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危机 第9章 盒子

凌婧上了于丁的“车”，一只大灰盒子。

她原本有些失望，但试着有了点想法，眨眼间，灰盒子变成了飞毯。呼呼的小风，吹得她头发齐刷刷地向后飞，露出了光滑的额头，更吹得她睁不开眼睛，但就是觉得心里舒畅的爽。半日来的变故惊诧所导致的惶恐疲惫，似乎被风吹走了大半。

“风小点，那种很惬意的微风拂面的感觉就好。”她想，然后迎面的风就真的小了，似有无数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惬意！

凌婧有些陶醉，闭眼享受了片刻，才又重新睁眼。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森林，他们正飞在森林的上空五六百米的高处，俯瞰大地，是绝佳的航拍视野。

她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灰盒子，它其实是架可以自动驾驶的智能飞行器。

“你们管这个叫车呀，这种我们一般叫私人飞机。”凌婧向于丁调侃。与此同时，她发现于丁的头发服服帖帖的，并不像自己的这般，被风吹得肆意飞扬。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感受到的和看到的，和我不一样？一个空间里，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于丁微笑着点头：“是的。你要是对我的感兴趣，我可以分享给你。”

凌婧连忙拒绝，但还是感慨道：“各有各的，倒是不用彼此将就，挺好，个性化服务到位！”她刚想再称赞两句这乍一看不太起眼的灰盒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有些不够完美。

一个灰盒子在天上移动，如果恰好有地面上的人此时抬头看过来，由于距离远，看起可能会觉得这盒子并不大，就像……一个骨灰盒在天上飞……所以，在别人看来，岂不是她和于丁已经进了骨灰盒，也太不吉利了。未来人的审美，还是有些欠考虑。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于丁听，对方似乎并不明白“骨灰盒”是什么，但也只是顿了顿，应该是听了AI助理的解释，而后笑着摆手道：“放心，很少有人会用现实模式，所以，他们应该看不到我的车原本的样子。”

“那别人眼中，你的车是什么样的？”凌婧好奇地追问。

“得看他们把自己的视觉世界设置成了什么模式。如果设计成了星际模式，我的车应该在他们眼中是一架巨酷的飞船。但如果是动漫模式，也许会是一只可爱的卡通飞鸟。总之，什么都有可能。”于丁耐心地解释。

凌婧恍然大悟，原来未来人根本不在乎现实世界，借助佩戴的电子设备，将眼中的一切转化成自己喜欢的形态。每天满眼看到的都是自己喜爱、憧憬的世界模样，也不怕腻，因为随时可以切换成其他模式。

也因此，建筑、设备、物品都建造得粗糙潦草，根本不会花心思在外观上，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甚至他们连穿着都很随意，只考虑舒适性，不做版型、图案的设计。因为指不定自己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呢？

可凌婧并不羡慕，反而觉得他们这是自欺欺人，甚至自作多情地替他们感到忧虑。这样生活久了，人当然会沉迷于想象的虚拟世界。越来越多的人抛弃肉身，意识上传，进入想象空间更大的元宇宙，也就可以理解了。

凌婧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于丁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怅然回道：“可现实生活太乏味了。我们不老不病，发生意外致死的概率很低，大多数人活着，相当于永生。如果永远活在一个没什么惊喜的无趣世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凌婧不认同于丁的观点：“可那些虚拟的东西，都是假的。沉溺其中，不过是以所谓的兴趣，骗骗自己的关注，自以为是的打发时间罢了。”

于丁又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想过这些问题。我们活着，永生，意义是什么？我想找个答案，不只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我们所有的基因人。”

“找到了吗？”

“不知道，反正当前有一个，但应该只是阶段性的。”

“哦？是什么？”

“战胜数字人，消除我们的生存威胁。”

凌婧若有所思地默了默，才试着用自己的理解总结了下于丁的话：“想不明白活着的意义，却为了活着而和强敌战斗。所以，老生常谈的鸡汤，意义是什么？意义最没意义，活着就是活着。”

于丁笑着摇头，他应该没有太听明白凌婧到底想说什么，索性沉默着看向前方。

凌婧不知道他的世界设定成了什么样子，也不想去打探这种极私人的事情。但她还是心里有隐隐担忧，正如于丁说的，现实世界太无聊，当人们越来越多地依赖和沉溺于虚拟想象的世界，现实世界被抛弃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到那时，也许所有人都选择成为了数字人。他们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直以来与数字人之间的纷争，是否会觉得可笑？也许他们也预见了这样的未来，所有的抗争，不过是为了这一天能晚些到来。

“我们现在去哪儿？你家吗？”半晌后，凌婧开口打破了沉默。

于丁费解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们现在很少提‘家’这个词，但这里就是我家啊。”

“啊？这是你家？你家是房车！哦，应该是房飞行器。”尽管这半天来，超出凌婧想象的事接连不断，但她还是诧异了一下。回想刚进来时，看到空荡荡的室内空间，她心里立即冒出了几个十分贴切的成语——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贫无立锥、随遇而安……她不禁有些同情于丁了。

“只有你这样，还是大家都这样？”凌婧问。

“大多数人都这样。”

“也挺好，没有了买房的压力。”虽然凌婧已经被姜呈的DNA检测结果判定为基因人，但她的思想和认识却始终是三百年前二十一世纪的。她用古旧的理念审视着当前的人类，感慨像泉水似的喷薄而出，让她总是要不断地调整自己，去接受和适应眼前的一切。

“这也就能遮个风，挡个雨，睡个觉。吃喝拉撒，洗澡沐浴都得下车解决？”凌婧还是好奇。

于丁牵起嘴角，笑了下，那笑意里带着几分要展示好东西的小得意。墙上显出了一个门形缺口，于丁指着告诉凌婧：“那是厨房。”又指向另一个缺口，“卫生间，你想用的话，自便。”

凌婧走过去，探头看了看所谓的厨房和卫生间，竟然都很宽敞，布局是一贯的简约，虽然有些形形色色、怪异的、她没见过的物品，但整体来看，功能齐备，并不局促。

她记得登车前看那个大灰盒子的外观，比普通私家车大不了多少，没想到内部空间拓展的余地竟然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一切应该都归功于材料科学的发展。

凌婧终于开始有些羡慕未来人了，她也想有一辆这样便捷的‘房车’，于是问于丁：“这车是在哪儿买的？多少钱？”

于丁回答的语气中依旧带着些许得意：“自己造的。”

凌婧当即向他伸出了大拇指，脸上的笑意中蕴着几分谄媚：“你哪天要是再造新的，这辆旧的可以考虑卖给我。”但说完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要是于丁开口说现在就可以卖给她，那她就只剩尴尬了。

好在于丁没有答应她，反而神色微变，似有心事地告诉她：“到了。”

通往外面的门形缺口显现，于丁先抬腿跨了出去。凌婧不明所以，忙跟着下了车。

为了看清目的地到底是什么样的，凌婧索性摘下了眼镜，用肉眼去看，她还不太适应基因人的生活模式。

但眼前看到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片葱郁的森林而已，连幢建筑都没有，像是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

“还记得这里吗？”于丁满含期待地看着她，语音微微颤抖，似乎在拼命压抑波动的心绪。

凌婧闻言，往树林中又走了几步，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努力地在头脑中搜寻过去的记忆，但一无所获，只能抱歉地朝于丁摇了摇头。

“再好好想呢？”尽管说着这样的话，但于丁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失望的神色，语气中也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这里看着陌生，我应该确实是第一次来。”凌婧拍了拍于丁的肩膀，默了片刻，又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

“因为这是你之前生活的地方。”于丁抬头看着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话说得很慢，似乎陷入到了旧时的回忆里。

凌婧虽然被于丁的情绪感染，但仍有些不太相信：“你之前就认识我？我生活在这儿？”

“树林中其实有一栋建筑，只是外面用了隐身涂料，将它隐藏了起来。”于丁伸手指向林中一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让凌婧往那里走，“你沿着这个方向朝前方一直走，会碰到看不到的障碍物，那是被隐形了的建筑外墙。”

凌婧看他说得认真，连忙按照他指的方向往前走了十多米，果然脚尖踢到了坚硬的障碍。她伸手向空中摸索，看着空无一物的区域内，触手是微凉的平面，也许真的是一堵看不见的墙。

她赶紧又将眼镜重新戴上，想着开门进入，但眼前并没有出现门形缺口，一切还和戴上眼镜之前看到的一样，一片茂盛的森林，仅此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她倍感困惑，转头看向于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