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六来见我了。
递匣时袖口沾着宁王府特供的龙涎香。
“她爱吃城北的红豆糕。”我将药粉撒入点心匣中,“明日你顺路送些去。”
殷红豆不安分,每天在摸老虎屁股,我自然要多加留心。
小六接匣的手抖得厉害。
“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我不杀你,已是念在旧情。”我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是全天下最舍不得她死的人。”
2.
我上次见到殷夫人,还是我的生辰。
殷红豆将我拖到她家,老师殷负言辞肃肃:“玄柳成日守在府中,岂是大丈夫所为?”
殷夫人笑着为我夹了两筷子菜:“我们家的小豕竟能拱上玄柳这颗玉白菜,真是……”
老师殷负连连咳了几声,我装作没看见殷红豆急得在桌案下拽着殷夫人的袖子。
“老师,我明日便去猎了聘雁。”
我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时,殷江婚盟,已议过半。
红豆悄悄勾着我腰佩,小声对我说:“阿柳,爹爹可是挑了君都最烈的酒……”
“无碍。”
我生母难产而亡,父亲见我不喜,母丧一年便迎了我姨母入府。
生辰冷寂,我早早搬到母亲的陪嫁别院里。
没有比殷家更温暖的地方了。
也没有比殷红豆更好的姑娘。
3.
如今枇杷树下,我充作殷红豆的模样。
殷夫人摸到我腕间红豆串时顿了顿,将红豆糕塞满我的手:“阿柳来啦。”
她满头银丝,一只眼在流放时得了翳障,不复昔日荣光。
“娘,你唤错名了。”
我将红豆糕放在油纸上,待会留给殷红豆。
她枯指摩挲着我的脸,笑得像十一年前那般温柔:“我少时沦入玉京坊,从未认岔了恩客。”
我手心的红豆糕落到地上。
3.
子夜时分,我又为那袭嫁衣缝上了一颗明珠。
殷红豆却跌跌撞撞闯入我房中,带着一身酒气。
我自然责她。
我起身欲去小厨做醒酒汤。
她却堵着门,手盖着脸,泪珠滴滴答答从指缝里流出。
恶语伤人六月寒。
是我该死。
半晌,她从怀里掏出个水鸭香包递给我,问了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水鸭香包针脚歪斜如蚯蚓。
我由心欲伸过手接,却收回了手,讥讽一句。
她满身月华楼的梨花香,可想而知做了什么回来。
我不高兴,谁也别好过。
片刻后她歪在我身上,拿我里衣抹脸……
这也就罢了,她还……还提了那小倌的名讳。
她问为什么是我。
可是你的夫郎,本应是我。
殷红豆醉酒后,傻得可爱也很气人,我十余年前就知道。
但她竟强了上来,啵唧一声后我推开她,怒而质问:“殷红豆,你看清楚,我是谁?”
我死都不会做劳什子替身。
她休想!
她却以极大的力道扣住我,睁着黑凌凌的双眸,面颊愈来愈红。
“你是……江玄柳啊。”
烛花啪啦一声。
我没听错。
我笑着搂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4.
荷酥从东宫逃了出来,青焕说她浑身没好皮。
她支撑着单膝跪在我面前。
“主君,太子已经知道红豆姑娘的身份了……主君!舍掉她舍掉案子,您还能如从前!”
我捻着腕上的红豆串子:“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殷红豆最看不惯身边人受苦。
而我,看不惯她总为这些人犯傻。
“主君!”
“滚。”
5.
三年前君都开始谣传,月华楼的头牌小倌柳梢,因肖我三分,已日进斗金。
仿佛这般相传,就能轻贱我不少。
可卑劣的不是身份,而是人心。
容祯等不及了。
我还是晚来一步。
玉京坊那一幕,我太了解殷红豆了,她会恨我到何等地步。
书舍争执时,我终于还是心房乱颤,抵死难言。
即便是十年前。
我们亦未如此相互置气。
那时,殷家父母总会给她白脸:“红豆真真是个犟驴!今日便罚你跪一宿祠堂,不吃夕食!玄柳安心,伯父伯母为你做主。”
而我又往往夜半无人时,怀揣烧鹅糕饼偷偷到祠堂雪中送炭。
天光大亮后,吃饱了,气也就消了。
都回不去了。
她觉得我在看她作戏,我又何尝不是!
她喜欢风月万情,我便撩拨青丝褪去素衫。
她喜欢光华清举,我就藏起阴暗洗去污浊。
殷红豆的心里,住了千千万万人。
如今,住不下我了。
6.
我很喜欢替人做主,尤其对方还是殷红豆。
她想自投死路,我偏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