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婧发现戴上眼镜,靠想就能开门的法子,现在不好用了,她不解地向于丁求助。
于丁走过来,把眼镜从她脸上摘了下来:“这栋建筑的智能系统是数字人的,和我们的不通用。”
“数字人的?”凌婧脸色骤变,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你刚才说这是我之前生活过的地方,所以,你这是还想诈我吧?还在怀疑我是数字人的间谍,对吗?”
“你真的不记得了?”于丁直视着凌婧,眼中带着莫名的情愫。
凌婧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神色慌张地警告道:“别想来深情这套,美男计对我不好使。我的记忆虽然停在了2024年,但我的智商可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才不想掺合你们什么数字人、基因人的纠葛,但你们也不许乱给我扣什么间谍的帽子!”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你根本就不是她。”于丁落寞转身,走到了有隐形建筑的地方,他伸手摩挲着那堵无形的墙面,小心翼翼的,像是抚摸着易碎的东西。
凌婧用力点头:“对的,我不是她,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凌婧坚信认错人这件事是绝对的。
于丁沉默半晌,缓过神来,忽然问凌婧:“你想听听我和她的故事吗?”
看他失魂落魄的神色,凌婧也不敢拒绝,只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使劲点了点头。
于丁挥手,他的灰白盒子很快变成了扁扁的一块,他坐在顶上,拍着身侧的位置,示意凌婧坐上来。
凌婧有点儿怵于丁此时的深情男子人设,没敢坐他身旁,捡了个边儿,坐了上去。她一坐稳,扁盒子就骤然上升,很快升到了距离地面五十多米的高度。凌婧原本双腿耷拉在外面,但她瞅了眼此时的高度,默默地把腿收了回去,往扁盒子中央挪了挪。
她本来想问一句,为什么要升这么高?但看了看四周的密林,大概也猜出了缘由,应该是怕突然跑出只猛兽,会被袭击吧。
然而,凌婧等了半天也没见于丁开口讲故事,她疑惑地转头看他,本以为他又陷入了回忆里,正在凝望着某处暗自忧伤,却见他此时其实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什么。
“怎么了?”凌婧问。
于丁伸手把眼镜递还给凌婧:“戴上吧,我把记忆共享给你。”
凌婧之前体验过杨舒的记忆共享,这种以当事人的视角回看某段经历的模式,相比于听人口述,还算是稍微客观一点点吧。
她接过眼镜,重新戴上,视线短暂的模糊了几秒,再清晰时,她已经进入了于丁的记忆情景中,身处一间实验室里。
原来,在帮办中心当志愿者之前,于丁的工作其实是人口中心的实验员,负责监测克隆或体外受精后的胚胎发育生长的体/液环境。
他工作的实验室里有许多直径约2米、顶天立地的大柱子,其灰白色的外壁和四周的墙面融为一体,看上去结构坚固却空间局促。
“这间屋子的结构很脆弱吗?怎么需要这么多柱子支撑?”凌婧想。
于丁的声音很快在她脑海中响起,向她解释道:“那些不是柱子,是生命舱。里面装的是正在发育的人类胚胎,确切的说是人类成长体。”
“成长体?”凌婧有些不太理解,听于丁的口气,好像和胚胎不完全一样,“难道是介于胚胎和婴儿之间的型态?”
“不是,是介于满月后可降生的胚胎和成年人之间的个体。”于丁继续解释。
凌婧好像明白了:“幼儿和少年期的人类呗,他们要一直待在这些柱子里吗?这生长的空间也太狭小了,在里面长大的话,岂不是没有了肆意奔跑玩耍的快乐童年?”
“但这样可以长得很快,在胚胎阶段,他们已经被定向改造了基因,或者说设置了生长程序,对应成长时期的细胞分裂速度和分化方向都被提前设置好了。一般只需要三年,各项生理指标就能长成18岁的成人状态。”
凌婧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在头脑中意识沟通的状态,之前和杨舒沟通时还有些许的抵触,但现在完全不在意了,只是专注的听着于丁的解释,思考着他说的内容。
“可人是社会动物啊!”凌婧蹙起眉头,替那些柱子里的孩子们担忧,“他们即使很快就能成年,但头脑空空,也不过是一群傻子罢了。没有社会经验,没有交际技能,没有文化知识……长得快又有什么用呢?”
“你说的是他们宣告成年,离开生命舱的最后一步——信息注入。”于丁说到这里,语气很是轻快,显然对这种技术极为认同,“通过脑机接口,只需半个小时,他们就能够比爱因斯坦还博学睿智。再说了,他们和我们一样,会佩戴有强大芯片的生物微计算机,AI助手随时为他们答疑解难,知识获取十分简单。”
凌婧的眉头依然蹙得很紧,她觉得只有知识还是远远不够的,生活经验、阅历常识、人际沟通……这些技能对于人来说,在某些方面甚至比知识还重要。一个文盲也可以活的很好,但一位博士却也许仍活得痛苦。
“你想的这些,都属于知识,会在信息注入环节,一并灌输进他们的大脑。”
凌婧的心绪愈发地复杂,忧虑中参杂着同情怜悯:“这种填鸭式的信息注入真的有用吗?你……不会也是这样长大的吧?”
于丁的声音很久都没在凌婧的脑中响起。凌婧想,自己应该是说中了他的痛处,他在难过。
“我是难过,但不是因为我自己。我是这样长大的,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地方,一切水到渠成。你担心的这些,我从未想过,也不太理解。我难过的是……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于丁再次这样问她,凌婧迟疑了下,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浏览于丁的记忆画面。她还是不太相信自己是基因人,和于丁也许曾经认识,因为这些事情在她的头脑中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于丁的记忆中,他不慌不忙地穿梭在那些柱子间,准确地说是生命舱之间。如果他想了解哪一个舱内成长体的情况,相应舱的数据会自动同步到他的头脑中。
大多时候,一切都井然有序,他的岗位显得可有可无,又是一个原本可以智能化,但为了给人类体现价值而提供的工作岗位。
直到某天,他的脑中忽然收到提示,某个生命舱的参数出现异常,他赶紧在脑中下达对异常舱的检修指令,自己也快步跑向故障地点。
于丁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生命舱破裂,里面的体/液溢出,淌了一地。他从破口处向舱内看,里面没有成长体。他顿时慌了,难道是有人偷偷潜入,敲碎了舱壁,偷走了里面的成长体?
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细想,赶紧向上一级汇报当前的情况,可头脑中却始终收到“发送失败”的提示信息。
不能坐以待毙,于丁决定自己试着找一找丢失的成长体,如果能把小偷一起找到,那就更好了。
然而,当他调出事发时对应角度的监控画面时,才发现根本没有小偷,舱壁是从内被砸开的。从破口处跃出了一个成长体,他原本是全/裸的,但长到脚踝的浓密头发像一件黑袍子一样披满了全身,甚至遮住了脸,看不清他是男是女,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
于丁的权限,只能调阅成长体的生长相关参数,无法获取他们的个性特征数据,也就是没法通过系统数据查询到这个成长体的个人信息。所以,他只能从监控画面中,追踪成长体逃跑的路线,看他要跑去哪里,又是否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拨开长发,露出一些样貌特征。
那个出逃的成长体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实验室里乱跑。好在其他生命舱还算坚固,被他撞到也没有显示出要破裂的迹象。倒是从监控画面中看,每一次他都撞的不轻,但他好像没有痛感一样,撞了也不停顿,继续发疯地乱跑。也许他就是这样撞开的舱壁。但他终究不是铜头铁脑,第 n次撞柱后,那个成长体终于撞晕倒地。
于丁连忙定位了监控中成长体倒地的位置,赶了过去。然而,地面上只有一个湿漉漉的残缺人形水痕,成长体不知道又跑去了哪里。
于丁刚要继续查监控,倏尔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他赶紧转身,就见一头黑发近在眼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头发突然朝他的脑门撞了过来。
“砰”的一声,眼前一黑,意识中断。
“怎么了?”凌婧问。
“我被他撞晕了。”于丁不好意思地回道。
“啊?”凌婧哭笑不得,继续追问,“后来呢?是他把你抓住了吗?”
“算是吧。”于丁的语气竟然带着几分愉悦。
凌婧脑中于丁的记忆分享似乎还没结束,黑漆漆的画面挥之不去。她想着跳过他昏迷时候的记忆,于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于丁醒转睁眼时的情况。
那是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正凑近了好奇地打量着他。
于丁向后仰头,拉开了与眼睛之间的距离,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与此同时,凌婧也看清了那张脸。一瞬间有如触电一般,她的意识停转,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