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第8章 第 8 章

时潇揉着太阳穴，蹙起眉头。

昨晚到家太晚没睡好，睨着空落落桌角的水痕嘴角不自然抽了下。

等抬眼看向有些战战兢兢的方珊珊，时潇尽量缓和语气问：“方珊珊，方天理曾经出席的林家相关的慈善晚宴名单有结果了没？”

“时队，那边说涉及其他嘉宾**，话里话外跟推皮球一样，死活不肯提供名单，洽谈几次都谈不拢。”方珊珊心惊胆战找补，声音越来越小：“意思就是一定好好协助调查，......但是他们实在没法调出那么久之前的东西，咱理由不正当，又不好硬查......”

时潇指节敲着桌面的声停了，语气毫无波澜：“嗯，我知道了，你跟季槿舒说一声，人先都撤回来，辛苦，你去忙吧。”

方珊珊推门出来就看到识趣找理由躲出去的林晦，正端着水杯窗口边站着，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就连她已经出来都没发现，走近叫了声林晦。

“林办事员，我这好了，你进去就行。”

雨刚停没多久，天阴。

林晦偏头循声看去，五官被明暗不均的光衬得有些半晦半明，嘴角一如既往挂着笑。

“好，那我就回去了，我听黎杰说，你调外勤的申请被打回？”

方珊珊挠了挠头，她没想到消息传的那么快，失望地点了下头，很快又提起干劲，说：“昂，是回来了，不过我师傅说......这次不一样，说我成绩够，让我下次找机会再申。”

“奇怪，时队瞅着今天心情不好，竟然没怪我办事不利，不对啊，......怎么能没骂我呢？”方珊珊困惑地挠挠头，低声自言自语道：“也没引经据典，也没怒发冲冠，就只是让我摆摆手就这么走了？”

林晦倒是没想刻意听，但是方珊珊神情恍惚的原因属实荒谬，他其实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队里依旧有不少人时不时把时潇视为洪水猛兽。

明明连五楼都没怎么上过，明明时潇才调来没多久。

时潇办公室就在五楼上楼梯口右转第三个。

这段时间下来，他发现一件事，除了整公文翻卷宗的时候，时潇似乎更喜欢自己跑科室，下讯问室撬口供，桩桩件件都是亲力亲为。

——这做派不像领导，就连上次时潇耍他玩用的那电话，大部分情况下更像个摆设，没见他找人因为点琐事跑腿，明明他就在手边，也没给他安排过额外的活计，所以骂起人来张牙舞爪的传言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

......是有他不知道的隐情吗？

方珊珊疑惑地回头望了眼林晦，她有半句藏了没说，她师傅说，这次不一样的原因是时队来了，具体的她没听明白，她师傅跟季姐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没让她知道，但是，她怎么感觉林晦比他还在意她没转成这事，算了算了，她得找那个不靠谱的算账去，什么破册子，一点用没有，还坑她两根烤肠！

“肯定是黎杰那鬼家伙谎报军情。”方珊珊顿感一路上白忐忑，啪的拍手得结论，气冲冲地找黎杰兴师问罪，嘴里嘟囔着：“靠，我也真是昏了头，真信黎杰那长得黑的黑心土豆就算了，以后那小子嘴里话都得倒个个儿听，姑奶奶非得把这散播谣言的土豆蛋削成薯片！”

蹬蹬的声音逐渐远去，林晦敛去眼底思索。

方珊珊进去的时间长，杯子里的水凉了，所以他又添了点热水进去，推开门。

见时潇舍得抬眼看他，林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倒先勾起。

“时队，我能问你个事儿不？”林晦水放桌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个俩桃，脚一踩地，万向轮就顺势掉了个头，手上的咔嚓咬了一口，没做犹豫含糊道：“......时潇，你说方天理的伤口有可能是他自己刺的，......火也是他自己放的，虽然有点玄，但是你想想，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发生？”

时潇眉头微蹙，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停了下。

林晦仗着今天出过两次警，暂时还没噔噔噔噔的警情签收处理通知，心安理得坐椅子上问埋头写材料的时潇，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但是话又说回来，方天理要是真想自杀，为什么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就跟保护誰似的，也矛盾，他要是真想保护誰，为什么又非得在那时候自杀，或者他有没有可能是——，不太可能。”

时潇眼皮薄，脸上有表情的时候不多，配上天生有些上挑的眼尾，意外的和谐，五官合起来没由来就给人种凉薄又凌厉的感觉。

林晦难得有机会正大光明打量时潇，自然毫不避讳，跟X光射线似的来回扫着，就算不打算摸摄影机，留下来的本能一时半会儿丢不干净，手指不自觉地跟摁快门一样弹动一下。

——眼窝深，五官立体，时潇要是拍照上镜绝对好看，可惜他以后应该不会摸摄像机。

时潇眉头不详一跳。

不过他现在没空管，眯起眼不爽地看着兀自出神的林晦，这小子休息就休息，蹭过来不明不白撂一堆话，自说自话反驳自己就算了，过来话说一半就开始发呆。

时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见林晦似乎有些反应，表情似乎变了——眉头皱起倒显得感伤，平时林晦个高不显，但是一平视，眼睛大的弊端就显出来，藏不住情绪。

时潇嘴角勾上抹冷笑，啪的一声把合上笔帽的钢笔扔到桌子上，睨着桌角冒着热气的水杯和旁边大喇喇啃着的桃，掩去眼底的冷色：“林晦，你要是嫌办公室坐的太舒服，我不介意给你找点活儿做，桃子拿走，我不——”

滋啦。

林晦动作太快，跟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似的，压根没离开椅子，蹭的一声连椅子一起滑回自己桌边，反手拎起餐巾纸连带着上面的桃子一起递。

时潇面带疑惑不接，只是挑眉看着。

“不写材料了？那就不怕沾上水了，喏，桃子给你。这都饭点，时潇，你不吃食堂？”

时潇神情古怪，眯起眼睛盯着两指拎着装桃子的纸，笑的一脸纯良的林晦，良久没开口。

“时潇，你真不饿？”

林晦眼瞧放桃子的纸似乎要被水浸烂，叼着自己啃一半的桃子，毫不避讳地从时潇桌子上抽了一张垫着，手肘放在桌上，倒手托着垫着纸的桃递向时潇，笑着说：“唔，就两个，......上午卓定远给我的，我一会儿还得留肚子吃午饭，你帮我解决一个呗。”

“不用，拿——”

时潇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被林晦硬塞到手上的桃子，他倒是想塞回去，问题是桃子脱开纸张蹭到他手，只能咽下哑巴亏。

时潇刚把纸放一边，见嚷嚷着要去吃饭的某人还是没动作，眼睛鬼鬼祟祟往他脸上瞄，瞥见桌上的桃，终于想起张如海念叨着让他带林晦的事，又想起林晦混不吝的问题，摁着眉心回：

“证据链不连贯，有争议，潦草结案不可能，不想被检察院拿着证据不足的卷宗，劈头盖脸打回来，就把能挖的全挖出来，出门少说点这种话，露怯。还有，记你脑子里，只要没有足够证据，定不了任何人的罪。哪怕有90%的证据指向白月梅有涉嫌杀害方天理的嫌疑，只要没到100%，按照法律，她无罪。”

和煦的日光将时潇素日绷着脸略显冷硬的轮廓衬托柔和几分。

林晦嘴里明明没任何东西，喉咙却空咽几次，掩盖什么似的，机械地咬了口桃子。

咚咚咚！

蓦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办公室里的寂静。

“退回去。”时潇抽出一张纸垫在桌子上，把快被裹成木乃伊的桃子放上面，不轻不重开口。

等林晦蹭回自己办公桌，时潇才扬声道：“进来。”

卓定远挺直腰板，推门进来，双手递过卷宗：“时队，吴副让我给您拿来的，说是什么万康孤儿院的资料？又让我捎了句话，说是资格正常，手续基本齐全，没查到异常。......您看？”

“知道了，辛苦。”

时潇微抬手，四指并拢往外推了下，翻开文件夹，话是对着卓定远说的，手的方向却是对着林晦。

林晦嘴角微抽，睨着卓定远表情一脸严肃，藏在身后的右手却使劲跟林晦打暗号，会意地叹气道：“时队，那我就先去食堂了。您再忙会儿，我给......”

“不用。”时潇快速睨了眼旁边的桃子，翻开卷宗，语速极快：“我自己去。”

“......”林晦被噎得咽下后半句，顺着卓定远拖他的力道往外走。

卓定远跟后面有亲爱的白色小钢帽追着一样，挺胸抬头，一丝不苟甩着手臂走出办公室。

关上门的瞬间，卓定远笔挺的身形松懈下来，胳膊肘捣捣林晦。

“我不是喊你吃饭了吗？饿死了，你小子倒好悠悠哉地啃着桃，哥都快饿的流地上了，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劫了吴副的卷宗，猴年马月才能吃上饭！你要问我啥来着？”

卓定远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回头望。

他今儿运气还不错，瞌睡有人送枕头。

林晦挑着眉，桃核随手扔到垃圾桶里，叮铃哐啷撞壁后落到底。

林晦不动声色问：“卓子，我怎么见好像很怕时队？黎杰也怕吗？”

“你真聪明，当然这些人不包括我，我可是咱分局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

卓定远噔噔噔下楼，一拍胸口自豪道：“不过你说着了，这方面，黎杰那小子心理素质就不如我。”

林晦仗着身高上下打量卓定远，嘴角微勾：“真的假的？那要不我去问问时队？黎杰也行。”

“我......靠，你怎么也学会威胁人了，进步了啊，小子。”

卓定远一听林晦要去问那黑面神，头顶轰然一懵，毫无端倪跟路上的熟人打招呼，拉着林晦避开人群悄悄对林晦说：“那我实话给你说，林晦，你可答应我千万别告诉其他分局。”

素来口无遮拦的卓定远一点没被强迫的自觉，跟打开话匣子一样，一股脑全吐露出来，龇牙咧嘴捂着肩膀，看样子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跟你说啊，得亏你进咱分局进的晚，不然你少不得也得被收拾顿，时队基本是无差别攻击。”

林晦眉头微挑，没打断，好整以暇偏头看卓定远等下文。

卓定远的音量键在遇到熟人时，跟卡住一样，人走后才开腔。

“.......你好你好，吃完啦？我们还没吃，改天聊哈~

“时队那时候刚调来洪城，咱队里小年轻多，以前的薛队跟时队性格算俩极端，对我们也都挺好的，其实大家心里多少都有准备，但能都服他吗？”卓定远故作若无其事：“刚好破了个大案，张局难得大手一挥，请客办了个庆功宴，平时上班又不能沾酒，气氛到那儿了，大家都有点上头，第二天回局里就......有点放肆，就算案子破了，大家心里也都堵着气，没人服时队，就内个了一下。”

卓定远突然扭捏起来。

林晦还真有点好奇，问：“内个是内个？”

“哎呀，能有什么？友好切磋喽，鬼知道时队穿衣服看着挺瘦的，那天时间早，实操外训，起哄的也没几个人，时队那天也没立马发作，领操场上，喏，就那儿。”

卓定远朝着操场上一角微抬下巴，见林晦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莫名有点心虚，林晦倒也没戳破。

卓定远神色复杂：“然后外套慢条斯理一脱，隔壁借了个测酒精含量的仪器，顺手就帮咱队里酒超标的，好奇挑事的，额，还有久坐腰疼的男同胞都松松筋骨，唉~当然没我了，幸好咱操场上还有个历史遗留的沙坑，多少沙子软点，不然......嘶~~”

他们外勤起哄的多，被揍得也最狠，黎杰跟他搭档没赶上好时候，竟然溜号出差！大家都特有默契，嘴扎的死紧，一句不往外冒，甚至看不过黎杰俩人没被揍，有意无意挑事，黎杰才会误会时潇误会的特深，幸好啊，幸好附近没监控，也没人看见。

关键回来就加训，局里雷打不动的惩罚机制还改了——内勤跑操场，外勤写检讨，连带着扫黑反诈想往刑侦挖人的手都自发缩了回去，他们倒还好，但是地中海培养室的人都那么可怜了，咋还能体力上压迫人家呢？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都干外勤了，咋还能见天握笔杆子呢？！！！

“走走走，不聊这些了，哥请你吃食堂。”卓定远悲伤难于言表，一抹脸心酸泪全甩在身后，不由分说扯着林晦去食堂，大喇喇道：“林晦，我给你说，咱分局这食堂可是出了名好吃，尤其那刘姨红烧肉，嘶~简直一绝，好吃的不要不要的。”

刚才开始，林晦嘴角就没平过，嗓音含着笑意：“卓子，刘姨烧红烧肉用的什么油？......我花生过敏，能吃吗？”

“嗯？你过敏？那以后是不能乱下饭馆，食堂应该没问题，搁以前真够呛，不过最近听说换采购商了，改菜籽油了吧。”

卓定远神情一愣，挠了挠头道：“那等会儿我带你去窗口问问刘姨，正好再帮你问问其他有没有能吃的，反正小葱拌豆腐肯定没花生油，用的香油，但是那玩意儿里面有芝麻，你能吃不？我靠，这都几点了，快去快去，再晚点咱俩别说红烧肉了，盘子底儿都舔不到热乎的！”

林晦垂下眼，思绪飘飞：“......只有花生吧？不行，得压去医院里查单项，呼——找个什么理由呢？”

“林子，怎么样，红烧肉好吃吧？前面那小子下手真黑，逮着肉使劲薅，那么大的勺哐哐往盘子里挖啊！那可是整整三勺啊！嗝~”卓定远一边啃着哈密瓜，一边拿着牙签剔牙，“......得亏咱俩跑得快，要不刚好撞上咱时队，咱时队真是好人，......我还就怵好人，得亏我手疾眼快拉走你，不然就你这走法，三十秒后绝对跟咱时队正正好好撞个满怀！不用谢我喽~”

林晦嘴角微抽，颇为哀怨地睨了眼志得意满吹着走调口哨的卓定远。

他就逮到时潇一次低头看手机不看路，还让卓定远救了。

林晦长叹一口气，低头看着腕表，眉头微皱：“卓子，还有二十分钟食堂就停止午餐供应，......时队天天都这个点儿去的吗？”

卓定远在垃圾桶三步之外站定，自己配着“呲溜”的声音径直投进垃圾桶，不出林晦意料点点头。

“昂，你看到站在后面的阿姨表情了？我还真没注意过，我想想啊，......时队好像真没准时准点去过食堂，去的时候也就吃那几个菜，去的太晚，阿姨就算想开个小灶都没机会。我跟你说，唔，就刘阿姨隔壁的隔壁那个矮点的阿姨，喊胡姨就行，家里闺女跟时队差不多大，名牌大学研究生刚读完，六月刚毕的业，那姑娘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好意思仔细问，那阿姨的意思我反正知道——”

卓定远打了个寒颤：“相上咱时队了，想让咱时队当女婿，......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么清楚，俩阿姨特意把我拉一边，那么大的卤猪手塞我手里，我能拒绝吗？其实能拒绝，但是吧，当时喉咙眼正好痒，需要点东西挠挠。”

卓定远略带伤感的仰天长叹，下意识想搭上林晦肩膀，林晦噌的一声闪开。

卓定远嘴角微抽。

“这就是点水，至于闪的那么快？唉~，我当时手比这油多了，你别说，那俩阿姨也是这么热切看着我，我当时真挺饿的，饭打完一口没吃，我想着给啥就就吃呗，吃完还能真让我吐出来？后来我就后悔了，巴不得把肉抠出来拼个整的，......让我给时队说媒？就我？！我当时两眼一黑，金星库库地往头顶上冒！”

“不过说来也不难，阿姨其实也没难为我，就让我早点跟时队挑个不忙的时间，早点来食堂胡姨想跟他聊聊，其实也对——见不见面一句话的事儿，问题是不能干说吧，多少给姑娘家留点余地，不能相的太直白，多少得寒暄两句，关键咱时队次次赶着快关门才来，胡姨就是嘴再巧，那百灵鸟张不开嘴也没招！”

卓定远耸了耸肩：“结果肯定不了了之喽~”

林晦挑挑眉，语气听不出端倪，信口搭话：“你答应了？”

卓定远西子捧心般哀怨看苍天，跟被黎杰附体一样。

“不！......我刷卡了。但凡换个人，就算为着面儿我也不能怂啊~只要还单身、我认识，往远点说，就算相中篮球联谊赛上隔壁分局的当女婿，我都能拉拉线儿，往高了说，在这系统里的甭管认识不认识，当然别太高，咱这走街串巷誰都能唠两句的小人脉都能努力努力，偏偏是咱时队，唉！唉~~”

“卓子，其实我也今年六月刚毕业，所以你今天夜宵想吃猪手吗？我请客。”

林晦嘴角微勾，意味不明地拍拍卓定远肩膀，“唔，没事儿，看开点，真没啥，胡姨对吧？怪不得你头都不敢抬，不过人压根没看你，宽心啦。”

卓定远一点儿没被安慰到，双手十字交叉伸了个懒腰，好像还有下文，一字一顿。

“昂，时队脱单的消息传到胡姨耳朵里了呗，我当时打的包票是时队事业上升期，暂时不想谈恋爱，哦莫，啪叽一下抽脸上了，我能有啥办法，绕着走呗~”

“......脱单？誰？”

午睡时突然做梦思考起个问题，问题忘了，自己潜意识给的答案倒记住了，似乎只有把原先的错误修正，重新给予才算得上弥补，结果彻底睡不着，所以今天真正的双更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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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