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流淌着污水的巷道,连路灯都照不进的地方,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扶着墙眯着眼,跌跌撞撞往前走着。
男人穿着一身崭新没有褶皱的西装,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有格调的成功人士,但脖颈上戴着的大金链子,实在惹眼且与服饰风格相差甚大。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走动,只有喝醉的洪英杰还在外面,他刚刚在跟众多好兄弟一起喝酒畅谈人生,与他们分开后,也没有选择打车,而是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路回家,反正家里已经没有能人管着自己了,多晚回去都没有关系。
他在内心窃喜的同时,对于自己以后的自由生活感到由衷欢欣。
男人的家就在这条巷子后边,在一栋破旧的老居民楼里,这片区域挨着城市中最昂贵的楼盘,在这里生活的人们,都曾经有过一场泼天富贵,几乎是唾手可得,但也因为贪婪,他们想要更多,选择当一段时间钉子户,去获取谈判的主动权,然而最后的结果是一败涂地,他们的贪婪并没被开发商成全,所有开发都绕过了这片区域,他们最终成为长久的钉子户,成为了历史的一段遗留,被戏称为“新月湾”这位月宫仙子身上的“狗皮藓”。
这里居住的人,因为这件事,大体是贫穷,却也最渴望成功的,洪英杰赫然在列,心比天高是贯彻他一生的性格。
男人顺着记忆摸到了自己住的老式居民楼,一脚踏上了低矮平缓的阶梯,慢慢吞吞地往五楼爬,如果有人在一旁观看,就会发现男人爬楼的动作,就像是一只瘫痪的狗,他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楼梯扶手上。
空荡的楼道里很安静,静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也能听见,男人移动的脚步声与沉重的呼吸声,也分外清晰,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吃力地爬着楼,喘着粗气大张着嘴,隐隐能看到男人那被烟酒过度侵蚀,而发黑的牙齿。
突然,楼道里响起一道能把所有睡梦中人惊醒的铃声,它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悠远而嘹亮。
“喂,谁啊?”
洪英杰第一时间按下了通话键,可那边却没有人回答,而是传出一道粗喘的声音,跟男人此前的喘气声很相似,就像是万籁皆静的夜里,他自己拿起电话打给自己一样。
酒气上头的洪英杰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哪个兄弟的恶作剧,极其没有耐心地吼道:“谁啊!说话!”
“我看到你老婆了……她……活了!活了!”
洪英杰刚吼完,就听到对面因为极度恐惧,变得又尖又利的叫喊声。
虽然对方因为恐惧,声音与平时不大一样,但洪英杰还是听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好兄弟甘同打来的。
“你他丫有病吧,大晚上不睡觉说些奇怪的话,还打电话烦我,无不无聊?行了,就这样,挂了!”
洪英杰没大听清甘同喊的是什么,只听到类似“火了火了”这种意义不明的话,便以为是对面发神经,酒气上涌时情绪最是激动,把人骂了一顿后挂断电话。
这个插曲过后,男人把手机塞回裤兜,重新往家的楼层爬去。
以前晚归,不管家里门外,总有小灯为男人常亮,生怕他看不清路。
可自从他老婆曹秋萍死后,曾经常亮的小灯再没人点亮,门外一片漆黑,开门后仍然是漆黑一片,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不像个家的模样。
再加上家里的儿子又是个混的,成天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没他妈管着,更是一走几天都不回家,让这个家显得就更冷清,只有洪英杰孤孤单单一个人。
洪英杰关上门后,把鞋子袜子随便一脱一扔,也没开灯,直接摸着墙壁就回房间休息。
此时的男人已经很醉了,一沾上床,立马就闭上眼睛睡大觉,什么死去的人?什么活着的人?他通通都不管了,唯有睡觉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时间来到后半夜,洪英杰感觉喉咙里好似火烧一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只觉头疼得厉害,喉咙也干渴地厉害,想要喝一大瓶水,最好还是冰镇过的。
“我渴了,给我去冰箱里拿瓶啤酒。”
朦胧间,男人像往常一样说着命令,伸出手推了推以往睡在身边的人,等推了个空,并且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应答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老婆已经死了。
家里面一片死寂,以前那拖沓着鞋子到处走来走去,女人埋怨唠叨的声音,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想着,男人心里面产生了一丝悔意。
意识到家里没人能给自己拿啤酒,洪英杰从床上爬起,驱使着身体亲自去冰箱那边拿酒,这一喝又是两瓶下肚,冰箱里的酒都喝没了,他才晕晕乎乎地又回到卧室,爬到床上。
爬上床的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躺下睡觉,反而神经兮兮的,在除他以外无人的卧室里左看右看,然后猛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拉链一扯开,里头满满当当的,是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
这些都是曹秋萍意外死亡后,保险公司赔偿的钱,突然暴富的男人兑换了一部分现金藏在床底下,有事没事就拉出来数一遍,越数心里就越舒坦,先前的悔意,就像是夹在下水口的一根头发丝,稍微用水一冲就消失不见。
洪英杰拿了几沓码在枕头底下,把蛇皮袋重新塞回床底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躺下睡觉,迷糊间说起了胡话。
“明天……我一定好好送你……”
话还没说完,人又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男人隐约感觉到冷。
初春早晚温度低,洪英杰家住在顶层,平时家里都是习惯关窗户睡觉的,感觉到冷后,男人在睡梦中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窗?
最后隐隐约约想起自己好像关了窗户,就伸着手往床的另一边摸,想把被子摸过来盖上,可这床就像是大了数几倍,怎么都摸不到边沿,也摸不到被子,他只能在寒风中颤抖着身体,蜷成一团继续睡。
与此同时,洪英杰听到了从外面传来,踢踢沓沓走来走去的声音,就好像有几十个人一起在同一块地方走来走去,脚步声凌乱又嘈杂,听得男人只感觉烦躁。
“有完没完!大晚上这楼上不睡觉走来走去神经病啊!”
洪英杰半梦半醒地嘟囔着,只感觉很累很累,身体沉重不堪,但他既累得睁不开眼睛,也因为声音睡不着。
脚步声后面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本该反应激烈的洪英杰,却在脚步声越靠越近的时候逐渐地消停入睡,哪怕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推开房间门,坐到床上,感官却像麻木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冷。
在寒冷中男人神智不清地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一个人睡的位置,习惯地嘀咕道:“那么晚了还不睡?明天不用上班啊?”
一道透明的人影出现在床边,通红死寂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男人,看了很久……很久……
另一边的书店,被程梦书困住的鬼魂曹秋萍,小心翼翼地看着柜台上一边盯着自己,却又一边忍不住犯困的小狐狸。
终于在它一次闭上眼睛,很久都没睁开的时候,曹秋萍忍不住在心里呼唤起之前救自己于水火的人,因为不知道对方叫什么,所以她就暂时以“仙人”来称呼对方。
“仙人仙人,能不能来帮我一把,把我从书店弄出去,我不想就这么去地府投胎。”
曹秋萍在心里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几回,却没有见到那个想看见的人出现,反而是看到八宝因为睡糊涂了,把头磕在台面上,疼得一下子瞪大眼睛,清醒了许多。
八宝摇了摇毛茸茸的脑袋,看着不远处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怎么老实的女鬼,用稚嫩的声音恐吓道:“我告诉你,你可别想着跑,敢跑八宝就用爪子抓你!把你抓得稀巴烂!”
结果刚放完狠话,小狐狸脑袋直接栽到台面上,发出好大一声动静,身子一动不动了。
“?”
发现这一情况曹秋萍心里一惊,担心那狐狸出什么问题,凶巴巴的书店老板回来会找自己麻烦,“喂,你怎么了?”
“放心,它只是睡着了。”
熟悉的男声在书店响起,曹秋萍闻声看向门口,果然那里站着之前那个广袖华服的男子。
只见他穿门而入,走到曹秋萍面前,看着环绕在她身边的圈,露出饶有兴味的笑,“我就奇怪,效果为什么一下子减弱,原来是功德金光的影响。”
“什么?”曹秋萍被男人的话说得一阵迷糊,什么东西效果减弱了?什么功德金光?
男人并没有回答曹秋萍,而是自顾自地问了句,“这个圈,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书店主人给你设下的吗?”
说起这个,女鬼就一肚子怨气,“没错就是他,他趁着我没有防备偷袭我!”
曹秋萍并没有说对方给自己食物的事,毕竟因为专注两盘食物被困住,还是说被偷袭好听一点,她还是想在仙人面前留一点面子的,虽然结果都是一样。
“我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厉害的人物……”男人喃喃着,随即伸手想要触碰泛着金光的圈。
“别!它会弄伤你的!”曹秋萍来不及阻止,就见对方的手碰到了圆圈。
然而男人并没有像她那般,露出疼痛的神情,反而像是在触摸一个普通的圆圈,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更甚至他还好奇地摸了又摸,过没多久,金圈就像是被汲取了电量一般,消散了。
男人看上去有些遗憾,“真是太久没有见到,那么纯粹浓厚的功德金光了。”
而间接让曹秋萍恢复自由的男人,在下一秒踱步来到柜台,伸手好奇地摸了摸卧在台上的小狐狸,在连续摸了好几下后,手却突然伸到狐狸脖子那里,十指猛地收紧。
“!”
曹秋萍一脸惊恐地看着男人,只见他一面微笑,一面手指持续用力。
“真是有趣的生灵……”
手上突然一空,男人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小声说话,明明刚刚还摸到了属于小动物的毛茸触感,但在手用力收紧对方脖子时,那种触感一瞬间消失,就像是光从手上溜走了,而台面上的小狐狸也消失不见。
在感叹八宝存在神奇的同时,男人的目光顿时被台面上,一本散发着莹莹光芒的抄写本吸引住……
大概十五分钟后,书店重新恢复平静,不过里头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台面上的一本书。
与此同时,作为书店主人的程梦书正在警察局里,接受着警察的询问。
“当时车子冲入河里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程梦书想了一下,便将自己当时观察司机的发现告诉对方。
“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负责询问的警察一头雾水,不明白大晚上司机看到什么能那么怕,难不成还遇鬼了不成?
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位女警察,对着询问的那个警察说了句,“老陈,询问先停一下,这个案子有别的部门接手。”
“哪个部门?”
“特殊案件调查组。”
老陈是警局的资深知情人员,一听这个部门名字,马上站起身,之前问了半截的问题也不管了,直接跟着女警离开,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程梦书有些发愣地看着两人离去,对于自己的去处无从得知,只能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特殊案件调查组?从没听那家伙提起过,什么时候有的?”
正疑惑着,程梦书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有人正快步地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从脚步初步判断,那人估计还是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性格。
想着,房间大门猛地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胡子拉碴,五官看起来很有男人味的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