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跟着贺苳,发现他们走到了学校的人工湖。
从教学楼出来,往操场的反方向走,有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湖面前有一片草坪,冬天的时候经常有同学在这坐着晒太阳。
贺苳引着沈言来到了湖旁边的一个小树林里。这里是从宿舍区到教学楼的必经之路,放学的时候经常有学生来来往往,这个时间大家都在教室或者操场,这里是整个学校在这个时间唯一一个安静的地方。
树木郁郁葱葱,树下能收获一片清凉。沈言转着轮椅过去,地面平整,也没有什么沟沟坎坎,他的轮椅可以行动自如。
“来这干嘛?”沈言有点疑惑,他来过这段路,知道这里有一片树林,而且听吴骏业说,经常有在这谈恋爱的学生被林主任抓到。
贺苳在一个位置上站定,转过身,指着远处,“你看。”
沈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红白外墙的教学楼,在平静无风的湖面投下清晰的倒影,阳光洒下,湖面上泛着金光。
沈言的心情也随着这景色平静了一些。他抬头看向身旁的人。贺苳侧过身,也看着湖面。
“贺苳,”沈言看着远方,开口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贺苳闻言回过头,往后退了两步,在草地上坐下。这个高度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和沈言对视,“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沈言说,“有一个人,他家人非常非常希望他做某件事,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为他好,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拒绝了,”沈言迟疑了一下,“你说,他家人会生气吗?”
沈言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前言不搭后语,但贺苳沉默了一会,问,“他为什么拒绝,家里人知道吗?”
“算...知道?”沈言想了想,“应该知道,但是他做这个决定,也是在伤害他家里人吧。”
“那他拒绝了,现在后悔吗?”
“不后悔,”沈言摇头,“就是觉得伤害了他家里人,他过意不去。”
贺苳点头,“既然征求他的意见,那选择权还是在他自己,”贺苳的身体往后靠了一点,两手撑着地,放松地坐着,“可以的话,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愿意,不想去做的事情,不用必须去做。”
“那如果这个事情,所有人都觉得好,都觉得他应该去做呢?”
“每个人对‘好’的理解不同,”贺苳说,“没有人能替你做这个决定,只要你自己觉得不后悔就行。”
沈言想着贺苳的话,也没意识到贺苳话里的主角成了“你”。他对贺苳笑了笑,“嗯,谢谢你。”
贺苳摇头,“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我...”沈言正想点头,想了一下赶紧道,“我哪有心情不好,我就是...”他小声咕哝,“就是没睡好。”
贺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回教室吧,上课了。”
沈言点头,回去的路上,沈言疑惑地问,“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他以往都是来去匆匆,从没有好好欣赏过一中的校园,刚刚从湖边看过去,教学楼,天空,湖面,树木,颜色相得益彰,配成一副好景色,他都觉得这是学校的最佳观景位了。
“自习课,”贺苳只说了三个字沈言就明白了,贺苳刚来的那段时间,自习课经常不在教室,看来那时候找到的这里。
跟贺苳聊过天后,他的心情好了一点。下午放学的时候,是沈榭来接的他。
“小言,”沈榭开门见山道,“真的不去吗?”
沈言知道沈榭来不是为了劝他,只是为了让他确定内心的想法。他点头,“不去了,我想好了。”
沈榭点点头,没再继续说。等红灯的时候,沈榭看着前方的车,说,“不去就不去,哥哥尊重你的决定,而且现在技术也不成熟,不过,”他冷不丁转了个方向,“小言,不用为了什么而放弃本来有可能的希望,这不是你的枷锁。”
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沈言听懂了。他沉默了一会,说,“哥,跟这无关,我真的不想去,我想留在国内,这里环境也更熟悉一些。”
“嗯,”沈榭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前方的红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还有一件事,小言。”
“是爸爸要走了吗?”
沈榭瞪大眼睛,从车内后视镜里和沈言对视,“他跟你说了?”
沈言摇头,“没有,我猜的,他回来就是为了我去R国的事情吧,现在我不去,他自然要走了。”
其实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沈榭并不认同,但他也不想当着沈言的面说父亲的不是,半晌,他低声道,“小言,”沈榭想着措辞,“有时候,你不用这么辛苦,至少在哥哥这,你可以永远当一个小孩。”
沈言没有说话,移过视线看着窗外。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父和他们告别,即将启程去其他国家生活一段时间。
沈榭和芳姨都没说话,餐厅的气氛有些尴尬。只有沈言真诚地祝他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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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赛的第二轮,一班轻松胜出,即将在下一周迎来决赛。
一班的气氛轻松,几个主力都佛系得不行,只有董樊兴奋不已,跟其他几个同龄的班主任暗暗炫耀了好几次。
沈言前两天心情不好,每天食欲不振,也总是失眠。随着沈父的离开,沈言轻松了不少,食欲也跟着上来,中午不仅把饭都吃了个干净,还吃了吴骏业和其他同学分享的零食。
也许是猛得吃多带来的肠胃紊乱,沈言一中午都不太舒服,觉得肚子很涨。下午午休结束的时候,他感觉到肚子隐隐作痛,连忙转着轮椅要去卫生间。
贺苳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沈言一脸着急地转着轮椅要出去。他几步上前,帮着沈言从位置里出来,“怎么了?”
“没事,”沈言勉强笑了笑,接着紧紧抿着唇怕漏出呻吟。贺苳觉得他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是要去卫生间吗?”
“嗯,”沈言点头,见贺苳要跟着,连忙道,“我自己去就行。”
贺苳没听他的,跟在沈言身后。沈言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身体传来的信号让他感觉很不好。他顾不上身后的贺苳,把轮椅转的飞快,进了无障碍卫生间锁上了门。
裤子褪去,沈言的感觉是对的,他拉肚子了,而且因为来得太慢,他已经...
沈言脑袋“嗡”地一声,脊髓受伤让他对下身的感知不太敏锐,刚受伤的时候经过复健和训练,他基本能够自理。这几年偶尔也发生过类似的尴尬情况,但极少有在学校的时候。
用力深呼吸几下,沈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好自己。他撑着扶手抬起身体,把自己在轮椅和马桶之间移来移去,慢慢地清理干净。还好因为时间不长,只弄脏了一点点。
手里的动作没停,沈言认真地做着这些,眼睛又酸又胀。为什么是我,沈言想,为什么不能走路,为什么坐轮椅就要被迁怒,为什么父亲和哥哥都对他小心翼翼,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正常人两三步就能跑过来解决的事情,他却做不到。
沈言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外面正起了一阵风,风中裹夹着南城夏天的热浪,他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走廊上的身影挡住了阳光,沈言抬起头,贺苳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他,手里还拿着他平常用的毯子。
此时已经过了上课时间,走廊里空无一人。隔壁教室里老师正在上课,传来扩音器的“嗡嗡”声。
“你...”“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沈言半张着嘴,停下了声音。
贺苳走近一步,把毯子递过来,“走吧。”
沈言把毯子盖在身上,虽然贺苳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聪明如贺苳,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沈言紧紧咬着下嘴唇,努力表现得正常,说,“我等会就回家了。”他刚才出来的急,没顾上拿手机,只能等会回教室再给李叔发消息。
“要不要去校医那里,”贺苳看沈言的脸色不对,皱着眉问,“我陪你去。”
“不用了,”沈言摇头,“我...没事,回家就好了。”
贺苳看着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衬得眼角的通红更加明显。他什么都没说,只点头道,“我帮你和董老师请假。”
沈言闻言立马拒绝,“没关系,我给他发信息就行。”他本来就觉得尴尬,如果贺苳去帮他说,万一董樊问起原因,贺苳会怎么说?
贺苳见他语气急促,知道他的坚持,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回到教室,沈言飞快地给李叔和董樊发了消息,开始收拾书包。
教室里很安静,吴骏业用书挡着脸正趴着睡觉。林淼听见声音转头,用口型问,“要走?”
“嗯,”沈言点头,找了个理由,“我有点不舒服。”
“你没事吧...”林淼的话还没说完,贺苳打断道,“那我等会把你的作业放抽屉里?”
沈言动作一停,他知道贺苳是不想让林淼多问,才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他转头看了看贺苳,他表情自然地看着自己,像什么也没发生。
“好,”沈言心中稍定,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谢谢。”
林淼一向心细,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但沈言明显不想说,贺苳看来也在帮他,就不多问了。
沈言动作很轻地收拾完东西。贺苳站起来让他出来,沈言刚转着轮椅到过道上,感觉到贺苳站在自己身后。
他回头,贺苳并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问,“自己可以么?”
沈言只想赶紧回家,“可以,我走了,”他转过身,也不知道贺苳听见没,轻声补了一句,“谢谢你。”
李叔看沈言脸色不太好,一路飞快地开回了家,芳姨在门口等着,见到沈言连忙迎上去,“小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芳姨把家里用的轮椅推过来,沈言一下抓住她的胳膊,抬头和她对视。
芳姨立马明白了,见李叔还在门口着急地看向这里,连忙道,“大哥,没事了,您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就行。”
“小言没事吧?”李叔一脸不放心,“脸色这么差,我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也不愿意...”
“没事,”芳姨接过沈言的书包,“我来,您回去吧。”
李叔走后,芳姨弯下腰帮他把鞋脱了,推着沈言去卫生间,沈言抓住轮圈,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声音很轻,“芳姨,我自己来吧。对不起,要把地板弄脏了。”
“傻孩子,”芳姨温和地笑笑,“说的什么话。”见沈言一脸颓丧,她抬手摸摸他的头,“没事,别怕,芳姨在呢。”
学校的卫生间毕竟不方便,沈言不敢确定自己弄脏到了什么程度,没敢换轮椅。他没让芳姨进来,自己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沈言这才松了口气。眼前像笼了层雾,喉咙里也像有什么东西似的顶着难受,沈言吸吸鼻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腿,转着轮椅到马桶边开始清理自己。
还好,沈言松了口气,他反应算快,回家也及时,倒不严重,只是裤子不可避免地弄脏了。他沉默地收拾好自己,准备洗澡。
芳姨明白沈言的心思,没有提进去帮他的事,只是一直在门口守着,担心沈言有什么需要。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她听见水声停了,“小言,”她停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自己行吗?”
“行,”沈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芳姨您先忙去吧,我自己来。”
“好,”芳姨时刻注意着卫生间的动静,“你需要帮忙叫我。”
又过了好一会,卫生间的门才打开,芳姨明白沈言的心思,没有站在卫生间门口等,听见门打开才走过来,一副刚路过这里的样子,“小言,洗好了?”
沈言的头发还没擦,正往下滴着水。他穿着白色短袖,两条腿还没有放好,斜斜歪在踏板上。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瘦弱,坐在轮椅上显得空荡荡的。浴室热腾腾的蒸汽让他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他接过芳姨递过来的衣服,“芳姨,我等会,”他的声音小了一点,“自己洗衣服。”
芳姨拿过毛巾帮他擦头发,沈言乖乖地低下头配合。芳姨手上没停,笑了笑,“没事,我洗就行了。”
“不行,”沈言立马抬头,感受到芳姨的力道又低下去,咕哝道,“我自己来。”
等头发不滴水了,芳姨把家里用的轮椅推过来,沈言撑着自己坐上去,小声补了一句,“芳姨,轮椅是干净的,我洗了。”
芳姨的眼睛顿时有点酸,她用力眨眨眼睛,趁走到沈言身后帮他调整的功夫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见沈言坐好了,她才开口,语气尽量表现得正常,笑道,“当然了,我们小言最干净了。”
等全部收拾完以后,天都快黑了,沈言还是坚持着自己把衣服洗好,只是让芳姨帮他晾上。知道他没什么胃口,芳姨熬了热乎的粥,沈言随便舀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芳姨知道他情绪不好,也没劝他。
回到房间里,沈言转着轮椅到窗户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过了澡,衣服也换成了新的,透着芳香。
算是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沈言想,今天可真丢人,这么大的人还会发生这种事情,还需要请假回家。他想起来,今天在学校发现自己出状况的时候好像还哭了。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避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为什么还会哭呢?
可是不能哭吗?沈言用力抿了抿唇,把又一次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他觉得有点委屈,为什么是我呢。
可是,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不久之前,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是你自己选择了拒绝。
是了,是我拒绝了,沈言想起了什么,转回头看了看他的书桌,书桌一角的照片里,5岁的他对着镜头,笑得快乐又纯粹。母亲站在他身边温柔地微笑。
一家人幸福快乐地出游,这些记忆在沈言脑海中非常模糊,但摆在面前的合影却一直在提醒他,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我们家变成了现在这样,沈言定定地看着照片,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我,这一切就不是这样了。
敲门声让沈言回过神,他听到芳姨在门口问,“小言,我能进来吗?”
沈言抬手抹了把脸,用力眨眨眼。他抬起右手,用力捏了一下左手小指,这是当时出事以后心理医生教他的办法。他反复做了好几次,用力到左手小指指尖都失了血色,他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应了一声。
芳姨推门进来,看见沈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沈言松开手,看着芳姨,勉强笑了笑,“怎么了芳姨?”
芳姨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赶紧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小榭的电话,说打你手机没人接。”
沈言的手机在学校都是关静音,今天出来的着急,也忘记调回来了,手机从回来以后一直扔在书包里也没看。他接过芳姨的手机,“哥?”
“小言,”沈榭的声音有点奇怪,“你没什么事吧,手机没接。”
“没有,我手机关静音了,”沈言知道沈榭肯定知道了他今天请假回来的事情,问,“怎么了?”
“你同桌在门口呢,”沈榭在小区门口靠着车站着,看着面前的男生,男生也正盯着他的手机。他听李叔说沈言今天请假回家了,最快速度结束了手里的事情赶回来。刚才进小区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贺苳,身上的校服他再熟悉不过。
小区安保一向规范,没有经过业主允许绝不会让陌生人进来。他看样子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了,就静静地站在保安亭边的路灯下等着,后背挺得笔直,单肩背着书包。
看来小言并不知道他要来。沈榭补充了一句,“贺苳,在咱们家门口,看样子待了一会了,”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我带他进去?”
“贺苳?”沈言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窗外,他们家距离小区门口有一段距离,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得到回应,沈榭又问了一句,“小言?”
“带他进来,”沈言回过神来,立马道。
对不起大家,我好久没更新了,向大家道歉~
恢复更新,但目前暂不能日更,现阶段每周两到三次更新,看情况调整,我会努力滴!
为这段时间的失踪再次向大家鞠躬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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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