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荒原的流放之歌 第33章 第 33 章

白修辰正要离开电梯，何喻之就朝他使了个眼色。白修辰心领神会地退了回去，他的面孔随着强光消失在了合上的金属门后。

但走廊中还有一处光源。它正来自于何喻之公寓的门缝。

“你们在做什么？”何喻之警惕地问道。

“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一名战略信息部员慵懒地说道。

这时，公寓大门被完全推开。从中走出来了两名部员；他们一人抱着白修辰的合成器，另一人拎着他的小提琴。

“没搜到其他的可疑物件吗？”门口的部员问道。

拎着小提琴的部员道：“没有。而且里面那只猫总是咬我……”

何喻之紧张得快要忘记了呼吸。他们果然没有发现那台3D打印机吗？

“之前跟踪我的人，是你们吗？”何喻之问道。

“没错。”之前那个慵懒的部员答道，“上面本来放弃了追责，但研究所的人催得紧，所以我们还是来了。”

他掏出脉冲手铐，向何喻之走来。

“等等，”何喻之道，“让我回家……用下厕所。”

那部员狐疑地挑了挑眉，最终还是默许何喻之走了过去。

何喻之回到公寓里，发现东西被翻出来扔了一地，连面粉袋子都被拎了出来，粉末洒出来大半。雪花正躲在衣柜的角落里，牢牢地扒在折叠成猫玩具的3D打印机上。

何喻之没敢做过多的停留。迅速的思索过后，他将轮椅停靠在门廊上，接着扶着墙进入了洗手间。

他掏出手机来，给白修辰发送消息道：战略信息部搜查，切勿回复。

然后他删掉了与白修辰的聊天记录，以及对方的号码。

何喻之假装冲水洗手，这才离开洗手间。他摸索着墙壁，合上大门，从容地走向了拿着手铐的战略信息部员。

***

这是何喻之第一次乘坐浮空车。

他俯视着酣眠中的城市，心中切不断对白修辰的担忧。

白修辰会躲去哪里？他会安然无恙吗？

战略信息部又会如何处置自己？

何喻之不敢乱动，因为大幅度的动作会触发手铐中的电流。于是他只是静坐着。他感受到自己双眼浮肿。在这个本该休息的时刻，他却毫无倦意。

他想到了刚才那幻梦般的光景。纵然是虚假的，他不希望那成为他最后关于快乐的回忆。

他尝试询问部员自己为何被捕——那些东西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部员们却什么都没透露，只说他们是在按照命令办事。

浮空车驶近一幢漆黑的摩天大楼。这就是战略信息部的所在地，全新邦联唯一一幢没有地面入口的建筑物。

何喻之一直不理解战略信息部为何需要整整一幢大楼。毕竟，该部门创立的初衷即是为了处理与智械联合体相关的情报，而现在人类已与智械休战多年。如今，或许其唯一的重大职责，即是管理那枚涉及整个智械联合体的断电按钮。

小的时候，何喻之并不理解为何人类不直接按下那枚断电按钮，毕竟电力是智械的命脉。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智械也拥有制衡措施——它们在空间站设置了足以摧毁人类文明的核弹头；一旦联合体被断电，核弹就会被触发，反之亦然。这种相互的制衡，即是休战的基础。

而人型智械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战略信息部对此事如此重视吧，何喻之猜想着。

他望见大楼顶部一扫而过的雄鹰标志，又望见某层的透明隔板降了下来。

浮空车向那缺口处行驶过去，通过了安全扫描，并在车位上停稳。

螺旋桨停止了旋转，车门也翻了上去。

“该下车了。”一名部员说着，毫不留情地将何喻之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

部员们架着何喻之穿过了空无一人的走廊，将他关入了一间没有窗户的白色审讯室，并不出所料地收走了他的手机。

戴着手铐的何喻之坐在长桌边。没有人告诉他需要等待多久，又会等来什么。

天花板一角有个探头；何喻之相信自己正在被人监视。于是，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逐渐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他的肚子叫了起来。不久后，这种空洞感化为了一种尖锐的刺痛。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困了起来。于是，他双手交叠，趴到了桌上。

就在他的双眼即将合上的刹那，有人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何喻之撑起身体，发现来人正是当初在病房候着他的那名黑衣男子。

“怎么又是你？”何喻之疲倦地问道。

那人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即走到长桌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说过，我专门负责你的案子。”他答道。

何喻之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你为什么要偷智械的东西？”黑衣人问道，他的声音充满压迫感。

“我只是想拿回……”何喻之停顿片刻，“我想拿回朋友的所有物。”

黑衣人的嘴角微微抽动：“1489354-657是你的敌人，不是你的朋友。不要搞错立场了。”

何喻之没有说话。

“——当然，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人类的叛徒。”那人补充道。

何喻之也笑了。他复活了一个智械；从传统意义上而言，他确实已经是人类的叛徒了。

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身份的概念本就不该是非黑即白的。

而且，他不能承认自己是叛徒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希望白修辰活下去。因此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还有些问题想问。

“你们为什么需要那些东西？合成器、小提琴……对于你们来说，根本就无异于废品吧。”何喻之假装不经意地说道。

“当然不是废品，”黑衣人道，“那些都是智械联合体生产的物品，其中说不定用到了值得研究的技术。”

“这也是科沃斯研究所的业务吗？”何喻之道。

“别问不该问的问题，小心罪加一等。”黑衣人警告他道，说罢合上了双眼。

何喻之只得噤了声，静静地等待对方操纵仿脑元件。

半晌，那人开口道：“你窃取意识管理所的所有物，被判危害新邦联安全罪——”

“等等！”何喻之打断他，“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

“你是否认罪？”那人机械地问道。

“我需要一个律师。”何喻之努力压制住情绪答道。

“根据新邦联战略信息安全法，你没有这个权利。”

何喻之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的黑衣人；他不相信有这种规定。

“你是否认罪？”那黑衣人原封不动地重复了前面的问题。

何喻之深呼吸着，试图平复自己的心跳，以进行冷静的分析。部员们没有收走3D打印机，这意味着他们并不能在既有物品里找到什么值得研究的技术。而找不到这样的技术，就意味着他的窃取行为并未威胁到新邦联的安全。

于是何喻之说道：“如果你们找不到危险的技术，那就无权判我危害安全。”

“你拒绝认罪，对吗？”

何喻之不清楚拒绝认罪会有什么后果——他会被关起来吗？会被关多久？他会被处死吗？

他并不害怕死亡，但他害怕留下白修辰一人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里苟活。

他承认自己有些动摇。

“认罪会减刑吗？”他终于问道。

黑衣人却没有说话。

何喻之蹙了蹙眉。

这分明是一场赌局；无论做出哪一种选择，他都将迎来未知的混沌。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而他能想到的最速方式，即是无罪脱身。

既然如此——

“我不认罪。”何喻之盯着那人，坚定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门又开了。外面进来了两名部员。他们与桌子对面的黑衣人交流几句，然后走向何喻之，将他架起来，带出了审讯室。

***

何喻之被解开手铐，关入了一间禁闭室。这个空间与他家的洗手间面积相当，四面墙都是光秃秃的水泥。他看不见外面，只有一个熟悉的探头在注视着他。

他靠着墙，蜷缩着坐在坚硬的单人床上，盯着角落里那个简陋的金属马桶。

他不想去思考自己做的选择正确与否，便只是在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种种画面。

部员们说，只要他认罪，就能从这里出去。

可何喻之相信，从这里出去，不过会被转移到另一处牢房罢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需要自己认罪？

何喻之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他的困意加重了几分，于是他和衣躺下，目光回到了屋角的探头上。

隔着薄薄的床单，硬板床硌得他生疼。饥饿带来的胃痛还在加剧。还好他现在的健康状况比较令人满意，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段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睡了过去，还梦见了外婆的催眠曲。

然后，恍惚间，他听到了锈蚀铰链的吱呀声。

他睡得很浅，于是很快地睁开眼来，发现禁闭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名黑衣女子。她胸口别着鹰头徽章，腰间配着一把枪，气质飒爽。

何喻之盯她的面孔，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江止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