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的班会上,刘庆红拿了张奖状回来,说这次班级的黑板报有很大进步,年级里还评了个二等奖,随手卷着就给了陆时一,也没说这奖状要怎么安排,却不忘叨叨大家的学习进度,说高二了不要天天做这些无用功,把时间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
拿过奖状陆时一特意从杨铭边上的过道走回去,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桌子,杨铭抬头看了看他,陆时一对他挑了挑眉,并没有停留,但脚步尤其轻快,杨铭觉得他好像很高兴,仿佛自己拿了二等奖,而不是什么集体荣誉。
整个班会都昏昏欲睡,学校教导处的广播从教室右前方的喇叭里传来,先是表扬了一通,又是批评了一通,接着给了大家一些“过来人”和“看多了”的人生忠告,最后留了15分钟让班主任针对自己班级的情况个性化定制教育。刘庆红倚着讲台,扶了扶眼镜,意思了两句好好学习,又开始说八班的成绩不行、样样在年级里拿不出手,谁谁谁又去竞赛了、哪个班的整体年级排名又非常出挑了,看着像是恨铁不成钢,听进耳朵里,又确实是有点嫌弃的意思。班会的下课铃一打,最先出教室的毫无意外是刘庆红。
这个城市的高中没有晚自习,大家开始各自收拾起书包,女孩子凑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男孩子三三两两的准备回家。
“61,打球去吗?已经有俩人在下边等着了,二哈说他也来。”龚元元对着陆时一喊。
“你们先去。”陆时一说。
“去你妹的二哈,你爷爷我就算是狗子也是帅气的阿拉斯加,”陈斯嘉补道,转头问了下同桌,“杨铭,打会儿球?去不去?”
“行。”杨铭心情意外地好,顺口应了下来。
龚元元风风火火,一下闪到陆时一边上,“你干嘛呢,磨磨叽叽的,快点儿!画家今天跟我们一块儿呢!”,陆时一没有同桌,单人一个张桌子,他把龚元元拍开,从隔壁桌肚里拿出那个被卷了的奖状,放桌子上背对着,拿铅笔盒从中间向外沿抚平,就像在宣纸上压镇纸一样,四个角使了使劲,分别贴上了双面胶,贴上了窗户那一排中间的白墙上,又拿了张白纸用记号笔写上了“高二上学期中秋黑板报评比”的字样,仔细裁了贴在奖状下边,满意地看了看。
“啧,不愧是朕的江山,婀娜多姿。”陆时一感慨道。
“……憨批。”杨铭没控制住自己,嘴里秃噜出了俩字。
“嗐,杨铭你是不知道啊,高二上来选班委的时候,咱们班班主任正好轮空,刘庆红就来做了代班,她那个劲儿你也看见了,”龚元元哈哈笑了两声,“班长我们想着与其让她顺着成绩指定,还不如推举一个上去,推个真草包还不如推个假斯文,这官就落到了61身上了。”
杨铭虽然之前的班主任也没多优秀,但这么以成绩为判断标准的老师还真没见过,怪不得班会的时候都在瞌睡,基本也没人关心班里的事情,杨铭想着又追问了一句:“那原来她想指定谁当班长?”
“二哈呀!”龚元元拍了下桌子,“你别看他年级前十,但是脾气又暴也不会啥人情世故,聊天群管理员都没当过,班级到他手里,指定能废。”
“去去去,她让我当我还不乐意呢。”没想到同桌竟然是个学霸,还是个暴脾气学霸。
这会儿陆时一收拾好了书包,赶紧招呼上:“走啊,打球去,都快五点半了,再晚点去就是盲人赛了。”
3V3的简易篮球赛,没有裁判,全靠自觉。
陈斯嘉的一个球传过来,杨铭摁在手里,陆时一堵他,右边虚晃一下,三步往篮筐上一带,漂亮地进了个球,又和传球的陈斯嘉击了个掌。
又是一个三分,空心落篮,杨铭吹了个口哨,挑衅地对着陆时一抬了抬头,“你不行啊,班长。”
别看陆时一身高腿长,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身体一点不协调,根本防不住带球过人的假动作,连盖帽抢篮板都做不到。
“小画家,男人不能说不行,你不知道吗?”趁着说话的间隙陆时一拍走杨铭手里的球,准备来个帅气的、能骗过对手的虚招,刚碰球不过五秒,就被陈斯嘉截了,反手一个投篮,进了。“说你是狗,你特么真狗!”换来队友龚元元的一通猛笑,“哈哈哈哈,61你别挣扎了,篮球与你无缘,就当陪跑吧。”
夏末的黄昏燃得很快,刚刚还通红的云半边就抹上了黑,篮筐的形状在暗色里渐渐模糊,刚还在篮球场驰骋的少年们坐到了边上的石长椅上,背靠着还缠着紫藤花茎叶的镂空石墙笑笑闹闹。杨铭被这气氛带得有点兴奋,抬手拍了下陆时一的胳膊肘,懒洋洋问道,“哎,你会写书法啊?我之前没看过这种字体,你那字体叫什么?”
“啊,你把琴棋书画的画占了,还不许我占个书了?”陆时一神秘一笑,“我这字体叫瘦金体。”
——什么!?受JING体!?他妈的他果然有毛病。
心里这么想,面上又不好表现,就像嘴巴里塞了坨棉花一样,眼睑遮住了小半个眸子,一副看着智障的表情,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陆时一突然间爆笑,“收收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给小爷我好好百度一下,瘦子的瘦,金色的金,想屁吃呢在。”
龚元元和陈斯嘉在旁边也笑个没完,陈斯嘉一口气还差点没喘上来,飙出了一声鹅叫。
“杨铭你不知道,刚上高中那会他自己提起瘦金体还不好意思呢,班里都笑得不行,直到61无语地在黑板上写下瘦金体三个字才算完。”
——
收拾完东西,陆时一去车棚里取车,推着自行车和他们走在一起,学校门口的路又旧又窄,校门开在一个角落里,两边都是杂乱的自建房,最窄的地方只能过两个人,走过大青砖铺的路才能到有车站的马路上,因为离居民楼太近,叮铃哐啷炒菜的声音和香味特别不受束缚,一个劲往少年们的身上扑,半大小子们饿得不行,步伐又加快了些。
说来也是巧,刚到车站就来了辆531路,陈斯嘉和龚元元往前跑了跑赶上了车,龚元元滴刷了卡,陈斯嘉熟练地对驾驶员同志喊了声叔叔,没刷票就往里走,已经过了下班高峰,车后半截零星有几个空位,他俩坐着车走了,杨铭一脸疑问地看向陆时一,陆时一摆了摆手笑笑,知道他要问什么。
“陈斯嘉的妈妈以前是这个路线的售票员,后来公交公司用了自动投币机,又刷起了交通卡,碰上单位缩减人员,就下岗了,他从小就是在这群司机叔叔里长大的,所以坐车基本都是打个招呼就往里走,有的时候还会收到司机给他带一些单位里发的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那他妈妈现在上班吗?”
陆时一摇了摇头:“没听说,好像是在家里附近的弄堂里卖煎饼,二哈不说,我也不好多问。但我知道,二哈的学霸人设,不完全是因为天赋。”
聊到这仿佛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杨铭也觉得自己的好奇有些冒犯,岔开了话题,带着笑意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跟个男妈妈一样。”
“唉——没办法啊,”陆时一长叹一口气,“毕竟是朕的江山。”
“你要不有空去600号挂个号吧,趁早治疗。”
“你一挺好看的男孩子,张了嘴怎么那么损呢。”
杨铭懒得跟陆时一废话,想把陆时一赶紧打发走。“你赶紧回去吧,我等车。”
“你等几路?”
“775。”杨铭随后说了句家附近往学校方向开的公家车。
“不在这里。”
“什么?”
“我说775路的车站不在这。”
……
正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圆下去,来车闪了一下远光灯,给陆时一晃得脏话都出来了,“神他妈这条路开大灯,素质被狗吃了。”然后这辆车就停到了车站这里,一辆宝马7系加长版,在他们面前打开了双闪。
驾驶座上下来一位中年人,穿着很正式的黑色西装,还戴了一副白手套,发型一丝不苟,缓缓向两位少年走去。陆时一突然有点慌,刚刚自己好像也没骂那么大声吧,至于吗,要停车下来比拼素质?
陆时打算占个先机,“大叔你——”
“少爷。”中年人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敬意。
少什么爷?陆时一一头雾水,看向站在右手边的杨铭。
“现在回家吗?有点晚了,上车吧少爷。”中年人又补了一句。
杨铭扯了扯嘴角,自己老担心着的事儿终究还是发生了,“方叔,你先上车等我,我和同学说两句话。”叫方叔的中年人听了,点了点头,又坐回了驾驶座,车灯和双闪依然开着。
“那个——”杨铭刚开了口。
“你家是……□□?”陆时一问道,又加急追了两句,“别别别告诉我,道上规矩我懂我懂。”
刚刚杨铭还有点不好意思,听陆时一这么说,一下乐了,“你抓紧时间去看病,按时吃药,说不定能好得快点。”见陆时一还是不说话,一脸坚信□□理论,杨铭又补道:“你想多了,我爸他……生意做得有点大,正经生意。”
“哦……富二代啊?”
“算是吧。”杨铭眯了眯眼睛,显然不太想深入这个话题。
“那你赶紧跟着回去吧,这么晚了少爷不着家一屋子人跟着倒霉。”
“你想象力挺丰富啊,你怎么不着急回家啊?”杨铭反问道。
“我爸妈加班,比我到家还晚。”陆时一无所谓地说道。
“行吧,那我走了,”杨铭顿了顿,看向了陆时一,“今天的事——”
“知道了帮你保密,财不外露,这我也懂,赶紧走吧。”
看着宝马7系加长版扬长而去后,学校后马路也跟着暗了下来,531路车的跨度很大,所以间隔时间很长,这条马路还沿着江边,除了运货的集卡和公交,很少有私家车往这过,陆时一又推着车回到了校门口,踩着踏板跨上了自行车,往反方向骑去,已经七点半过了,天全暗了下来,掺杂些许凉意的风掠起了少年的衣摆,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