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这画的有点儿奔放啊!”
又一个进教室的人这么说,陆时一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往右前方喊了一句,“于纾,看你画的,能不能行了?”
这期黑板报的主题是中秋,高二(8)班教室后的墙上悬着一个巨大的月亮,月下有个美人抱着琵琶在弹奏,如果说这是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意境……那这美人溜肩也有点太厉害了,衣服都滑到了肩下边儿,染上了些烟花味儿。
“喊什么!”扎着马尾的女孩头猛的回过来,一点没好脸色,“我尽力了!你能画自己上啊,班长大人——”话一顿,又开了口,“要不你问问谁能画,去改改,我搞不定了。”
年级黑板报今天放学后年级组老师就过来拍照搜集评比了,坐最后一排的陆时一扭头看着画里美人的肩,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起身慢慢往讲台上走过去。
□□步的路,走得特别壮烈,想着既然开学的时候被“班长”这称号黄袍加身了,那就得对得起兄弟姐妹们的抬爱,把这本来就有点儿扶不起来的“阿斗班”端起来些。他知道,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说,要不是个班长,肯定也是嘲笑溜肩美人的一员,损几句就过了,眼下却没办法放着不管。
“咳——”陆时一上了讲台清了个嗓子,“哎哎——我说两句”,午间休息的班级本来就闹,没人听见也没人看他,火从心起,用力捶了下讲台,“都特么听我说!”
本来还稀里哗啦闹腾的班级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大多数人的脸都朝讲台上看去,突然的安静让还没当了一个月班长的陆时一有点不适应,语气又软了下来,“那什么,谁会画画,救救黑板报里的姑娘吧,让人家从个良,放学后老顾就来检查了。”老顾其实是政教主任,喜欢戴贼厚的黑框眼镜,大家懒得叫他顾老师,老顾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刚平息下去的声音因为他后边又放软的语气又渐渐热闹了起来,一嘴一嘴地说着谁能画画,又见三五个人疯狂摆手,陆时一觉得要不就算了吧,烟花就烟花吧,自己坐在烟花前也没什么,也许还能过一把风流才子的瘾。
“哎——杨铭是不是会画啊?听庆红说他画画比赛还拿过奖呢。”圆不溜秋的龚元元突然发话,“61啊,你要不去问问他啊。”
杨铭。
是谁?
陆时一点点头向龚元元走了过去,然后坐到了他同桌的空位上,小声说,“你说的杨铭,是哪个?”
“哦,前两天转过来的时候你请假了,新来的转校生”,龚元元突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自己隔了条走廊的那个位置,“就是他。”
陆时一抬眼看了下,这人头埋在桌子上的交叠双臂里,正在睡觉,两腿叉得老开,一只脚都伸到了走廊中间来,陆时一回想了下,刚在上边那么大声问的时候他也没抬头,于是拍了拍龚元元的胳膊,陆时一示意他让让,准备过去友好交涉一下。
走到杨铭边上,陆时一拍了拍杨铭的胳膊,“哎——兄弟,醒醒。”
一点儿没动,呼吸节奏都没变过。陆时一伸腿踢了踢杨铭伸在走廊里的小腿,“喂,醒醒。”
杨铭缩了缩脖子,整个脑袋又蹭了蹭校服袖口,缓缓起了身,一脸没睡醒的表情之外,还有点不耐烦,先看到踢了自己的脚,又抬头睨着眼睛看边上的人。
“你叫杨铭?”陆时一开口道。
“嗯。”
“我是陆时一,班长。”
“哦。”
“你会画画吗?”
“不会。”
“不,你会。”
听到陆时一这样说,杨铭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点毛病,索性整个人坐直了,靠在椅背上,下巴抬起微微皱眉看站在边上的人,“什么意思?”
虽然说陆时一没接触过什么社会青少年,但学校隔壁就是职高,放学的时候总有一些混混路过校门口,看眼下这人的动作,好像和他们有点相似,觉得有点麻烦,又合计着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态度放软了下来,把坐过道另一边的龚元元往里一怼,自己在龚元元的位置上坐下来。
“啊,是这样,听庆红说你会画画,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杨铭没等陆时一说完,就直接截断了话头。
“不是,那你就忍心看班级丢人啊?现在后面这个挂着的看着就是青楼里出来的,你就不——”
“我不会画,你另找人吧。”说完杨铭又趴着睡上了。陆时一碰了个软硬兼容的钉子,瞥了眼龚元元,嘴里哼了一声,眼看快上课了,准备起身回座位,刚站起来,杨铭突然抬头看他,问了句,“庆红是谁?”
“班主任,刘庆红。”陆时一顺嘴回了,“腿让让。”
杨铭抽回了叉在过道里的腿,收回了课桌下面。陆时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心里一横,算了,爱咋咋,不就是丢个人么,八班又不是没丢过人,反正素来爹不疼娘不爱,从高一开始班主任就轮番地换,这个怀孕了那个辞职了,没个固定的老师,刘庆红还是个政治副科老师,平时除了班会基本也不进教室,嘴里老念叨着2班谁谁谁成绩好是她的得意门生,又说八班年级前五十里连五个人都没有,仿佛她带上这个班多委屈似的。
——
接近中秋,夏日的暑气还没有完全褪去。
带着热气的风掠过操场,拂向图书馆楼,还附在楼面的爬山虎迭起了一层层的轻浪。室外小型篮球场上传来球与地面接触的声音,还有进球后的口哨声、女孩儿们的轻呼。一缕阳光照到了教学楼对面二层车棚里的后视镜,折过来的光炫进了杨铭的眼睛里,好像是先触碰到了线条流畅的眼尾,本就偏浅的瞳仁成了晶莹的琥珀色,日光过盛,少年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才涌进耳朵。
“杨铭——杨铭!”物理老师黄映一声大喝,“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身体反应比思维还快点儿,杨铭蹭地站了起来,低头在手里的课本里找刚刚老师说到的题目,捏着笔一阵忙乱,胡乱回答了一个,“选C。”班级里一阵小声的笑,杨铭才清醒过来。
“看看你们,发呆的发呆,睡觉的睡觉,一点高中生的自觉都没有!你给我站到后面去听,清醒清醒!”
杨铭只好拿着课本,从课桌过道往后走,其实他也只是坐在倒数第二排,但自己靠窗的这排最后没有课桌,直接靠着就蹭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了,于是他往中间挪了一下,靠在了教室最后放着的闲置课桌上。打开课本后掉了张小纸条下来,“滤光片”,龙飞凤舞且带点儿扭曲的字应该是他同桌给他的提示,杨铭心里笑了笑,想着,嗐、咱同桌还怪好的咧。
其实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影响他发呆,物理这门难嚼的科目杨铭对自己要求并不高,他知道到了明年高三正式分班了就可以摆脱这门课,费脑子记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休息。站在教室后面才看到班级的全貌,刚转学来一星期都不到,除了同桌陈斯嘉和邻过道的龚元元都叫不出名字,不知道老师从前往后看班级是什么感觉,但从后往前看,感觉同学们都挺鲜活,从袖子里引出来的耳机线,课桌肚里发着光的手机,凑着脑袋在书里看的杂志,还有在物理课本上一行又一行的字。
神他妈烦。
一溜的“神他妈烦”在物理课本里见缝插针的杵着,还在不停地增加。
真不怪杨铭偷看,眼睛底子好,视力一直稳定在1.5,顺着写字的笔杆子再看,手指修长又显得很有力,骨节分明却不突兀,有韧劲,是最难画的那种手。字好像也是练过的,一笔一划苍劲有力,撇捺很长很嚣张。惊讶的是好像是左手写的,笔尖顺着手指从左边往右,与用右手写字的感觉不一样,不是划过来的,而是推过来的,一笔一划推到中间,神——他——妈——烦——,又写完一遍,好看的字一点都看不出主人的烦躁,杨铭好奇地想看这人是谁。
竟然是那个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陆时一,刚刚的欣赏就像烧完香的香灰遇上了一口气,全都吹跑了,一个黑板报,有什么好烦的,有毛病。
直到下课物理大黄都没有让杨铭坐回去,等老师出了教室,杨铭才打算往回走,经过陆时一旁边,看到整页物理书的间隙里都嵌着神他妈烦四个字,大大小小、横着竖着的都有,没有一个字写错也没有划掉的痕迹,在宋体的物理文字边上张扬着。
杨铭路过陆时一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你烦什——哎我操!”
果然人就不该多管闲事,刚想好奇问一嘴,就被叉出来的椅子绊了一大跤,往前一扑,眼看着脸就要磕着课桌,又被人扯着校服大劲往后一拉,上半身都被衣服绷出了形状,又回到了陆时一跟前。
本来教室犯困重灾区的后两排突然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新同学腰力不错啊!”
“那还是得我们一哥手劲儿大。”
还抓着人校服的陆时一松开手,强绷着脸忍笑,“我——”,手往教室后门指指,“出去倒水。”
杨铭一下子蒙了,莫名其妙,感觉陆时一的病更重了,侧身给病员让了道。
陆时一走过去,到班级后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对着杨铭抬了抬下巴,“不用谢,把黑板报改了就算你报恩了。”
——
下午第二节体活课回来,陆时一带着一身的汗和两瓶冰可乐回到教室,看到一堆人站在黑板报前,带头的是宣传委员于纾,“这画的也太好了,我那油爆枇杷顶多是道菜,现在真有点半遮面的月下美人感觉了,啧啧啧。”
陆时一拨开人,在黑板前站定,画里的姑娘坐在小舟的椅子上,一身留仙裙遮住了脚,拢着手里的琵琶,视线没有望着前方,而是落在了船侧的浪线上,上方的月亮映下来些光,整个画面清冷又引人陶醉。
可以啊,小兄弟。
陆时一往杨铭的课桌上走去,看见他正拿着笔在稿纸上无目的地画着圈,一个圆接着一个圆,时不时又在圆里,一圈一圈地填满。陆时一把还没来得及开的一瓶可乐放在杨铭桌子上,稍稍大力拍了拍他肩膀。
“兄弟,你道行不浅。请你喝可乐,多谢你出手相助。”
杨铭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让报恩的是他,说谢谢的也是他,应该得的是精神分裂症。
“嗯”,杨铭顺了可乐拧开瓶子,喝了一口,“扯平了。”
新坑感恩~
开个校园文过暑假啦~
还请大家批评指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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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