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其他方法?”何喻之问道。
“他们添加了量子密钥,”白修辰解释道,“这是无法破译的,因为每次观测都会导致坍缩。系统会更新密钥,还会暴露我们的意图。”
何喻之感到脊背发寒:“你已经观测过一次了吗?”
否则白修辰是怎么注意到量子密钥的?
“别担心,”白修辰道,“我只是拦截到了系统升级的提醒。”
这下事情真是棘手了起来。
“明天晚上,我亲自去吧。”何喻之道。
“不行。”白修辰态度坚决。
何喻之试图把身体撑起来:“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吧?”
“我不允许你去,”白修辰按住了何喻之的肩膀,“太危险了,而且你的状况根本不适合出门。”
“但是——”
“没有但是的余地。”白修辰重申了他的立场。
何喻之僵住了。片刻后,他只得悻悻地躺了回去。
***
下午,白修辰帮他注射了新一批纳米机器人。不出所料,机器人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于是何喻之只得忍痛入睡。
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右手的剧痛而惊醒过来。他难以再次入眠,于是又琢磨起了科沃斯研究所的事情,越想越不甘心。
与白修辰一样,他很想知道智械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他受够了被蒙在鼓里,因此他必须得去。
他下定了决心,因而心情舒畅了不少,但他需要一个计划。
这样想着,他拿起手机,用毯子罩住光线,搜索起科沃斯研究所来。他需要一个混入其中的理由,然后留在那里,直至会面的开始。
他点开了成果展览的页面,发现每天早8点到晚8点都可以在大厅进行参观,不过去不了其他楼层。
他又点开了招募研究对象的页面,发现确实有几个小组在进行招募,但他并不符合任何一项实验的条件。
尽管如此,他依旧选择了一项研究进行预约,其内容关于主动不参加上传者。
无所谓,何喻之心想,只要能进入园区就好。剩下要做的,就是关注智械大使的浮空车,并跟去附近捕风捉影。
尽管如此,他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方面,白修辰得躲去旧城——他若是乔装打扮一番,应该不会在磁浮上被人发现。另一方面,何喻之自己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咬紧牙关,伸长手臂,将头显拉过来戴上。他得提前发布《造声》,尽管现在其中只有五个作品,仅能算得上一部EP。
他给最后一首曲子收了尾,又考虑起发售的模式来。他没时间打印实体专辑了,于是直接进行了线上发售。由于税务与版权的原因,他无法借用别人的银行账户,因而无法获利。但他并不特别在意,毕竟如果他日后搬到旧城,变作真正的流放者,钱就成了真正的身外之物。
他还得把雪花留给母亲;这件事,得等天亮再跟她说。
这样想着,他摘掉了头显,却听到了白修辰的声音:“睡不着吗?”
“嗯,”何喻之道,“刚看了会儿视频,现在打算睡了。”
“看视频为什么要用头显?”白修辰又问。
何喻之轻叹了口气。他本不想提前与白修辰讨论这件事情;思来想去,他却终于藏不住秘密。他承认自己是在上传专辑,并将这样做的理由和盘托出。
“我说过不会同意你去的。”白修辰道,“况且,你觉得接近智械大使会很容易吗?”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何喻之反问道。
“如果他们又把你抓走了呢?”
“……所以我让你躲到旧城去。”何喻之回避了问题的重点。
“那你自己呢?”白修辰不依不饶。
“我会说我迷路了。”何喻之低声答道,透露出明显的心虚。其实他根本就没做好准备——他现在被杨东来重点关注了,万一被定罪可能还会影响江止岚。这意味着他必须倍加小心。
白修辰在黑暗中覆住他的手,道:“一定还会有机会的。为什么你这么执着呢?”
“因为这是你的愿望啊,”何喻之真诚地说道,“而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也帮不上忙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白修辰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的右臂轻轻地搭在了何喻之的肩头。
他的动作是那么小心,仿佛一片羽毛落在何喻之身上,没有加重任何痛感,但令何喻之感到异常心安。
——直到白修辰如是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
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何喻之的抗议无效。
“如果你觉得我可以乔装打扮,乘坐磁浮去旧城,那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混入研究所。”白修辰道,“他们的外层监控有专人负责管理。我可以令他陷入昏迷,并为你指路。”
“你说,‘令他陷入昏迷’?”何喻之问道,“难道你要把他打晕?”
“当然不会,”白修辰忍俊不禁,“我会用纳米细丝让他做一场美梦。不过醒来之后,他什么也不会记得。”
“你确定……你自己不会被发现吗?”
“当然不会。我可以站在监控盲区里。我也会通过画面指挥你在盲区里行动。”
何喻之点了点头。
“但是,”白修辰又道,“一旦脱离了外层监控的区域,你就得靠自己了。他们大概率会使用机密楼层的会议室,但外层监控无法覆盖到机密楼层。我会给你打印一件研究员专用的白大褂,到时候记得披上。”
何喻之正想说好,却又被白修辰插了话:“一定要保持距离。宁可失败,也不要逞强。”
***
何喻之怀揣沉重的心情陷入了沉眠,并梦见了熟悉的催眠曲。
没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他睁开眼来,发现白修辰已经离开了床铺。一件崭新的白大褂正挂在椅背上,胸口绣有科沃斯研究所专用的蛇形图案。
睡眠不足令何喻之的头颅胀痛不已,但他并不打算麻烦白修辰。他服用了止痛胶囊,并将雪花送往了母亲的住处。他告诫母亲不必担心,说自己的症状一直在起伏;等什么时候好转了,会再来把雪花接回去。雪花蹭了蹭他的面颊,似是能够理解他的决定。
他没有久留。回家之后,他与白修辰确定了终版计划,并用僵硬的右手亲自为他选了衣服、梳了发型。白修辰摘下眼镜,戴上了口罩。
何喻之笑着打量着他:“你这样子,估计絮语的成员们都认不出来。”
人型智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转过去,将折好的白大褂放入何喻之的书包内,并将它挂在轮椅上。白修辰合上双眼,似是在检查时间,道:“你应该出发了。”
***
何喻之望着白修辰的身影消失在大门背后。他依旧能在唇上品到对方的温度。
罢了,现在不是留恋的时候。
他感受到血流撞击着鼓膜,祈祷着一切顺利。
根据计划,何喻之并不该与白修辰同行。于是在一个多小时后,他率先到达了科沃斯研究所的园区,获得了研究对象的吊牌,并进入了168层的实验室。
“你是主动不参加上传者吗?”研究员问道。
何喻之点头表示同意。
“为什么坐轮椅?”研究员又问。
“脚崴了,正在保守治疗。”何喻之道出了事先准备的理由。
那研究员用仿脑元件做了记录,又简单地讲述了实验安排,便请何喻之躺上了核磁共振仪。
四十多分钟的噪声过后,何喻之完成了他的实验。此时天色才刚暗下来,走廊里都是刚下班的工作人员。何喻之便躲去了茶水间,与白修辰发起消息来。
白修辰说他已经到园区了,正在展区假装参观。等下班时段结束后,他就会开始行动。
何喻之看了眼时间,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窒息感。
约莫二十分钟后,走廊的人流量降了下去。何喻之探出头去张望着,没想到却被叫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何喻之回过头去,发现来人正是之前那位研究员。何喻之便道自己是在等朋友。
那人面色狐疑,好在没有多问,转身进入了电梯。
就在这时,何喻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白修辰:我进入监控室了。
何喻之:这么快?都还顺利吗?
白修辰:当然。有动向的话,我会及时提醒你。
逼仄的茶水间令何喻之感到压抑烦躁。他鼓起勇气,回到了走廊上。透过实验室的落地玻璃,他注意到还有部分研究员并未下班。
他便躲到一根柱子背后,朝向窗外,俯瞰起整个高科新城来。他注意到有不少浮空车刚刚起飞,纷纷亮着红色的尾灯。渐渐地,这片红色的灯光远去了,融入了市区的霓虹。
然后,他注意到了一对白灯。起初,它们只是一对若隐若现的光点,不久后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耀眼,直至从研究所侧上方掠过。
何喻之本以为那是路过的浮空车,没想到手机又收到了消息。
白修辰:大使到达了顶楼停机坪。
何喻之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戴上一只耳机,将手机挂在胸前,开启了视频通话。
“现在是什么情况?”何喻之悄声问道。
“他们去了……215楼,但那层楼不能直达。我看看……你可以去173楼换乘,因为那层没人。”白修辰道,“同样的道理,记得坐货梯。”
何喻之便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行驶过去。他在一处死角披上了白大褂,还从开放式办公区域捡了一份文件捧在手中,当作道具。
正如白修辰所说,货梯内空无一人,173层亦是如此。何喻之根据盲区路径前进着,徒留轮椅运转的声音在空间内回响。
行进到一处实验室旁时,何喻之却停了下来。像是受到了蛊惑,他朝落地玻璃驶了过去。
“别靠太近,”白修辰警告他道,“小心被监控——”
白修辰噤了声。
这间实验室里放有多台机械臂与3D打印机。但重点并不是设备,而是台面上架起的物品。
何喻之看见了一只类人的手。它的表面似是覆有肌肤,但在截断处连着电线,还接通着赤色的液体。
类似的还有一系列脏器;它们全都被固定在架子上,连接着电线与仿造血液。一对眼球正在漫无目的地旋转,肠胃在极缓地蠕动,心脏也在有节奏地缩放。它们的表面全都附着有一层黏腻的透明液体,反射出昏暗的光线。
不远处的钩子上挂着一套不完整的机械骨架。部分触手般的肢体被人为拽出,无力地垂着。
再过去的台面上铺着一块不完整的仿造人皮。台面顶端则有一个正方形的培养仓,其中悬着一颗头。头皮的部分被完全移除,露出大脑与仿脑元件,其中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线。人脸随着液体的流动转了过来。她紧闭双眼,面孔浮肿,但可以看出正是希尔达。
何喻之不敢说话。他退回到安全的区域,努力不朝实验室的方向去看。
他继续往高层货梯的方向前进,并路过了一个新的区域。这时,他终于忍不住往实验室里扫了一眼。他看见了三个两米高的圆柱形培养仓,其中泡着另外三名人型智械——
包括前一版白修辰。
他未着片缕地漂在那里,连接着电线,毫无生气,但也正因如此更似一尊古罗马雕像。
“也许他还活着。”另一个白修辰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他的语气显得毫不经意,仿佛眼前的个体与他毫无关联。
“他们在研究你。”何喻之提醒他道。
白修辰轻笑一声。
何喻之推动操纵杆,离开了这个区域。
高层货梯就在拐角处。
“没人,可以进。”白修辰道。
何喻之便小心地驶了过去。
“再往上就是机密楼层了。”白修辰低声道,“除了大使一行人外,还有几组研究员在215层开会。你务必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你也一样。”
何喻之装作平静的模样,实则感到胸口紧绷,喘不过气来。他的肢端发冷,双耳嗡鸣加剧,不知是由于病情恶化,还是由于紧张。
他本想再与白修辰多说几句话,却只觉得大脑空白。
没事的,他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拿起手机,向画面中白修辰的拟真形象点了点头。白修辰也以微笑回应了他。
何喻之迟疑片刻,最后望了对方一眼。接着,他按照计划关闭了视频,并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他的鼓膜胀了起来。很快,他听到了叮的一声——215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