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刺·咖啡因 第3章 她体力真好

立冬前夕，又到了龙英附中一年一度的运动会筹备期。

高三七班的班会课上场面一度难以控制，在所有人听到“冬季运动会”这几个字时，就掀起了一阵哗然大波。

江礼然趴在桌上，不停地玩弄着手中的笔，听着大伙如火如荼地讨论运动会的选手。

她知道的，运动会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无需参与的喧嚣，唯一让她感到轻松的是可以暂时逃离课堂的束缚。

笔杆在她泛红的指间快速摆动，稍一用力，便顺从地在指尖流转，滑过整洁的指甲。

她熟练地操控着笔，随着笔的旋转，她逐渐开始走神。

好无聊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好想放假……

啧，放假好像也没那么好，不想看到她们……

就在她疯狂沉浸于自己脑世界里之际，一个声音宛如不速之客猛地闯进她的脑海。

“我觉得江礼然可以，她个子挺高的，之前体育课她也总是跑在前几。”

哈？

“啪！”

指关节上的笔跟随着内心的疑惑，飞一般的滚落在课桌上，击碎了教室的喧嚣。

江礼然蹙着眉，尴尬地抬头。

几乎是在一瞬间，一束束目光朝她聚拢，眼里是陌生及困惑。

很显然，要不是听到这一声响，班上大多数同学都不清楚班里还有“江礼然”这号人物，即便她已经加入这个班两个月了。

倒也是，高三生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闲心去管一个平平无奇的转校生。

江礼然的目光扫过众人，有些人好奇，有些人惊讶，有些人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一些是不屑。

最终，目光精准地落到了刚才提及她的那人身上。

她是班长叶浔，除去张雪和李佳佳，她是这个班上唯一记得住她的同学

江礼然茫然无措地望着她，试图通过上下回扫的眼神向她求助。

叶浔却假装看不懂她的暗示，悠悠地向她解释道：“体委的脚扭伤了，你替她去参加长短跑吧。”

“呃……”对于叶浔的反应，江礼然实在无语。

她不懂吗？不可能吧！就是想让我去！！

江礼然的心脏被拧成一团麻花，脸上的表情因周围炙热的注视变得更加僵硬。

她并不是体育生，只是为了弹贝斯，她需要一定的体能训练，虽然她早就已经放弃，荒废了贝斯许久。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胜任，倘若不能，同学是否会对自己产生意见。

班主任双手撑着讲座，歪头问道：“礼然，你觉得可以吗？”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她是真的在询问江礼然的意见，而非在给她施压。

江礼然环视四周，瞥见大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声音很低沉，但在江礼然听来却异常清晰，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听到了“替补”“临时代替”“完了”这样的字眼。

她已然明了，自己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一个令人无法放心的替代品，一个在关键时刻可以推出去挡枪的棋子。

这副情景，换谁来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一团火突然在眼中燃起，她顶了顶腮，立马向班主任答应道：“我觉得可以的，没问题。”

区区一个长短跑而已，这算什么？

放手一搏吧，别顾虑太多。

…………

学校的睡觉铃在如墨的夜色中回荡，操场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那昏黄的老式路灯伴随着月光洒在仅剩的两人身上。

江礼然疲倦地瘫坐在冰冷的橡胶跑道，影子已被灯光拉得修长。

汗水打湿她的短发，略显凌乱，几缕发丝紧贴在前额，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

额头渗出几颗汗珠，沿着温润的脸庞缓缓滑落，最终滴在锁骨上，留下短暂而微凉的触感。

她接过叶浔递来的毛巾和水，一手轻柔地拭汗，一手将水瓶稳稳地卡在膝盖间。

拇指一拧，瓶盖应声而开，她仰头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

清凉的水灌进喉管里，带走了训练后的燥热，她的身体也随之放松，双手交叉在脑后，往后一摊，卧进了跑道后的草坪。

叶浔收起定时器，缓慢地坐在她身旁，随后模仿着她的姿势，也躺到了草坪上。

两人一同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几朵流云缓慢地飘过，偶尔遮住了月亮，让星星更加耀眼。

“南高的？”叶浔突然发问，打破了夜的宁静。

江礼然抬了抬下巴：“昂，你怎么知道？”

叶浔偏过头，带着些许敬佩看着她：“我听我南高的朋友说过你，学生会的，弹贝斯的那个，你爸很有名。”

“是啊。”江礼然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自豪，但很快又变得黯淡。

“怎么想着转来我们学校读？家道中落了？”

这个问题直接而尖锐，江礼然沉默了片刻，叹着长气。

“是又不是吧，主要是我父母离婚了，继父那边……啧。”

叶浔瘪起嘴，点了点头：“我懂，理解。”

她继续问：“不过你怎么在班上都不爱说话啊？我听我那朋友说你是交际花来着。”

江礼然眉头紧皱：“哈？交际花？？”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意思是你很受欢迎。”

“还好吧……”

江礼然凝视着星空，那星星格外闪耀。

可星星再闪又有什么用，它们终将变得暗淡无光，沉寂于无边无际的太空中。

“主要是觉得重新步入一个新集体很难，而且高三了，大家都很忙的。”

“害，别在意这么多，加油吧！”

“嗯。”

…………

夜深人静的401宿舍里，亮起一盏昏暗的台灯，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甚是清晰。

江礼然看了看正奋笔疾书的张雪，无奈地摇摇头。

果然啊，高三生是这样的，即使明天是运动会，对高考的抗战也从未停歇。

她没去打扰她，只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洗手间，轻轻打开了花洒。

哗啦啦的水流浸湿着身体，却带不走分毫疲惫。

长达十天的训练结束，江礼然裹着厚重的被子，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期盼已久的冬季运动会终于来临。

初冬的寒风悄然来袭，从窗户的夹缝间穿过，带着嘶嘶的声响步入401寝室，室内的温度随之下降，冷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江礼然被这风吹得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摩挲着空荡荡的双臂，把窗户关了起来。

她刚洗漱完，为了待会的长短跑，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无袖背心。

看来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准备一些保暖措施了。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的厚卫衣，利落地套在外面，随手拿上盛满热水的保温杯，跟室友随口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一人匆匆下了楼。

暖风机熏着食堂，一列列的长队早已排至食堂中央，人群摩肩接踵，挤在打饭窗口，燥热不已。

人好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排到自己，不过这种时候也只能等了。

江礼然接到队伍后，缓缓喝下了一口热水。

饭后，运动会开幕式正式拉开帷幕，龙英附中全体学生齐聚操场，场面十分壮观。

江礼然看着那些比她矮小许多的身影，这才意识到——龙英附中还有个初中部，平时，这里只对高中部开放。

冬日的阳光苍白而无力，无法驱散寒冷的空气，微弱的寒风穿透了她的卫衣，针尖一样扎着她的皮肤。

她将暖热的双手交叉伸进袖子里，抚平双臂的圪塔，目光随着学校领导们的身影移动。

她们依次走上主席台，开始发表讲话。

她并不喜欢这种所谓的“仪式感”，只觉得双腿站得酸胀，什么时候才讲完呢？

她的思绪开始飘往别处，目光游移到了操场边的树上。

那些树不如往常那般茂盛，仅有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荡漾，像极了台上的那些人。

她暗自思忖，昨天这树有这么秃吗？什么时候掉的树叶？刚才来操场的时候也没看到地上有叶子，是扫掉了吗？

她继续观察着这些冬日里的树木，它们的枝干清晰可见，没有了树叶的遮挡，显得更加遒劲和有力。

她正发着呆，顷刻间，一个优柔绵长的声音似丝绸般飘入她的耳际。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是11月16日，我是高三二班的裴元序，在这……”

那声音宛若最细腻的玫瑰花瓣，丝滑且柔蜜，引领她回到现实。

如梦初醒般，她的眼神跟随致辞，逐渐从树枝流向了主席台上的那个身影。

距离太远，江礼然只望见一片反光的白，她微眯起眼，试图分辨出那个声音的主人的轮廓。

然而，除了那人身上那件飘逸的白色大衣和胸前随风轻轻摆动的柔顺长发，其它的细节都隐藏在柔和的光线中，难以捉摸。

她在心里念叨着那个名字：裴元序……

她是冬至出生的吗？

上次月考好像在排行榜见过她的名字，成绩很好吧！不过也是，成绩不好就不会让她上台代表学生讲话了……

她再次沉醉于自己的脑海里，而开幕式也如她所愿，在不经意间结束了。

随着涌动的人群，江礼然挪动到操场边的阶梯看台上，等待着比赛正式开始。

她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同学，她们用力摁紧加油棒底部，使它们迅速膨胀。更有甚者在打完气后，用加油棒互相敲打彼此的肩膀，发出“砰砰”的声音，引来一阵阵笑声。

听着四周一片欢声笑语，江礼然的脑子里涌现出“交际花”这三个字。

或许在南高时，自己就不该成为所谓的“交际花”，而本应像现在这样，至少这样一来，落差感不会那么大……

不久之后，赛场上终点处的红带已被精准地拉直，横跨在跑道上。

“江礼然！”班主任朝着沸腾的看台大喊。

江礼然急忙站起身，费力地穿过密集的膝盖：“我在！”

班主任站在跑道旁，交叉着双臂，目光扫过阶梯看台，最后落在面前那颀长的身影上。

“马上短跑了，你先准备一下，准备好到跑道那边的起点集合，然后广播会叫到你的名字，你到时候直接上场就行。”

她的语速很快，空气仿佛凝聚在一起，让赛前紧张的气氛更加浓烈。

江礼然迅速点头：“好，我知道了老师。”

正准备转身走向起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对了老师，”她指着身上的衣服，“我外套要脱一下，怕一会不好发挥，我放哪？”

“你让班长帮你拿着就行，好了，快去吧。”

江礼然脱下外套，悬挂在肩膀的白色背心赫然露出，冷气趁着这份空档，再次掠过她的双臂。

她把衣服交给看台前端倚靠在班牌上的叶浔，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去了。”

叶浔立马接过衣服，迅速起身，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加油！好好发挥，我们相信你！”

她的头有力地上下点着，铿锵的语调让江礼然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好！我会竭尽全力的！”

说罢，她便迈着自信的步伐，往赛道起点走去。

望着前方延伸的棕红色跑道，广播里响起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同学们，100米短跑比赛即将开始，请以下选手到起点做好准备……”

这是……刚刚那个女生的声音……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到紧张，可这声音一响，她的手心却已渗出汗珠。

她不明白这股情绪的来源，或许是初次面对这样的竞技场吧。

“有请选手——高三七班，江礼然。”

紧迫感在播报完毕的这一刻达到顶峰，远处，洪亮的助威声如波涛般涌向赛道。

“江礼然！加油！！高三七班！必胜！！”

呼声与加油棒乒乒乓乓的声响交织在操场上空，江礼然悬而未决的心情也终于得到释放——她决心全力以赴，为高三七班争夺冠军。

与其说那是决心，倒不如说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她的胸中跳动，驱使她向前。

“预备——”

白线之外，选手们屏息以待，无一例外，都凝视着前方那抹愈发炫目的红。

“砰！”

枪声响破天际，选手犹如出膛的子弹，向着终点发射而去，看台上顿时响起一片沸腾的呐喊。

此时的江礼然，耳里自动隔绝掉了别班的加油呼喊，只剩同班同学的喊叫在脑中盘旋。

“加油！江礼然！！”“七班江姐！冲啊！！”……

江、姐？我们有那么熟？？

……不管了，随便吧。

似乎是那喊叫声起了作用，一股内在的爆发力冲破冷空气的束缚，将所有对手甩在其后。

红带飘飘扬扬，计时器定下第一个数字，口哨声穿破人群的澎湃，宣示冠军的得主。

同学们挥舞、击打着手中的加油棒，欢呼着朝终点蜂拥而上。

“江礼然！！”

江礼然双手撑住膝盖，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她细细地喘着气，平稳住呼吸与心跳，半晌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夺冠了。

同班同学密密麻麻围住她，夸奖声、毛巾、水应接不暇。

“江礼然，你好棒！你第一了！”“江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姐！”“啊啊啊啊啊！礼然！你刚才实在是太帅了！”……

这与在南高就已听过无数次的夸赞，似乎有所不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正迎面而来。

刹那间，自己也终于正式步入高三七班，成为她们其中一员。

“谢谢！”

大口地将半瓶水灌进喉咙里，休息片刻，她便回到了看台，观看之后的其它比赛。

她安静地坐在原位，零食与夸赞再度袭来，顺带一个充斥着热气的拥抱。

“江姐，你刚刚把她们甩在后面的样子实在太帅了！还有最后那个冲刺，绝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夸张的语气让江礼然一惊，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她略显不安地往后仰，嘴里直叨着：“谢谢……”

午休过后，江礼然与同班的几个女生结伴而行，来到了阶梯看台上。

听起她们讨论校园八卦，江礼然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她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多兴趣，心思全在下午的长跑比赛上。

自今早夺冠后，她对此更有信心了，况且她还在寝室里睡了一觉，感觉神清气爽。

“同学们，1500米长跑比赛即将开始，请以下……”

那位女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江礼然熟练地站到起点处，等待着检录。

“有请选手——高三七班，江礼然。”

裴元序念完她的名字，心头不由得一惊，她盯着手中的名单，眉头轻蹙。

这个女生……是早上短跑夺冠的那个吗？看来体力挺不错的嘛。

她托着下巴，带着些许好奇，望向了起点线。

只见那模糊的身影对着看台大笑，挥了挥手，紧接着做出预备的姿势。

她凝望着那人的侧影，眼神仿佛将时间定格在此。

她的短发很是特别，乌黑的自来卷，发丝前短后长，鬓角的卷正好搭在脑后，略微遮掩住她半个耳朵。

随着一声剧烈的枪响，那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飞快地掠过赛道。

裴元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身影，看她绕着赛道飞速前行，不禁捏了一把汗。

人群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抽离，唯有加速的心跳声与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回响。

她担心她无法再次夺冠，同时又害怕她会超越自己班级的选手。

她只能屏住呼吸，紧紧注视着那抹身影。

跑道上发丝于风中肆意飞舞，白色的面料透出她身形的轮廓，腰线曲折紧致。

忽而瞥见她脑后的头发，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曲卷，轻轻飘起，又快速降落。

她极力想分辨清她的面庞，试图在脑海中刻画出她的模样。

但直到比赛收尾，她的五官在她心中依然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