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第2章 新嫂子

林嘉明回到自己从前在清迈的家里。这是他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十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去了中国，此后他很少回来久住过。

家里很大，比他在沐海的房子大多了。这个家是他的外祖父外祖母给他母亲留下来的房子，现在他们都走了，这个家便显得尤其空落。

家中因为此前长时间无人，所以门窗都是紧闭的，客厅和各个隔间落地窗帘始终拉上，漆黑一片。林嘉明走过去把窗帘都拉开，又开了窗透透气。

做完这些，他站在二楼自己卧室的露台边点了根烟。一口一口闷闷地抽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始终没有变化，烟雾深深过肺，心跳微微过速中，一会一根烟就见了底。

用手捻灭烟头，林嘉明转身回屋。房间很大，他一个人先是去冲了个凉，然后赤着上身又去露台上吹了会晚风。他在沐海的家里也有个露台，从那边眺望远处可以看到繁忙的南海湾港口码头，而从现在这里往外看去，只有成片的芭蕉林，还有远处静谧渺远的夜空。

忽然间，屋内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林嘉明进屋去接，电话里出现父亲的声音：“嘉明，今天去看过你舅舅了吗。”下一句就是，“小希今天学校放假了，”电话被人拿过，林伟容的声音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哥，我明天也要回去看看舅舅，你来机场接我嘛。”

林伟容前段时间在集团楼下摔了一跤，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家里被家庭医生照料，不能来参加这次葬礼。而弟弟明天要来，他当然是要去接对方的。

“好啊。”林嘉明应道，“什么时候到清迈，告诉哥哥，我去接你。”顿了顿，他又说，“最近沐海周边绑架事件很多，你小心点，自己注意安全。”

林子希嘟囔道：“爸爸让neil陪着我一起回来，你放心吧哥哥。我刚刚让家里管家看了一下航班，明天中午出发，下午三点多就可以到清迈了。”

“我知道了。哥哥明天去接你，带你去看舅舅。”林嘉明道，就听见电话里那孩子却是语气兴奋，“哥，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上周不是才一起在爸爸家吃过饭吗。”林嘉明笑了，语气却是宠溺的，“哥哥也想你了，你快回来吧，你回来我带和你玩。”

电话放下的瞬间，屋里又陷入一片寂静。泰国七月初的夜晚比早上要凉爽，风闷中带潮，从露台一路缓缓吹来，轻轻地触碰林嘉明的脸侧。

他不可避免的，在这寂寞的氛围里，又想到那个消失的男孩。在谢子荣消失后很多次很多次，林嘉明每每和林子希讲话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想到那个那个和弟弟年纪相仿的人，算来那个人现在也21岁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不，或许这些问题已然不能细想。

他已不敢细想谢子荣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了。似乎越细想越会陷进去，林嘉明在最初的时候已为此陷进颇深，而七此刻他再也没有更多心力为此耗神了。

零零年左右统计，中国每年失踪人口高达几十万甚至到百万之间，而此前的林嘉明根本难以想象，那个曾经与自己每日见面都不过寻常的男孩也会成为这几十万中的一个。

那天晚上，林嘉明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无止息的追逐奔跑又一次次扑空让他醒来之后精疲力竭，墙上的时钟指向早上七点四十，林嘉明揉揉额头坐起来，按照惯例拿起床头诺基亚向秘书与管理层询问确保最近公司发生的各项事宜都在有序运转。

然后，他来到厨房，为自己煮了一锅白粥。从前家里大多数的佣人在他母亲去世之后就被他彻底遣散了，因为家里人太少，已经不需要太多人打理家中各项事宜；他只留了一位佣人阿采，却不用让其住家，而是仅需每隔三天过来别墅里，主要就负责稍稍打扫一下卫生，给花浇浇水之类的小事罢了。今天佣人不来，林嘉明此前独居的经历使得他自己其实不是太需要旁人照顾的类型，他自己一个人吃完东西洗了锅碗，又找来抹布扫帚和拖把，把家里上上下下几层楼简单收拾了一遍。

做完这些，林嘉明来到书房，打开了那座台式机。

打开搜索软件，他想了想，然后输入了阿迪萨克·帕卡那衫的全名。

点进词条，首先跳出来是人物履历、人物活动等基本介绍，其中履历中有一句介绍吸引了林嘉明的目光：现任CW天正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CW天正集团以老爷子名字一部分命名，是泰国乃至东南亚颇具知名的零售商,旗下拥有天正购物中心/天正商场/天正PLAZA购物中心等知名零售体，也是老爷子生前最得意的作品。看来这位老爷子之前就把集团给了大儿子继承了，林嘉明想。早就听说他舅舅两个儿子，大儿子颇具野心，不仅自己在手下经营了几个小公司，还在前几年在政界争取一官半职，不过听说并没成功，但好歹在政界留有熟识，现在又完全继承他父亲的集团，算是年少成名，是泰国商畀名人。而相比于大哥，猜旺的小儿子苏迪诺就显得没那么出色。林嘉明昨天参加舅舅葬礼时都未未见过苏迪诺，不知是否是因为不愿前来，还是匆匆来过。林嘉明此前一直有所耳闻舅舅的两个儿子彼此不和，苏迪诺从小游手好闲，不爱读书，被送到国外念大学却退学回来拿着他父亲的钱在缅老越地区找朋友玩，是典型不求上进的富二代模样，又因为大儿子异常出色，猜旺生前就很看重他，现如今集团直接交给到阿迪萨克手上也是老爷子对其极其信任与看重的印证。而许是看大哥如此出息，他这二表哥最近也开始也不甘示弱起来，前段时间林嘉明听说苏迪诺出席了缅甸某地方武装组织会议，他在那边似乎还有一小支军队，与他大哥一武一文，势必要把他们帕卡那衫家折腾的生龙活虎，永无宁日。

而林嘉明尚还不太了解其中内情，当然没把二位表哥的各种举动给家族带来的影响往“永无宁日”那方面去想过。

而在不远处的阿迪萨克宅邸。老管家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份遗嘱，郑重地交给到阿迪萨克手上。

阿迪萨克当着众长辈迫不及待打开遗嘱，浏览数行，面色忽地一沉。一旁的苏迪诺不耐烦接过去扫了一眼，发现老爸将名下所有连号豪宅都送给自己后就很满意地抬脚离开，准备过两天去当地公证机构前往办理继承，留下阿迪萨克面对那一纸文字面色阴沉。

老爷子分给阿迪萨克的是老爷子在银行中的所有储蓄存款、存款利息等法定孳息。其实分给他的这些存款并不比分给他弟弟的豪宅价值来得少，只是这其中还有一句话是让阿迪萨克两眼一黑的原因。

放下遗嘱，他将指叩在桌上一下一下，喃喃了一句：“我要见安拉克。”转头他对身旁老管家道，“德叔，下午让厨房多准备一点菜，晚上我要请表弟来家里用餐。”

林嘉明搬了水桶又拿来擦车布，把家里那辆放在车库内好久没开出来的虎头奔又是泼水又是擦洗，把车里车外都整理得十分干净了，然后开着去接弟弟。去接弟弟的路上，口袋的诺基亚响了起来。

林嘉明左手拿起接通了，是表哥的声音：“阿明，在忙吗？晚上来我这边吃饭吧，我让家里做了很多菜，我们哥俩也好久没见了。”

林嘉明道：“我弟弟放假回来了，我现在开车去机场接他。我想想…”

阿迪萨克立刻说：“那正好，你接了Arun之后直接过来吧，我们几个聚聚，我也好久没见Arun了。”

林嘉明想了想，答应下来。

接到林子希的那刻，男孩给了哥哥一个大大的拥抱。

“哥，我终于回来了！”他一矮身坐进了哥哥为他打开的车门，林嘉明则去拿起neil手上的行李，他对这位形容严肃的保镖谢道：“这一路上照顾我弟弟辛苦了。”他从怀中皮夹克里拿出一叠泰铢递给对方，“去吃点东西吧，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neil谢绝了林嘉明的好意并且表示晚上就会回去沐海。“小少爷挺听话的，一路上只说好想哥哥。”他微笑道，“需要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吗？”

林嘉明道：“过会我要去我表哥那边，就不麻烦你了。”

打发走neil，林嘉明坐进车内：“Arun，你表哥要我们过去吃饭，我明天带你去看舅舅。”

林子希点点头，短暂沉默一瞬表情却丝毫不见悲伤——他与舅舅总共也没见过太多次，基本上没什么感情，只是像得知一个消息一般被通知要去看看舅舅，除了无言，其余的感情他的确也感受不到太多了。

结束这个话题，林子希的脸庞肉眼可见地笑成了花。他实在是很喜欢他这位哥哥，只要和哥哥待在一起，怎么样他都心情愉快。

“我这学期拿了二等奖学金！”他把这个此前一直藏着掖着的好消息告诉哥哥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爸爸听了很高兴，那天晚上带我去吃了大餐，还给了我很多零花钱！我要把钱都存起来，等以后我要带你和爸爸出去玩！”

林嘉明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么厉害，那你想不想哥哥送你点什么呀？”

林子希直截了当道：“不用，我什么都不缺，我只要和你待在一块就很开心了。”

林嘉明嘴上说着“真的什么都不缺吗”，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递给林子希。

“打开看看是什么。”他笑道。

林子希“哇”一声迫不及待打开一看，是一部手机。

“啊。”看到是一部手机，林子希诧异地看着哥哥，“哥，我有诺基亚了。”

“去年9月，夏普发布的J-SH04。”林嘉明介绍道，“这是世界上第一款能拍照的手机，国内还没有市场，我之前去日本有朋友介绍给我的。我前段时间听说你的手机接收短讯方面出了点问题，刚好给你换个新的，还可以拍照呢，喜不喜欢？”

林子希沉默着把手机打开翻来覆去看了，林嘉明为他演示了一下如何拍照：“等到时候把SIM卡插进去，就可以通话发短讯了。”

林子希抬起头来，原来方才的沉默竟是感动得无话可说。他从小到大得到的东西就比旁人多，不愁吃也不愁喝，想要什么伸手易得，林伟容日渐觉得小儿子日子过得太舒服缺少历练，在很多事情上已逐渐不答允小儿子恳求，更多的是抛下一句“自己勤工俭学去买，我们林家的儿子要学会自强自立”。唯有哥哥每次都宠着他，他缺啥哥哥就毫不犹豫地买给他，送给他。他手机通讯功能出问题的消息他也只是之前和爸爸哥哥吃饭的饭桌上提了一嘴，当时没有下文，没想到哥哥却记住了。

“哥，谢谢你！你好好，你真好。”他放下手机紧紧拉着着哥哥伸过来的手，使劲搓着，“哥！我最喜欢你了。”

两人有说有笑，车子一直开到阿迪萨克的宅邸。

女佣引着二人穿过院子来到门厅前，阿迪萨克早就站在门前迎接，对着林子希张开双臂，他大喊了声：“子希！”

林子希应了一声，跑将过去：“表哥。”

阿迪萨克同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子希其实与这位大表哥十分之不熟，但人家如此热情，他也不由地融入那氛围里，“哈哈哈”地笑了两声，眉眼弯弯。

林嘉明走上前，拍拍林子希的肩膀，又看着阿迪萨克：“表哥，家里忙不忙啊，辛苦你了。”

“不忙，哎呀，怎么能算忙呢。”正在这个时候，从一遍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波浪卷发戴着波点发箍的女人。刚才那一句不忙就是她说出来的。几人往里看去，阿迪萨克愉快地介绍道：“这是我爱人莱曼妮。Honey，这是我的两个表弟。”

林嘉明对女人点头示意，微微一笑：“嫂子。”他记得昨天在舅舅葬礼上好像是见过这个女人的，只不过那时这女人并没与他表哥站在一起，似是在与别的男人交谈。

“呀，亲爱的，他们都是你的表弟呀，你从前怎么没和我说过你这两表弟原来这么帅啊。”这个时候，莱曼妮已经走上前挽上阿迪萨克的臂弯，“你们家的男人别这样，受不了了，这让其他男人怎么活！”

阿迪萨克乐了：“快快快，大家都坐下吧，”一旁女佣端来水果茶点，几人朝着客厅走去，林子希在这个时候轻轻靠在哥哥边上耳语一句：“表哥什么时候换嫂子了？”

林嘉明用很轻的声音道：“前两年戴娜去世了。”

林子希一副震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敛，走在前面的莱曼妮就转头把话题继续锁定过来。

“安拉克，是安拉克吧，”她看着林嘉明，然后又看看林子希，笑眯眯的，“我听阿迪萨克说过的，你们居然差了十岁，看不出来啊，我最多觉得你们就差个四五岁。”

林嘉明笑笑没说话，林子希一抬手揽住哥哥的肩膀：“我哥长得年轻，是吧。”他朝林嘉明抬抬下巴。

“我们家人都长得年轻。”阿迪萨克在沙发上坐下，摸着莱曼妮的腰把她揽过来到自己身边坐着，“我们家里人都看不出年纪！”

坐下来后，莱曼妮的眼神就一直在沙发对面的林嘉明身上晃，晃了一圈之后，又跑到林嘉明身边的林子希身上晃。林嘉明和阿迪萨克聊些家长里短，林子希插不进话，注意就往四处分得更多些，他觉察出莱曼妮在打量自己和哥哥。他觉得有点不自在，稍稍干咳一声，偏生那莱曼妮的眼神游走愈发放肆，好像要用目光把他和哥哥吃掉。林子希觉得越发别扭，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头憋在嗓子眼不知怎么开口。正在这难受之际，老管家走过来道：“先生们，还有莱曼妮小姐，可以去用餐了。”

林子希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样站起来。

“那正好，”阿迪萨克也拉着莱曼妮站起来，上前拍拍林嘉明的肩膀，又对着林子希笑眯眯道，“去吃饭吧，今天厨房烧了好多好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