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到处都是人,徐方好和乔平乐跑去三号窗排红烧肉,夏黎先去占位置,林成旭和梁予桉去外面小卖部买饮料。
林成旭往前走到梁予桉身边,梁予桉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林成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右边的二号窗,除了乌泱泱的一堆校服,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老梁,看什么呢?”
梁予桉回过头,脸微微泛红:“没,没看什么。”
林成旭又朝那边看一眼,弯弯唇,揽过梁予桉的肩:“那走吧,去买饮料,我请客。”
梁予桉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又忍不住朝右边偷偷看,刚刚那道高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
晚上八点四十五,第一节晚自习短暂下课。
四中的晚自习向来都是要上课的,周一到周五安排得满满当当,唯一的一点空闲就只有午休那短暂的一小时。偏偏有些时候这一小时也无法休息,不是磨在早上五节课的作业上,就是困在其他老师的占领中。
因此这短短十分钟的喘息时刻,等着老师一走,教室咋呼得如同湖里乱跳的鱼。围着一起赶忙抄作业的,藏着后边桌肚里玩手机的,还有趁着这点时间忙着问问题的。
夏黎刷着地理卷子,突然听着旁边人腾地一下站起来,这声音沉在一片喧嚷里可能没什么,但夏黎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夏黎朝外面看了看,走廊上除了一群打打闹闹的人影也没什么其他,她又转回去仰头看着梁予桉。
“夏夏,我出去一下。”梁予桉没有回她,掉下这句话,起身朝门口走去。
夏黎愣愣地点头,应了声“好。”
等梁予桉走出教室,她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还是有点懵。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梁予桉情绪波动的这样大。
教学楼的后面有一道幽径的鹅卵石小道,道子两边载了很多树,一到晚上,影子打下来落在地上交错层叠的跟个鬼影子一样。可偏偏那条小路是通往音乐楼唯一的近道。
徐方好跑去办公室交作业,却被化学老师指挥着去音乐楼下面的资料室领卷子。她看着这厚厚一沓,苦恼极了,感觉自己跟个流水线生产的女工一样,人家女工还能偷偷懒领个工资,她除了这个卷子就是那个考试,日复一日,唯一的盼头大概就是半个月后的暑假了。
路灯忽然闪烁一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前面传来。
“同学,”梁予桉尽量快步追上前面那个背影,又喊大了一声,“同学,等等。”
前面的影子一怔,转过来,是昨晚音乐楼的那个女生。
她站着白色的灯光下,把那张冷淡的脸照得更加锐利,她问道:“叫我?”
“嗯。”梁予桉喘了几声,走到她眼前,点点头。
“干嘛?”
梁予桉缓了缓,正正身,温声笑起来,郑重道:“昨天晚上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
女生显然没想到梁予桉会说这话,那双冰凉凉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亮光:“你叫我就为了给我道歉?”
梁予桉脸色很白,发色偏棕,眼睛也是棕色,白光下像是一颗棕色琥珀,亮晶晶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色边框的圆眼镜。
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攥着自己的校服衣角:“昨天我有点没太反应过来,歉道得可能也没有诚意,本来我想白天给你道歉的,但也忘了问你名字和班级,刚刚在走廊我看那身影像你就追了过来。同学,真的很抱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梁予桉总觉得女孩的眼睛像是有点笑意。
可能真的是他的错觉吧。
那女生并没有丝毫别的表情,只开口说道:“我叫任嘉悦,高一二班的。”
梁予桉笑了,他松开紧攥的手:“我叫梁予桉,高一一班的。”
任嘉悦点点头。
梁予桉又道了一声歉,这次前面加了姓氏:“任同学昨晚真的很抱歉。”
任嘉悦:“嗯,我收下了。”
野猫溜边惊动树丛,蝉鸣吱吱作响,月光下的两个影子干瞪着眼。
“你还有事吗?”任嘉悦先开口打破沉默
梁予桉摇摇头:“没有。”
“那我先走了。”
“好。”
任嘉悦转身离开,朝着后面的音乐楼走去,里面还有艺术生在上课。她的背影挺拔,穿着普通的校服走在白色路灯下,也像只骄傲的白天鹅。
“老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叫声。
不仅把梁予桉怔住,连前面的身影都微微一顿。
梁予桉转过身问:“方好,你怎么在这儿?”
徐方好掂了掂手里的化学卷子,苦命道:“派发头秃符。”
梁予桉被她逗笑:“要我帮你拿一点吗?”
“不用不用,这点我还是拿得动的,”她摇摇手,两眼一斜八卦的眼神亮起来,“不过,我刚刚可都看见了?”
“刚刚和你说话的那女生我认识,是二班的任嘉悦,长得可漂亮了,成绩也好,每次考试都能稳在年纪前十。不过听说她性格有点冷,也不太爱和别人说话,每天都独来独往的。”她话一顿,凑近问,“所以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梁予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话,只一个人在那儿小声嘀咕:“她性格也不冷啊,挺好说话的。”
“什么好说话?”
走到教学楼楼梯口,上课铃终于响了起来。
梁予桉扶着徐方好的肩膀,把她推向三班的教室:“好了方好,上课了,快回教室吧。”
“不是,你还没说呢。”
梁予桉说了声“拜拜”,人转身走上楼梯,一丛一丛的人影朝教室跑过来。
徐方好被困在人流中,只能大喊着:“哎!老梁!我还没问完呐!”
等她转身过,后面正巧站着化学老师:“都打铃了,你还杵着这儿干嘛呢?”
徐方好装乖一绝,弯起眼就笑,双手递上去:“等着给您卷子。”
化学老师拿过卷子,朝里面扬扬下巴:“行了,快进去吧。”
“好的。”她点点头,立马提溜进教室。
八卦没八卦完,郁闷了一节课的徐方好熬过最后几秒,铃声一打眼睛终于亮起光来。
三个人站在老地方等楼上两个人,梁予桉一下来甚至还没走完楼梯,徐方好就跑了上去,挽起他的胳膊,那双大眼睛又开始扑闪,给剩下三个人看得满脸懵。
尤其是乔平乐。
徐方好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撇撇嘴巴:“你就告诉我吧,我都郁闷一节课了。”
梁予桉对她无奈笑了笑:“真没什么,昨天晚上不小心打扰到了她,今天就只是和她道个歉。”
乔平乐跟在他俩身后,拼了命地伸长脖子也没听到一点声音。
他实在忍不住,跑过去挽起梁予桉另一个胳膊:“说什么秘密呢?加我一个。”
徐方好推着他:“你过来干什么?这是我们俩的事!走开走开!”
“小时候都喝一碗粥的人,这时候你跟我分你我了!徐方好,你忘恩负义!”他拉着梁予桉往自己那边倒,“老梁,别跟她玩了,咱俩玩。”
徐方好:“不,老梁,你别理他。”
梁予桉被他俩一左一右地拽着摇摇晃晃到校门口也没消停下来。
夏黎和林成旭走在最后,她问:“这是怎么了?”
林成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回想起梁予桉午饭时的神情,“不过我觉得老梁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夏黎点点头:“我也觉得。”
林成旭伸展胳膊,朝夏黎歪歪头:“你要问吗?”
“不问,”夏黎也问他,“你要问?”
“不问,”他回过头看着前面的梁予桉,“老梁的性格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就算再怎么问他不想说也不可能问得出来。不过我看他今天那样这个不对劲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我也这么觉得。他今天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出去了一趟。”
“干什么去了?”
“你不是说不问吗?”
林成旭笑着眨眨眼:“向小方好学的,八卦一下嘛。”
“我也不知道,”夏黎回想起梁予桉当时的表情,“但他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说实话我已经很少看到他脸上有那样的笑容了。”
因疾病缠身的梁予桉从小就像个报警器一样,大人们不愿意自己的小孩和他玩,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一发病还要惹得自己一身错。小孩子呢,不明是非,却最有胡说八道的本事,因为他们小,甚至犯了错都可以轻轻揭过,把言语辱骂和孤立说成同学之间的打闹。
敏感的小鱼恐惧人群,一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谁都快。
慢慢的他开始长大,开始努力适应人类社会,知道了面具如何带起,懂得难过如何藏匿,再之后,似乎一切的情绪都伪装在那副温柔的笑容下。
晚风吹过少女冰冷的眼睛,任嘉悦坐进车后座,朝前面的司机张淮说:“淮叔,先别开车。”
任嘉悦透过车玻璃,看着校门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
他现在摘了眼镜,那双棕色的眼睛没有遮挡,袒露在灯光下。校服外套裹在白色短袖外面,拉链拉到了顶端,刚好挡住一点下巴,少年清瘦的脸庞似乎比校服的颜色还要白。
白得有些死板。
任嘉悦绷紧嘴唇。
就如同梁予桉这个人一样死板。
“小悦,要跟上吗?”前面的张淮突然出声。
任嘉悦转过头,不明白:“跟什么?”
张淮笑了笑,调亮车内的灯:“你不是在看那个男生吗?长得挺清秀的。”
任嘉悦眨了下眼:“我没有。”
“放心,淮叔站你这边,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任嘉悦又朝外面看了眼,那边五个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起,各自骑上车,还在吵吵闹闹,清朗的笑声从车边略过,沉在浓浓夏夜中悠扬回荡。
任嘉悦低头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淡声道:“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