加快速度骑车消失的马路口。

看着李正消失，身后的女生泄气似的叹了口气，她望了一眼手上提着满满一大袋的零食，嘴里嘟囔了一句“……搞什么呀，这小子，都说好了要去看看他哥…连零食都买好了。”

自行车一路小骑，经过四个红绿灯，拐了四个弯儿，骑过人声鼎沸的小摊夜市，骑过清冷的高档小区门口，骑过闪着灯牌广告的超市门口，李正的车迎着冷风一个急刹车转进了黑漆漆的小巷子，一盏一闪一闪的昏黄路灯照常迎接了李正和他的自行车，留下了一道不大明显的残影。

进入小巷子内，这里的气味很难闻，油烟味夹杂着**的食物气味，地上的水泥路坑坑洼洼，油渍污水堆积着，轮胎快速碾压过去溅起来一团污水，一旁的垃圾箱开放着，里面的老鼠蟑螂听见动静四散而去，又重新聚拢蚕食着垃圾箱内的美味。

自行车这时停下，李正推着车把它架在楼梯口，锁好，背上黑色的书包快步往楼上走。

这里极其旧，也极其脏，墙壁上破开的洞是老鼠蟑螂们的别墅，走上几步甚至可以遇见老鼠从脚边逃窜，仿佛这是它们的家门口，而李正是可怕的闯入者，最可怕的是这里没有应急灯，自然，这栋老小区也没有什么人，李正在这里遇见过的熟人寥寥无几，遇见的生人偶尔能看见一次，不过经常换面孔，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选择住在这里，除了贪图便宜和刚刚毕业没有钱租房的人会住在这里，是个正常人也不会住在这里。

但李正不同，他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他家。

这房子是他过世的母亲留给他……和他哥的。

李正走上楼梯，他没有照亮，这个地方已经熟悉到不需要开灯，摸着黑就能做到不摔跟头的程度上到四楼。

钥匙的声音响起，他打开门的时候，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亮起的屏幕刺眼极了，李正虚眯着眼，看见了此刻是九点，心想迟到了点回家。

他有点着急，同时手里的手机还没揣回兜里，鼻子就敏锐嗅到一股糊味。

一个男人出现在屋内，他系着黑色围裙，手里拿着锅铲，长得和李正很像，不过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迟钝，略微结巴道：

“阿…正…你回来…”

话都没能完整说完，李正心烦的略过男人，看见了厨房内狼藉一片。

地上各类的蔬菜叶子掉了一地，鸡蛋液凝固的痕迹在锅碗瓢盆上爬满，烧糊的锅，摔烂的碗，还有一盘黑乎乎的炒鸡蛋静静躺在盘子里。

李正扶住额头，蹙紧眉头的同时转过身忍不住发怒道：“李智！不是说过了么，无论我多晚回家你都别进厨房，你难道想把厨房给炸了么？！”

“对不…起……”李智低下头，手上拿着锅铲掉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油，他慌张失措的弯下腰去捡，又用手去擦地上的油。

李正无语看着，他本来就累，肚子没食，心头烦躁，这股子气在他心底乱窜，他大喊一声：“行了，别添乱了，把围裙摘了，去椅子上坐好！”

他说着，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离他上夜班还有二十分钟。

李智垂着脑袋，他慢吞吞解围裙，却因为打了死解怎么也解不开，手在后背磨蹭半天，惹得李正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拽过李智的肩膀让他背过身去，三下五除二解开围裙，二话不说系好去厨房收拾。

身后的李智还站着，他的双手不安的搓来搓去，略长凌乱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眸子，客厅的灯因为要节约电费常年没开，显得他那苍白清秀的脸拘谨慌乱，李智看了好几眼在厨房里忙活个没完没了的李正，他很想去帮忙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以至于站在原地过了十分钟也没有动弹一下。

此时李正菜也做好了，李智连忙要去端，李正刻意躲开了李智，把菜端上桌子。

李智孩子气的抿嘴，跑去拿了筷子和碗。

这时候客厅的灯才会打开，亮光人桌子上的菜都显得有了胃口。

李智抱着碗吃饭，他一边吃，一边盯着李正，见李正没有想要聊天的**，就慢吞吞开口道：

“阿正，我这个…月织的娃娃…卖了一百块…”他说完，放下碗，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从桌子上推给李正。

李正夹着炒的黑乎乎的蛋，他依然不嫌弃的吃下去，毕竟他们生活拮据能少浪费一点就是一点，看见那张红票子，李正有些意外，心底里的压抑也少了些，他拿起钱展开仔细瞧了瞧，辨别完真假后，他没有把钱收起来而是推回给李智，吸吸鼻子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说：“哥，你能挣钱是好事，不过你以后在外面少收百元钞票，有很多事假的，听见了吗？”

李智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又把钱推给李正，道：“这个，给弟弟，买吃的。”

李正听着那一声弟弟，在这个家里，还有比他们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的么，他们的关系似乎是互换了那样，出现了天差地别的状态。

手机铃声尖锐的响起，打断了李正的思绪，他忽然想起来，他还要上夜班来维持这糟糕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李正没有理李智，把碗收拾完快速洗完出了家门。

他得上夜班。

顶着那两个大黑眼圈去酒吧端果盘，对这份工作完全没有激情和新奇，只有满满的怨气，所以他经常冷脸，自然，他在这里上了快三个月没有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不需要朋友，混在这里的人也不是值得深交所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李正有这个觉悟并非是谁给了他意见，毕竟二十出头的年纪有七八年的工龄，这些也是他自己的见识。

这些年他不断的换工作，寒假工，暑假工，甚至上夜班，就连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当别人都在捧着书生怕哪里记漏了点的时间，李正还在跑外卖。

读书的痛苦和生存的痛苦，他极其幸运的早就领教过。

李正坐在后台的啤酒箱子边，他换完了工作服，那是修身的白色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廉价但在黑暗中看不出破绽的皮鞋。他在后面切好果盘，看见他的同事从厕所里出来连手都不洗就偷了果盘里的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还不忘用眼神警告李正。

李正早就习惯了，见惯不怪的端好盘子推开门出去。

这一盘豪华果盘是1314号桌点的，那里正坐着三女两男，桌上放着扎啤杯和一些小吃，皮沙发上的三个女孩笑得很放肆，身材高挑，长发飘飘，两个男人正在拼啤酒，一个喝得很轻松，一个喝得很费劲，眼神鸡贼的一边喝，一边漏…逗得另外三个女孩笑声一片。

李正走过去的脚步暂时住，他有点意外，那一桌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大学同学。

三个女孩老远看见李正，惹得李正立即低下头，希望该死的酒吧灯光能成为他的保护色。

其中一个女孩一直盯着这个来送果盘，垂眼不敢看人的男生。

“帅哥～”女孩招呼了一声。

李正仍然没有用正眼看人，他只是点点头，把果盘放下刚想走，其中一个喝酒喝得很快的男生放下酒杯，指着李正道：“你……？”

李正垂着眼，他有些慌张的扫了这一桌的人，心想要是认出来就认出来吧，那个指着李正的人的却改口道。

“来，服务生，帮我的好兄弟喝，他还欠我一大杯呢！”

李正摆摆手，心虚的摇摇头。

酒劲上头的男生以为李正嫌弃他没钱，伸手掏出来二百块，“来，帮我们喝，喝了有钱拿！”

一个女孩怒笑一声，“你傻啊，又喝酒又给钱，张齐，你是不是人傻钱多？！”

李正站在原地没动，他笑了笑，余光中一束带有审视的目光始终盘旋在他的身上。他感受到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容易给人认出来，只能朝这几位弯弯腰表示礼貌，然后快步走开。

也不过走了几秒，一个女孩带有审视的目光收了回来，低声对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道：“…李正？”

不过酒吧嘈杂不堪，女孩的朋友并没有听见。

李正这一整晚都刻意饶开1314桌，他更加刻意弯腰，也更加不想多说一句话，直到忙完到后半夜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再一看手表，发现还可以睡三个小时。

今天还算早的！

李正倒头就睡，睡梦中他感觉有人在费力的给他拉被子。

是他的那个傻哥哥哥么？

李正在梦中思索着，一个连自己生活都无法自理的低能儿，怎么会给别人盖被子？

李正沉浸在睡梦中，直到三个小时后，天亮，窗户上布满水雾，那里画满了简易的笑脸，一张张圆脸勾起满意的嘴角，趴在床边作画的画家正是他的哥哥，李智。

“哥？”李正喊了一声。

他没有赖床的时间，从床上爬起来，摸着冰凉的衣服穿好，又给李智拿好衣服一件一件给穿上。

李智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偶尔眨眨眼，他说：“弟…弟，我、”

李智说的太慢了，慢的连李正都没有办法，没有时间去仔细听，更无法停下要做早餐的动作。

李智跟着李正走，嘴里依然说着话，“记得、安全、弟…”

李正嘴上应付着，“知道了，我知道，”手上的煎盘快速煎了一个鸡蛋，下了两把面条，等到面条上桌，李正把煎蛋夹给李智。

“哥，今天等我回来，记住了吗？”李正说着，一边吃着面条。

李智拿着筷子，盯着碗里的鸡蛋，又看了看李正碗里白花花的面碗，总觉得阿正碗里少了点什么，他抱着筷子始终不肯吃饭，却还是回应了李正。

“知道、弟弟，你的鸡蛋呢？”

李正碗里的面都吃完了，他着急的扫了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上早课，他没有回复李智的话，其实他没有时间去回答，只能起身跑着去拿好书包，在卧室里还不忘重复让李智记住。

“哥，你听见了么，等我回来，不要去厨房！”他说着，走出卧室在脏衣篓里看见了一些衣物，是几双袜子，他有点生气，走到李智旁边拍拍桌子，蹲下身穿鞋，一边说，一边耐心系鞋带，他道，“哥，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不要把袜子和衣服混在一起，我走了，你记得拿出来，记住了吗？”

不过还不等李智回答，李正已经夺门而出。

冬天的早上真的很冷，冷到会让人觉得没有痛觉为止。

李正每次骑车都会经过一座桥，在桥上往下看是一条条错综交杂的马路，就像女人头顶宽窄不一的发际线，行驶在发际线其中的车辆像是一只只虱子，而行人更像是肉眼不可见的细菌。

等到了学校，李正赶上了早自习。

他刚刚坐下，一个女孩从他身边坐下，故作镇定道：“你好啊，酒吧服务生～”

李正浑身一怔，他扭过头，如果抛开昨晚的灰色灯光和厚厚的粉底妆容来看，这个女孩的确是那个一直在打量他的人。

“看你这个样子，怎么样，吓到了吗？”女孩笑颜如花，她的眼神略带一丝狡猾，似乎以为自己是抓住了别人小辫子的人，说话变得戏谑。

“李正，你是班长，你好歹也是班长啊，没想到你的反差这么大，白天装高冷谁也不搭理，晚上勤工俭学，晚上自习结束还要去酒吧打工，要不是朋友们非要去那里，我怎么会遇见你？”

李正一动不动盯着这女孩，他作为班长自然认得这是全班男生公认的班花张艺涵。

李正反问：“你说完了么？”

张艺涵有点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她上下打量着李正，“李正，你昨晚不就是怕我认出你么，怕丢人，对吧？”

李正觉得有点好笑，他直挺挺转过身看着张艺涵，嘴角勾起笑意，“我看是你搞错了，昨晚我是没有认出来你而已，再说我并不觉得丢人，要是觉得丢人我会去酒吧么，别以为知道了些什么就装自来熟，我和你不熟。”

张艺涵有点着急的拉住李正。这个李正在她和全班的眼里都是怪胎一样的存在，学业优异，长得有点姿色，也有人喜欢他，可李正本人如同一个边缘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乎，就算世界毁灭，李正似乎也能不动如山坐在那里漠视一切。

他的情绪和他的全部心似乎都枯竭了似的，不，或许他还有一种别的可能，或许他已经为某人付出了全部身心。

张艺涵对李正好奇了快四年，眼看大学即将毕业可算是让他逮住几会去了解了解李正。

李正无奈的扫一眼那只拉着他不放的手，无所谓道：“你要对谁说我的事那是你的自由，跟我无关，别拉着我，放手。”

张艺涵眼看对这个钢铁一样的男人无可奈何，身旁站起来另外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