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夜来得很快,图书楼上的常春藤爬山虎已经凋零成了纵横交错的茎,像绑在楼的绳索,狭小空间内里藏着两个人缠绵深邃的吻,他们并没有呆很久,一个吻结束后就出了隔间。
陆时一打开龙头洗手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洗手,直到冰凉的水浇在自己滚烫的掌心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上厕所,又转回头去放了个水,恰巧杨铭也刚好从隔间出来,他脸上今天被于纾涂上的脂粉还没有洗掉,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但留在杨铭脸上的香气让陆时一欲罢不能,他只是刚开头时贴着脸咬了自己一口,陆时一就差点忍不住想做点什么了,陆时一从来没想过陌生的脂粉味对自己的吸引力如此大。
老天爷似乎想把这一天的浪漫值拉满,两人出校门的时候,这个不常下雪的城市竟然飘起了小雪粒子,一粒一粒在空中特别小也特别轻,被风一吹就自乱了阵脚,杨铭把手伸了出来,接住雪粒子的一瞬间就融化,在手掌上连水印都几乎看不见。
“我们今天不回家了吧,”杨铭侧过头去问陆时一,“我上次走到过一个码头,去看看?”
陆时一看杨铭在风里已经有点被冻红了的鼻子,忍不住上手刮了一下,“去码头行,不回家的话睡哪儿?”
“网吧?操场?码头?公园?KTV?哪里都可以。”杨铭的表情上有着清晰可见的兴奋,甚至是亢奋。
“不是,你玩儿得真野啊?”陆时一笑出了一口白牙,尾音上还带着疑问。
杨铭一脸不解,“又不做什么?”
闻言陆时一自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还是笑,这个人纯真的时候就像一张被牛奶浸过的白纸,要的时候又放肆又坦白,到底只有自己一个人想歪了。
“走吧,怎么去?”
“775的相反方向坐几站。”
圣诞节应该是私家车和出租车的热门节日,公交车比平日都冷清了不少,对面的775来得很慢,两个人就站在理发店门口等着,寒风一阵阵吹过,杨铭忍不住做了个农民揣的动作,惹得陆时一直笑,“哎,你们富二代怎么也会这个动作啊?”
“是啊是啊,富二代应该戴氧气面罩,活在玻璃钢里。”
“瞧你,说都说不得。”陆时一摇了摇头。
杨铭刚要再辩驳两句,理发店的老板娘推门出来了,手里捧着个串了灯珠的圣诞花环,就要挂在门口,瞧见陆时一忍不住说:“哎呦,这不是上次来我这要剃光头的小伙子吗?”
“老板娘你好啊,圣诞快乐啊。”陆时一笑着回过去。
“头发长那么长啦,不剃了啊?”老板娘的眼神往陆时一的头上看看,“上次来剃的时候表情凶得来——还硬是要留个几公分,现在心情好啦?”
不愧是历经世事的老江湖,几句话下来陆时一都不知道该回哪一句,只有杨铭在旁边憋着笑。
“不过小鬼头你剃光头好看的哦,以后想剃了再来哦。”也没等陆时一接话,撂下了这句话就回理发店里了。
杨铭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了口袋里,嘴上憋着笑,心里却有点过意不去,他慢慢靠到陆时一边上,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光头冷不冷?”
这句话简直属于白问,陆时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头都没转,直接把眼珠子转到了眼角,没好气地回问他,“你说冷不冷?”
“冷为什么要剃啊。”这句话不是疑问句,他其实知道原因,但今天就特别想听陆时一亲口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前因为觉得多余、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故意躲着这种挠人的情绪,现在一扫而光,无论是多么甜腻的醉人的话,杨铭此刻就这样嘴角带着笑看着他,等着他说出口。
“因为有个兔崽子躲我,”陆时一慢慢回答他,眼里嘴里都是假意的责怪,“连问都没问过我意见,就直接默认了死刑,还不光明正大地执行,偷偷给我下药。”
这些个比喻,什么跟什么啊,明明就——是自己也没想好,“给你下什么药了,我看你吃得挺欢啊。”
陆时一清了清嗓子,偷偷把头凑到杨铭的耳朵边,悄声说:“**药,只让撩不给操的那种。”
疯了吧?大街上呢!
虽然两个人的确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撸也撸了几发了,可是……但是!陆时一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什么太逾矩的话,这一句就像扔进他耳朵里的雷,轰的一下给杨铭炸傻了,哪有不给……了?!不是大家都……了吗?!
775来得正是时候,堵上了陆时一的嘴,也对杨铭胡乱思考的脑袋喊了停。
两个人到码头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这边有个被改造成商场的工业区,因为圣诞季红砖厂房上都系上了闪闪的灯珠,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直直地矗立在广场的中间,天空中还飘着细细的雪,不断有情侣跑到圣诞树前合影,他们在圣诞树前做各种各样的姿势,有的站在一起勾着手,有的揽着肩膀,有的拥抱着、亲吻着请旁人来帮忙合影,不知不觉中杨铭看了很久,久到都意识不到自己微微笑了起来。
应该,没办法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合影吧,他想。
隐晦的、少数人的、几乎不能被闪光灯承认的恋爱。
思绪还没断,就被陆时一抓过手腕,拉到了圣诞树前,他松开杨铭又去找了正在边上和朋友合影的女生,杨铭看到女生笑了笑,接过了陆时一的手机,站到了离他们三米左右远的地方,一条腿的膝盖曲了起来,微微蹲下,他看见陆时一的后置摄像头正对着自己。
然后自己的手腕就被陆时一握住了,向上提了了一下,手正好放到了自己肩头的位置。
陆时一说:“看镜头。”于是杨铭看向了镜头。
“比耶。”杨铭在肩头位置的手比了两根手指。
“笑。”然后杨铭就笑了出来。
帮忙拍照的小姐姐没开闪光灯,他不知道拍了多少张,但圣诞树在身后闪闪发亮的话,岂不是背光?人会变黑的,陆时一这个傻逼。杨铭赶紧抖开他的手,快步走到小姐姐旁边,和小姐姐又多关照了一句开夜视模式,小姐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说再给他俩拍几张。
回到陆时一身边的时候,杨铭还想着用刚刚的姿势,于是自动比好了耶,但自己的手腕却没有被握住,陆时一伸出了手,揽过了杨铭外侧的肩膀,刚开始手还虚虚比了个耶,之后就完全揽住了,杨铭疑惑,看向了陆时一,却发现他也正好朝着他看。
对视的时候,就想接吻。
但他们这会儿忍住了。
前后也就不过几秒,陆时一轻咳了一声走到小姐姐边上表达了郑重感谢后拿回了自己手机,杨铭也跟了过去看到底拍成了什么样。其实一开始以为背光的几张照片人没有想得那么黑,还能清楚地看到杨铭被风吹起来的头发丝,小姐姐的手速很快,这些照片成为了定格的动画,手机里的陆时一已经揽过了杨铭,手上还假模假样地比了个耶,然后就是……箍着自己肩头的手掌,还有两个人的对视,圣诞树从两人的侧脸中间发着亮,侧脸的轮廓都很清晰,眼神里的东西把之间的缝隙都填满了,连风都挤不进来,杨铭拿过陆时一的手机,唯独把这张照片发到了自己手机里。
“我以为你都要呢,你爸说得没错,果然挑得很。”陆时一拿回了自己手机放进了裤兜里,拉着杨铭的手走进了汉堡店,要了两个不辣的汉堡,没有要可乐,要了两杯热可可。
夜深了之后就更冷了,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坐一会又出去,杨铭也蠢蠢欲动,他想和陆时一去江边,吹一吹圣诞夜的冻人的晚风,走一走那木头栈道,可外面的雪粒子好像比刚才更大了,他不知道在越来越多人往室内走的时候提出要出去这点会不会不太合适,不管了,杨铭一仰头把剩下的热可可喝完。
“快点喝,去江边走走。”
陆时一看了看杨铭,他很少催促自己做点什么,很多时候都是自己等他,可今天江边是他要来的,现在又要提出去江边走走,应该是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吧,陆时一也把自己的热可可喝了下去,把桌上的纸杯和纸托都收到了餐盘里,他说,“走吧”,接着就把餐盘放到了回收桶那。
杨铭先一步走出了室外,真他妈冷啊,冻得他手都握了拳。
陆时一出来的时候也冻了一哆嗦,手插了袋,扬了扬脑袋,又说,“走啊。”
越接近江边的地方风越大,江边的栈道只有暗暗的小路灯,隔着好几米才有一个,江水在黑夜里是黑色的,看不清浪,只能听到拍到堤岸的声音,一阵一阵的,雪粒子飘到了江面就看不见了,变成了江的一滴水。
有几粒雪挂到了陆时一呲楞的头发上,□□了一会儿才化掉,水碰到头皮的时候他一哆嗦,倒把杨铭惹笑了,“你不剃这个发型也遭不了这个罪。”
“我这发型不帅吗?”江边没有人,两人这会儿靠在了栈道的栏杆上,陆时一把头低下去,从下往上看杨铭的脸。
杨铭不说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江面。
他也看到了,有那么些雪粒子飘到了杨铭的头发上,但他头发稍微长一些,雪粒子没有立刻融化。
陆时一啧了一声,“问你呢,我帅不帅?”
“帅,”杨铭被他问烦了,“帅弯了腰。”
“帅弯了你。”顺嘴儿陆时一就接了下去。
杨铭也跟着啧了一声,“就你带我误入歧途的。”
陆时一也转头看向了江面,人站直了,两只手勾住了栏杆,整个人向后仰着,“是啊是啊,我要带你下地狱。”他又看向了杨铭脑袋上沾惹的一些雪。
杨铭像是看出来了什么,立马先封上了陆时一的嘴,“闭嘴啊,别说什么共白头之类的酸词儿。”
“我确实,对你,”陆时一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起过不少坏心思。”
“你可真不要脸啊?”这话给杨铭都有点儿气笑了,话里都带了些气声儿。
“小画家,你也还有一个月就18岁了。”陆时一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杨铭没吱声,天气那么冷,也没喝酒,却感觉有点上脸,心脏开始砰砰地跳。
说完这句话,陆时一也停顿了很久,接下去的话,他声音也有点不稳,“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不……知道。
陆时一的手轻轻环上了杨铭的腰,把脑袋搁在了杨铭的肩膀上,他又咽了一口唾沫,说出的话像是带着他口腔里湿热的潮气,涅濡濡地粘上了自己的耳朵,“你逃不掉的。”
杨铭没说话,陆时一的话就散在了江面吹来的风里。
“剃头毛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无论你怎么想、怎么躲,我都不会放过你。”
冷风吹在自己的身上,皮肤是痛的,可皮肤底下是发烫的会跳动的血管,杨铭这会儿才感受到陆时一的霸道,看着事事都顺着自己,可每一件事也都合了他的心意,他的霸道不是能屠龙的刀,又重又锋利,而是打湿了的来捆人的绳子,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被紧紧绑住,只能看着他,只有看着他,被捆得心甘情愿,甚至还想被他捆得再紧一点。
杨铭伸了手抱住了陆时一的肩,也偏过头,在陆时一的耳边哑着声儿丢了一颗闷雷,“别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