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琳呻吟着睁开眼睛,鼻尖涌入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苦橙香,就是那种最为朴素的青桔皮混合着橙木枝的生涩味道,到了末尾才会透出一丝柑橘类的甜调。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她其实更喜欢的是某种混合着汗液的更为原始且野性的味道,这大概是她身上唯一无法言明的怪癖。
一转头一张小巧漂亮的脸蛋半埋在不远处另一只蓬松的鹅毛枕里,嘴角微翘,呼吸轻浅,似乎还坠在香甜的梦境里。
凯特琳瞧着自己的长发与对方橙金色短发纠缠到了一块,一时有些愣神。
半晌,她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随即轻手轻脚地将双方纠缠在一块的头发理开,至于那几根被对方压在脸下的蓝色发丝则被她毫不留情地扯断。
她并不想为琐事纠结,她的心力需要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任何人事物都无法将她束缚。她拉开被褥,从宽大、疏离的双人床上坐起身。
凯特琳缓慢地挪动到床沿,就在一只脚伸进拖鞋里时,身后柔软的床榻传来一阵起伏,她回头瞧去,毫不意外,那位金发可人醒了。
凯特琳不自觉地轻蹙起眉头,随着视线自然而然的碰上,那双灰蓝、清透的眼睛不禁让她心头一跳。
很奇怪,明明哪哪都不一样,可那双眼睛......她不自觉地转回脑袋,看向地上的鞋,企图掩藏起脸上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反常神态。
“醒了?”麦迪的声音透着慵懒与沙哑,说着便从后边抱住了凯特琳。随着下巴亲昵地在对方颈窝处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她鼻腔中潜藏的旋律应运而生,带着独特的异域情调,调皮且欢快,像在撒娇。
凯特琳不动声色地抚平手底下皱巴巴的床单,随即强扯开一抹笑容:“嗯。”
可惜麦迪并不能看到那抹笑容,她只能够从身体的接触上感觉到对面原本就挺直的背脊变得更紧绷,呼吸也迟滞了起来,直到她不在哼歌以及没有更进一步动作时那些紧绷的肌肉才逐渐松弛下来。
她好像厌倦了,对一切厌倦了。
“你知道你有些时候看起来像什么吗?”麦迪突然压低了声音。
“什么?”凯特琳无所适从地用脚趾拨动鞋面。
“一只高傲且敏感的阿比西尼亚猫。防备心很重,每一次不经意地抚摸都会应激炸毛...就像这样。”
话语间麦迪贴得更紧了,周遭的苦橙香也变得更为浓郁。她的手指在凯特琳的锁骨上摩挲,打圈,最后停在了胸骨上窝。
“有吗?”
凯特琳皱了皱眉,她的思绪似乎还在神游。
为什么厌倦了?
这些无关喜欢与否的体验,只会让凯特琳愈发觉得自己在情感方面的卑劣。而且毫无道德可言。
可是她又该如何结束呢?
她变得不安,并伴随着莫名地害怕,害怕对上那些灰蓝色的眸子,以及它们各自不同的主人。
最终凯特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强压下脑海里的负面情绪,伸手轻抚上对方光洁的手臂。暗自下了一些决心。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放松...好吗?”麦迪语气变得柔软,一边呢喃一边吻向凯特琳的脖颈。
凯特琳偏头躲开了,她拉开麦迪环住她的手臂,站起身往更衣室走去:“今天约了石匠公会的人,时间定在上午八点,我想我该走了。”语气里捎带上了一丝冷硬。
“是关于前线防御工事的事?”
“嗯...对。”凯特琳有些心不在焉。
她或许是在害怕麦迪看出她的心虚,以及其中并没有多少分量的愧疚。
“需要我陪你一块吗?”
“不,不必。听着,诺伦,我不希望你将所有心思都花在我身上,嗯...我是说你也有很多自己的事...和工作要忙不是吗?不必迁就我。”
下意识地慌乱导致嗓门拔高,声音反而诡异地趋向于镇定。
那并不值得,不是吗?
凯特琳一声轻叹,视线从执法官制服滑向了一旁的私人服装区域。
吉拉曼恩家的服饰从料子挑选到剪裁都是经专人之手,每一件都做到了舒适又优雅,兼顾行动与礼仪。她的手指拂过衣橱里服装,一时难以抉择。
过了许久麦迪的声音才从她背后传来:“是的,长官。”
简洁干练的地方口音中带着异常明显的生分。
凯特琳闻言手指僵了僵,做了一口深呼吸,取下一套服装挂在一旁的扶手上,或许是严谨的家风使然,她的动作再见不着一丝拖沓。不一会儿她就褪去了身上的真丝睡袍,换上一身灰紫色的常服,然后又一丝不苟地对着镜子整理起服饰上的每一处细节,以确保体面。至于把上面每一个繁琐的扣子都扣上且扣得严丝合缝则是出于她自身的习惯。
凯特琳将心仪的颈圈褶领对齐后才从更衣镜前离开,走出更衣室,一言不发地回到床前。
麦迪坐在方才她待过的地方,抱着一只腿,下巴恹恹地搭在那只腿的膝盖上,双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凯特琳心软地顺了顺麦迪头顶翘起的橙黄色短发:“你再多睡会,我走了。”
麦迪抬起头,灰蓝的眸子柔和了许多,抓过对方的手用脸颊贴了贴:“再见,吉拉曼恩长官。路上小心。”
“再见。”
凯特琳抿了抿唇,抓起床头柜上的手套,转身就走。
凯特琳根据简易地图的指引来到了下城约定的接头地点,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餐馆,里面卖着毫无特色的油炸食品,但她知道这些都是幌子,老板真正干得可不是这种来钱慢的“干净”勾当。
沉默寡言的斯特卜穿着西装候在餐馆门口,见到凯特琳的第一时间便迎了上去。
凯特琳绷着一张脸,见到斯特卜之后神色也没有半分缓和,见到对方用眼神示意她还好吗,她才僵硬地点点头。
精致的装扮注定与肮脏混乱的下城格格不入。
她早就明白。
一路上觊觎的、仇恨的、鄙视的,各式各样的眼神,她都能想象得到。
只是当她孤身一人,重新来到这里,这里的一切似乎就都变得不可忍受了起来。
凯特琳的眉头又皱紧了一分。
站在巷口抽烟的两名“混混”对视一眼,吹了一声口哨,大笑着朝餐馆外边的凯特琳她们逼了过来,一名是满身横肉的大汉,另一名则是面容狡诈的小个子。
斯特卜见状一把拦住把手摸向腰后短柄枪的凯特琳,低声道:“自己人。我聊两句。”随后就朝那两人走了过去。
凯特琳一点都不想掺和,索性背过身去看向远处掩藏在屋缝里的壁画,试着推敲画的方位与大小。
大汉很快走到斯特卜近前,熟门熟路地一把拽住他的脖子,然后目露凶光地贴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长官,您有什么指示?”
斯特卜轻声质问:“怎么回事?”
“什么?您不是说有人和您碰头就让我们过来?”大汉懵懂地松开手。
“我的意思是正常地走过来。”斯特卜叹气,用眼神示意对方看向凯特琳。
大汉似懂非懂,随后看向那个背对着他们的挺拔女人,问:“将军?”
斯特卜点头。
“那还要像往常那样耍点狠的?或者给你俩都来一下?”大汉边说边掏出甩棍,声音依旧不大。
斯特卜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眼神似乎在表达你认真的?
怪他一开始没说明白。
“斯特卜,时间差不多了。”凯特琳催促道。
斯特卜闻言赶紧从怀中掏出特制的信号弹交到那两人手里,言简意赅地说:“等我们进去后里面要是传出任何异常响动,你们就直接发射这个信号弹。”
“可是长官这地方离进步之桥太远,增援恐怕不能及时赶到。”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是!”
“盯好巷口,注意警戒。解散。”
“明白!”
斯特卜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随后转身走回到凯特琳身边。
凯特琳沉声道:“走吧。”
斯特卜看了一眼上方破旧的招牌,松了松领带,又从左胸的口袋取出墨镜戴上,装作寻常打手一般替凯特琳拉开了大门。
店内十分冷清,除了正在炸串的鱼人大叔,就只剩角落坐着的一个瘦弱的底城人。
空气里满是劣质油和劣质香料的味道。
凯特琳捂了捂口鼻,走到鱼人大叔面前,冷声道:“你们老板呢?”
“我就是。”
“需要我说得直白点吗?”
“听不懂。”
“宝石商人简姆,我托人约了他,他让我十点来这里找他。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鱼人大叔依旧摇头,他默默关上油锅,一只手往柜台下摸去。
斯特卜立刻掏出从黑市上缴获的短柄枪抵在了鱼人大叔的脑门上,摇了摇头。
鱼人大叔识趣地举起双手,只是仍旧沉默不语。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凯特琳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一张名片推到了鱼人大叔面前。
鱼人大叔低头看了看名片,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先是朝她们点点头,又用鱼人语叽里呱啦地对着斯特卜说了一大通。
斯特卜回了两句不到,然后收回了枪。
见状鱼人大叔拿起卡片转身往后厨走去。
“怎么回事?”凯特琳小声询问。
“跟上去。边走边说。”
凯特琳耸肩,无奈地跟了上去。
“对了,那张卡片你从哪弄来的?”
凯特琳看向相似的铁闸门,思绪一下回到了几天之前。
静水监狱,地下二十层。
凯特琳面无表情地通过生锈的闸门,来到了最里层的牢房。
里面关押的是犯人西诺特。
西诺特被关押了很久,久到他的精神都已经腐朽出了幻觉。
史密奇身亡,势力垮台,压根就没人会捞他出去。
下半辈子估计都得烂在这牢里。
他也不再幻想能从这里出去。
“当当当”清脆的器物敲击在金属栏杆上,成功勾起了他的注意,他从地板上挣扎着抬起头向牢门外看去。
只看得到昏黄煤灯下逆着光的瘦长的鬼影。
西诺特魂都吓走了一半,当即痛苦地嚎叫出声。
凯特琳毫无怜悯地注视着那个半死不活的瘦弱之人:“我来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