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酒店走廊里,江礼然拎着装衣服的袋子,在裴元序的房门口踟蹰了半天。
她紧张地咬着下唇,手指不断搅动着袋子,像是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一样。
半晌,她赧然地敲了敲门,放下手静待片刻,听门锁响动一声,随即缓缓开启。
顷刻间,一抹花香卷起空调的冷气钻出门缝,门半开着,似雪霜般凝白的身影跃入视线。
江礼然一时愣在原地,眼前人眸色清冽如月,身上只围了条米白色浴巾,细腻的肌肤似乎还散发着水汽,头发半湿,微有几颗水珠顺着肩部下滑,沾进浴巾里。
不过看了两秒,江礼然就迅速跳开视线,瞥向裴元序身后暗暗的房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她咽了下口水,试图平息心跳。
“我来洗澡……”她弱弱地道,眼神不知该往哪放。
裴元序唇角弯了弯,敞开门,招手示意:“进来吧。”
她的嗓音隐匿着淡薄的笑意,冷淡又不失热情。
江礼然怯怯地从裴元序身边而过,顺手锁上了门,看她转身走进浴室,只呆呆地站在玄关处,握着袋子不知所措。
不一会,就见裴元序拿着拔了插头的吹风机走出来,叮嘱道:“你先去洗澡吧,我带了自己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小样,放在台子上的,你要用就直接拿。”
“好。”江礼然点点头,终于迈出步子,蹑手蹑脚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浴室灯光柔和,温热的雾气飘散在空中,湿漉漉的气体里还残留着裴元序独有的香气,朦胧的镜面中间被擦出一小块区域,透出江礼然脸的倒影。
江礼然望向镜子,镜中的人双颊微红,如同被水蒸气久熏过。
她转身将衣服袋子挂在门后的挂钩上,侧头时,余光扫过那扇隔离浴室与房间的磨砂玻璃,霎时顿住了。
透过那扇玻璃,她能够隐约看见外面人的身形,虽然有些模糊,可四肢的每一个动作都依稀可见。
……那,岂不是外面也能看到里面?
古怪的尴尬感骤然升起,江礼然咬咬牙,站到了花洒下——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赶紧洗吧。
热气氤氲,淋浴喷头下水流如瀑,浸湿头顶,滑过每一寸肌肤。
她原本想用酒店里放上的洗发水,但巨大的好奇心催使着她,手缓缓挪到置物台边上,拿起了裴元序的洗发水小样。
拧开那淡粉色的盖子,瞬息间,一缕馥郁的玫瑰香送往鼻端,随之融化在热气中。
挤压瓶身,露出一团透粉色的稠液,滑在手心里,凉凉的。
江礼然双手合起揉出泡沫,抹到发丝上,那香味便肆意缭绕,将她包裹。
泡泡越多,香味越放肆,似乎要以温柔的气味把人埋葬在此。
好香……是元序身上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静静揉搓着头发,恍然觉得自己被裴元序环抱住,脸颊忽地滚烫起来,却又为此自觉形愧,暗暗把这种行为打入变态的地牢。
不能这么想,像个猥琐的痴女……
江礼然暗叨着,一会儿屏息,一会儿又憋不住大口喘息,在忸怩之中涨红着脸,煎熬且享受地洗完了整个澡。
换上干净的衣物,走出浴室的那刻,她心中的羞愧感才得以消退,不由呼出一口气。
裴元序坐在床头边,听见浴室的开门声,目光瞬间朝房间的入口靠去。
只见江礼然的身影逐渐浮现,柔暖的黄光晕于身侧,衬出骨感而舒挺的身形,散发潮湿,尾端稍稍曲卷,水滴划过脖颈,落入深邃的锁骨中。
她衣领微湿,停在那不动,与裴元序互相凝望着。
“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裴元序淡笑着问。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江礼然没好意思接受,说着走了过来,想拿起床头柜上的吹风机。
不成想裴元序动作迅速,几乎在江礼然动手前就已经抓起了吹风机,赶忙插上电源,不给她一点拒绝的机会。
“礼然,你过来,我帮你。”
她歪着头挥了挥吹风机,江礼然只好乖乖走到她身前,僵直地背对她。
看着她笔挺的背影,裴元序顿了一下,“你坐凳子上,你站着我够不着。”
江礼然有点尴尬,“啊,我没有注意到。”随后拉了把床边的凳子,端坐在上面。
打开吹风机的按钮,热风呼呼地吹,裴元序拢起江礼然耳后乱飘的发丝,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耳朵,动作很轻柔,耳朵传来一阵酥痒,江礼然不由得一颤,耳根渐渐发红,泛至颊边。
裴元序察觉到江礼然身体的抖了一抖,赶紧关上吹风机,“怎么了?”
“感觉有点痒。”江礼然挠了下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那我注意点。”
说罢,她继续帮她吹着头发。
在吹发尾时,手指轻撩起脑后的发丝,将那截短短的头发摊在手心,可又不小心擦过她的脖子,带来如冬风穿过的冰凉酥麻感,逐一蔓延到全身,在体温里沸热。
吹完头发,裴元序把吹风机放在床头,正要去拿一旁的护发精油,却见江礼然猛地站起了身,面对着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模样。
暗色里江礼然的脸通红,裴元序有些担心,伸手去摸她的脸颊,烫得灼热。
裴元序收回手,问道:“你脸烫烫的,是不是不舒服?”
江礼然垂下眼帘,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真的没关系吗?”裴元序放不下心,“要不要躺床上休息一下?”说着她挪出个位子,掀开被褥。
江礼然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她便要走,不料衣摆忽然被攥住,轻轻往后拉了拉。
“其实……”裴元序微启双唇,抬头看向侧着身的江礼然,眨着无辜的双眼,“我一个人睡有点害怕,你这几天能不能在这里陪我睡?”
江礼然收住脚尖,望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愣了好一会,她深呼一口气,极力控制着令人无处可躲的心跳。
感到衣服下摆被攥得更紧,江礼然索性应下:“可以啊,但是现在我得先回去把东西收拾过来。”
裴元序瞬间笑逐颜开,放下了手里掐着的衣摆,“那你快一点哦,我有点怕。”
“好。”
回去的路上,江礼然嘴角轻扬,忐忑间有点小兴奋,就连等电梯这种无聊的事都变得激动人心,让她压不住笑意。
三下五除二地把先前放在桌上的物品收好,她拖着行李箱快步朝裴元序的房间走去,掏出裴元序给她的房卡刷开了门。
进门后她将行李放倒在一边,毫不耽搁地拉开拉链拿出睡衣,起身转头正准备说话,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六神无主。
床与窗帘间的昏暗角落中,不知何时裴元序已然扯掉了浴巾,□□地背对着她,只有锦缎般的长发遮挡住那纤薄的脊背。
江礼然脸一红,闭眼都来不及,连忙低下头:“等一下!等一下!”
“你…你怎么…怎么换衣服都不说。”
听见她磕磕巴巴的声音,裴元序扭过头看她,一脸茫然,“啊?”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裴元序想不通。
“没事没事!我去浴室换一下睡衣。”江礼然依旧低着头,逃也似的躲进浴室。
她掐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睡衣背靠在门边,大脑总是不顺从地回想刚才的场面,脸好像烧得更快、更烫,那两寸红晕把她的脸当家了似的。
慢吞吞地换着睡衣,她脑子里还是混乱不堪,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每次跟裴元序待在一起,总能发生一堆离奇的尴尬事儿。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逃……
但很快,她抛弃了这想法——都答应人家了……
再次出来时,裴元序正悠闲地坐靠在床靠窗的一侧,手肘支在绵软的抱枕上,拎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白色瓷杯。
杯中的热气徐徐升起,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温绻的蜜嗓飘来:“你在外面换也没事,都是女孩子,你害羞什么?”
“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脱过衣服……”江礼然扯了扯衣角,光光站在床尾,像是鞋底粘了胶。
看她一直都是这副害羞的样子,裴元序主动掀开旁边的被子,拍了拍床铺,“过来躺下吧。”
江礼然微微颔首,很僵硬地走近,瞧着裴元序放下瓷杯与抱枕,她才见那眉眼含笑的面容逐渐从朦色中清晰起来。
她穿了身崭新的长袖睡衣,冰蓝色,是江礼然未曾见过的,加上她的笑,给人一种霁月清风的柔澈感。
江礼然没敢看太久,坐到床边缩进被子里,直挺挺地躺着,紧张得不知说什么,满脑子都是抓紧睡觉。
裴元序侧着身,手指慵懒地抵着头,见江礼然面红耳赤,突然凑过去环住她的腰,目光定在她脸上,有些恶趣味地笑道:“你今天脸怎么一直红红的呀?”
“没有啊……”江礼然把头偏向另一侧,躲开她的注视,“可能是太热了。”
裴元序指了指上方的空调,“要不要再把空调调低一点?”没等江礼然回答,她便拿起空调遥控器,调低了温度。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即便是在夏夜,也难抵那分浓烈的凉意。裴元序不禁打了个冷颤,往江礼然身旁缩了缩,手慢慢伸向她的肚子,染上她的体温。
她箍紧手臂,整个人贴在江礼然身侧,感受暖意透过衣服布料一层一层渗进皮肤里。
她喜欢她那炽热的体温,她天生体寒,而江礼然与之恰恰相反,她就像是灌满了热水的玻璃瓶,是暖身的最佳选择。
悄然间,体温愈发升高,江礼然不吭声,裴元序就这么静静地揽住她,忽如在十二月纷飞的大雪中于江边漫步,裹着围巾捧上一杯暖暖的卡布奇诺,寒气被阻挡在外,只余下温热的咖啡液淌入喉管,暖和滋养着全身。
裴元序不知不觉红了脸,心头竟有股绵软的失重感,那种感觉很奇妙,她从未在与别人的相处中体验过,可每当与江礼然亲密接触时,那感觉便如絮花飘落般漫天飞来,扰乱她的心境。
她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岂料捏住了江礼然的腹部,引得身旁人轻嗯了一声,她又收回手。
但,那微硬的触感,却在指尖不断萦绕。
她忽地激动起来:“礼然,你是不是有马甲线啊?”
“呃……”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江礼然羞于启齿,短暂地沉默了会。
“之前练过一点。”她说,伸手摸了摸肚子。
裴元序骤然从床上爬起,眼若星泉:“我想看看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江礼然很小声地道。
她挽起衣摆,只露出一小块部分,光渲染在紧致的腰间,润白的肌肤两侧陷着灰暗的影,随着呼吸的频率似水波流动。
裴元序倒也不客气,手一把拂了上去,恍若她的手是画笔,指腹轻轻描过马甲线的纹路,勾勒出几条深渠。
腰部的痒意太过火,江礼然被她摸得一阵燥热,腰迹的肌肉控制不住发抖、收缩,她好似要爆炸一样,大脑乱乱的,失去了思考能力,整个人呆住了。
稍顷,她才硬着头皮开口:“元序,要不先躺下吧,我的肚子有点冰。”
裴元序乖巧地应好,嘴边的笑却狡而俏皮,她帮江礼然拉好衣服,窜进床铺猛地拉上被子,手仍旧覆到她的肚子上。
“那我帮你暖着吧~”
这话听起来尤其贴心,但隐隐透出不容阻挡的意味。
江礼然躺在床上像块木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心里叽叽喳喳也吐不出半个字。
瞧着江礼然又不说话了,裴元序暗自神伤,她原是想跟江礼然多说说话才把她喊来房间的,紧接着她重振旗鼓,随意拉出个话题。
“你有谈过恋爱吗?”
“啊?”江礼然错愕不已,倏地扭头盯着裴元序,“我没有啊,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裴元序枕着右手掌心,左手不自主地轻捏江礼然的肚子,“只是想先跟你聊聊天,现在还不想睡。”
“那你呢?有没有谈过?”江礼然一脸期待地反问她,完全忽视掉了腹部的触感。
裴元序不带一丝犹豫地答:“没有诶。”
听到这个答案,江礼然内心窃喜,接着又问:“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裴元序微噘起嘴,望向天花板,脑子里搜索着“喜欢”这词,可一无所获。
她接触过太多人,也收获过不少情书,但无一人让她心中泛起波澜,不论何种性别。用林序秋的话来说,她大概率是个性冷淡。
思量一番,她慢悠悠地说道:“也没有诶,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心动的男生。”
这泼冷水来得太快,毫不留情地将江礼然丢进名为直女陷阱的外太空,在空洞中飘忽、惆怅。
说到喜欢的人,元序默认的是男生,所以她应该不会喜欢女孩子吧,我跟她只能做朋友。
江礼然望着裴元序的侧脸,思绪混沌,片刻就见她转过来,目光凝聚在自己眼中。
“那你呢?”裴元序略微凑近她,眼底藏着晦涩难懂的情绪。
“有过啊,只不过被拒绝了。”江礼然自嘲地扬起薄弱的笑,同时撇过了头,她又回望裴元序,双眸轻轻扫过她的脸,继而不甘地咬了下下唇,“但是现在也有喜欢的人……”
她没继续说下去,也没有说的必要。此刻她只想为这份感情找个称作“友谊”的铁皮盒子包装好,深藏在心底,她不想和元序连朋友都做不成。
裴元序没有说话,内心五味杂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尚若有块坏了的奶酪还在不断发酵,酸得有些难受。
她缩回那只放在江礼然肚子上的手,身子侧往一边,面向那扇被月光浸透的白纱窗帘阖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