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风橙听见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她的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手顺着兔子毛也顿住了,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莫风橙转头的刹那,见到了一身戎装的他。
白色的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鳞片在光线下闪烁。淡淡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温柔的微笑,像是盛满了山花的灿烂。
苍玦眼角弯弯,在望向她的那一刻,原本清冷的眼眸融化了无尽的思念。
莫风橙心中的欣喜骤然升起,欣喜之余带着许久未见的忐忑。她放下手中的兔子,在她奔向苍玦的刹那,苍玦也在靠近她。
分别了三个月,再次相见,欲诉说的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停在了嘴边。
她冲过去,撞在他怀中。只有紧紧的拥抱,这一刻才是他们最靠近彼此的瞬间。
莫风橙整个人被他的气息包裹,肃杀的冷意也在此刻消融。
苍玦埋头看着怀中人,揉了揉她的脑袋,“想我没?”
莫风橙没回应他,揽着他的手又紧了些,脑袋埋在他的怀中。
“怎么不说话?嗯?”
苍玦捧起莫风橙的脸,她的鼻头红红的,眼尾红红,埋着脑袋,手也胡乱地擦着落下的泪。
“怎么还哭了?”
莫风橙抬眸看着他,委屈涌上心头,眼睛也红扑扑的,像极了石头上熟睡的兔子。
她一拳锤到苍玦的胸口上,“为什么这么多天,一封信也不写给我?”
“嘶——”她锤的力气过大,锤到他的盔甲上,疼的倒是自己。
莫风橙顿时小脸疼得皱起,捂着发疼的手,看着苍玦越发生气了。
苍玦轻笑出声,捂着她的手,莫风橙想甩开,他力道强硬地拽住,帮她呼呼:“吹吹就不疼了。”
“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我告诉你,苍玦我生气了!”
“你就那一封破信就想将我打发了?害我担心这么些天,我给你写过这么多信,你是一封都未回,足足三个月,就算你半个月一封,现在也该有六封信。”
莫风橙脸都气红了,她瞪圆了眼,气鼓鼓地捏紧了拳头。
苍玦刚想开口,她怒道:“看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把嘴给我闭上!”
苍玦把话默默地吞了回去,眼神小心翼翼地瞥着她。
在对视的那一刻,他微微一笑,在被瞪了一眼后,又默默地埋头给她吹吹手,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莫风橙另一只手指着他,而后又皱紧了眉头,双眸仔细地盯着他的眉眼,脑中一时短路了。
她指了他良久,苍玦偷偷瞄了停顿的莫风橙一眼,又被她眼神中的杀气给压下。
“我说到哪了?”
“就算你半月一封,现在也该有六封信......”苍玦默默补充道。
“对,还有你信上画的小人,我承认画得挺像样的,但是内容呢?没有厚度,更没有深度。还有你......”
莫风橙瞪着他,抽离了手,却再也想不出要骂些什么,最终哼了一声。
她能理解他在外打仗的艰辛,但写封信的时间或是回信的时间总归是有的,她最讨厌已读不回了。
只要得不到消息,她就会在想苍玦会不会真的像梦里那样死在哪一个角落。
这些天来,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马革裹尸,殁于战场。
莫风橙转身背对着他,看着已经渐渐落日直至半山腰的一轮红日。苍玦见她双手环胸的模样,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便走到她对面。
“我真不是故意不回的。”苍玦正经道。
莫风橙皱眉,往一侧转去,她现在不想见到这张脸,哪怕甚是俊美。
苍玦依旧走到她,高大的身子遮住了眼前的红日,他在对面直视着她,认真道:“你的每一封信我都认真看过了,我没办法送出。”
莫风橙转身就要扭头往山下走,苍玦又挡在她面前,双手大开,拦住了她。
“我怕这些封信会给你带来灾祸。”
莫风橙抬眸,看着他铅灰色的双眸,眸中的紧张让她愣住了。
“我是主将,我毫不避讳地说你就是我的软肋。若是这些信被敌方截到,我不敢想象你会是如何?”
苍玦从盔甲的夹层中取出信件,整整六封信,“你的每一封信,我都有认真地在回,但我不敢寄出。”他轻松一笑,“想来,我还有怕的一天。”
莫风橙将这些信捏在手中,信中无数的卿卿如晤,映入眼眸。
她看向苍玦,漆黑的双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原来他真的有在认真地回应。
“我将信放在胸间,每次出征我都带着它,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也总会有人看到这些信,将它交给你。”
苍玦歪着脑袋,冲她一笑,“我聪明吧?”
莫风橙将信捏在手心里,冰凉的信却热热的。
她鼻头一酸,眼泪不自觉地又往下掉。
她带着哭腔说,“好了,现在我承认,你写的信确实有厚度。”
莫风橙的泪水被他轻柔的抹去,轻轻地吻上了她的泪痕。
温热盖在她的脸庞,像是阳光吻上了她的侧颜。
风轻轻吹拂,风铃声很悠扬。
莫风橙看向不远处的大树上挂着的风铃,拉着他走近,树上挂着的风铃很美,与山间之景相得益彰。
但树下也落了好几只风铃,还带着几根枯树枝。
“若是我没猜错,这风铃是你布置的?”
苍玦点头,“嗯,有些风铃掉了,影响观感,原本很早之前便想给你惊喜的,但......现今这些也就没用了。”
莫风橙反驳道:“怎么没用了?”
她寻了周围,看到几块石墩子,眼神闪过一抹光,“咱们把它挂起来,系得稳些这不就好了?”
苍玦的心掀起了波澜,望向了身侧之人,他眉眼舒展,笑意染上唇角。
二人将风铃系好,山间的风铃声愈发清脆悠扬。
落日晚霞,红霞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影子紧紧相拥。
......
大齐的军队凯旋而归,距离京都还有十多公里。而苍玦是私自离军,先一步绕路去了咸泽城,见了莫风橙。
他要亲自接莫风橙回来,一同归京。
“老师,我们来送您了。”
“老师,这些东西你留着路上吃,别饿着了,这儿还有水囊。”
“莫大夫,记得常回咸泽,这便是您的家。”
莫风橙站在城门,看着身后的咸泽百姓,几乎举家相送。
每个人的手上都拿了东西,一个劲儿地想往她手里塞,往他们的马车上装。
她一个劲儿地摆手,谢过他们的好意。
卢太守在前头,让人维持好秩序。充当马夫的萧重错更是无奈,哭丧着脸拿着一篮鸡蛋,他还回去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而琳儿坐在他的另一侧,数着这些东西是否超载。
反倒是在马车内安坐的苍玦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闭目养神,外边的纷扰与他无关。
“这些日子,我与诸君共进退,感念大家对我的爱戴。此去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莫风橙深深地拱手鞠了一躬,卢太守与身后的百姓回礼。
“莫大夫,珍重。”
莫风橙微微一笑,她上了马车,与苍玦坐在一起。
马鞭落,马蹄响,马车往京都而去。
莫风橙被身旁人扇的风受不了,苍玦的一两缕发丝老挠着她的左脸,她抓过他的扇子,攥在手里。
“这天都没出太阳,估计待会儿还得下雨,我寻思着也没那么热吧?您说呢?”
苍玦微笑颔首,“这叫雅趣,谢谢。”
莫风橙:“......”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你这次来咸泽,照咱们这个进度,可赶不回军队,也赶不上回京得胜归来,街头巷尾百姓的注视、夸赞。”
“我听萧统领说,往年得胜归来的将士回京场面可浩大了。这次胜了汴梁,没受到百姓接待,岂不可惜?”
苍玦扇骨敲了一下莫风橙的脑袋,“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去打仗的,出风头的事与见你相比,还是后者更重要。”
莫风橙捂着发疼的额头,埋头一笑。
苍玦也相视一笑,而后念及一事,笑意收敛了些。
他从胸口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莫风橙。
莫风橙接过信,“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信?”
“啧,这封不一样。”
莫风橙拆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被血侵染的页角。
莫风橙抬眼看了一眼苍玦,后者颔首。
这信是寂明觞写给她的。
这封书信是寂明觞临死前要求交予苍玦,苍玦在打开的第一眼便知,这是专门留给莫风橙的书信。
只有经苍玦手,才能传递予她。
师妹,我自知时日无多。你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其实一直在我手中。
我向你坦言,师父之死是我一手造成的。
可否记得我被师父捡回的第二年?那年的一场重病夺走了我的生机,是师父帮我找药,我才得以活下去。
但你一定不知道,她在帮我取药的途中,意外被毒草割伤,那种毒只能压制,无法根治。
最终毒素越积越深,她隐瞒着你我,我也在隐瞒你。
她最后的遗书我有篡改,她真正希望的是你我都能走出自己的路,不必依附于谁,不必仰仗于谁,自在如风,潇洒过活。
是我自己想把你留下,留在身边。以这种蹩脚的遗书为借口,让你帮我监视苍玦。
当我看到你也在试毒的那一刻,正好试的便是师父所中之毒,我便知道,你要找到师父的真正死因,这种执念已经深入你的骨子里。
这一切都晚了,我更害怕告诉你真相。
或许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心稍安。
男儿志在四方,我却又为四方所困,可笑之至。
我一直无法宣泄于口的秘密,在此刻也终可言语。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卿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