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世界的距离 第34章 α世界线（中）

宿谌，伊塔白·蓝斯顿。

毕华对这两个名字有点印象。两年前，在一场学术交流会上，作为主讲教授之一，他有义务解答在场人的疑问，而正是这场问答，便让这两个名字刻在了他的心里。

倒不是说他们提了很多问题，而是……而是他们提问的角度比较刁钻，同时，他们提出的问题也挺富有创造性——简而言之，就是他一时回答不上来。

“毕教授，”高高的，长相英俊的年轻人问，“真的存在一个物理原理与我们现在不一样的世界吗，如果是，那我们如何运用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知识回到原世界？”

还未等他回答，他身边的、比他矮快半个头的年轻人用一种平淡却很礼貌的语气问道：“还有，毕教授，可否请教您一下，就是研发或找出可以控制人的自由意志的物质的可能性？”

毕华：“……”

他能说这些问题都是很异想天开的吗？

不过尽管听起来十分荒谬，但在物理学上，某种意义上讲，没有概率为零的事件。因此，他只好诚实的说：“首先，与其说是世界，我更倾向于‘宇宙’，也就是存在一个物理规律与我们现在不一样的宇宙，不过这里面的问题比较复杂，因为不得不谈及到宇宙诞生之前论及大爆炸学说。”

接着，他又看向伊塔白：“而关于自由意志这一点，由于现在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物理学家都在讨论物理时会避开意识，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事毕华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在那之后他们便没有了任何交集，不过鉴于听到他们的名字后自己并没有多么惊讶的反应来看，或许他一直坚信着：他们在未来一定会做出了不起的成就。

“陶雪”，他打断了对面的话，“最近就联系他们一下，如何？”

“就等你这句话，”电话对面的陶雪笑了一下，“我已经联系好伊塔白了，他明日就会到末城，等到了后天，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毕华惊讶于她的效率：“这么快？”

“还好吧？”陶雪补充道，“他是陶河的朋友，再怎么说我也会和他有所交流。”

“那后日就我和张留一起去吧，伦娜应该已经回国了。”

“嗯。”陶雪答应道。

黄晕倾斜铺展于天空，霞光穿过燕雀，堪停在陶雪的脚边。

她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挂了电话后，她又回神，盯着桌子上的一张照片，良久，她叹了一口气，继而望向无际的落日与新叶。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在接下来的这两天里，她会把自己封闭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独自一人，把以前的回忆不厌其烦地再舔拭一遍——因为明天是她的弟弟，陶河的忌日。

两天后。

最后他们决定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咖啡馆。

为了更好的交流，他们包了一间包间。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当他们把门关上后，外面的喧闹便瞬时不见。

“毕教授，又见面了。”对面的俊秀的年轻人对毕华颔首说道，紧接着，他又看向旁边的张留，“很荣幸见到你，张教授。”

“过誉了，”毕华笑着说，“现在是我们在请教你关于帕元素的性质。”

帕，即新发现的元素，由于其具有的“特殊性”及“专一性”，故宿谌与伊塔白便以此命名，即取自于英文“particular”。

既然话题已经被引了出来，索性也就不再相互托辞，于是张留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在你的论文里了解到，凡是由帕元素组成或含有帕的物质，只有在遇到另一个同样含有帕的物质情况下才可以被破坏，不然无法被任何东西所摧毁，不过，真的是如此神奇吗？”

伊塔白点头：“我们已经做了上百次实验，发现无论是铁棍还是用一些腐蚀性化合物，甚至于冲击波等等，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损伤，而它一旦经历了同样有帕元素的冲击，哪怕只是碰撞，它便会出现裂痕或更严重的伤害。”

“而最后，”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它便会变为气体，就像水蒸气那样，消散于空中。”

“好吧，真的很不可思议。”张留忍不住地吐槽道。

“的确，”毕华赞同道，接着，他又以一种赞赏的眼光看向伊塔白，“你们年纪轻轻便做出这种成绩，很厉害。”

“没有没有，”伊塔白连忙推托，“我只出了一小份力，主要还是依靠于前人的贡献。”

“不过，”紧接着，他那总是冷淡的脸上露出一种与他平时气质不符的神情，他嘴角微微扬起，一贯无波动的音调中竟混有自豪的语气，“宿谌做出的贡献也非常多，他是最厉害的。”

毕华，张留：……这种疑似炫耀的行为是为什么啊？！

觉察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伊塔白立即反应过来，他咳了两声，然后尴尬的说：“抱歉。”

“这有什么，年轻人嘛，正常正常。”张留一幅“我懂的”的神情。

伊塔白：“……”

看到伊塔白有些空白的表情，毕华感觉还是把话题拉回来为妙：“我们还是先讨论帕元素吧。”

“好好好，”张留笑着说，同时望向对面，“请继续。”

伊塔白答应了一下，同时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黑笔，然后便继续说明着他们的发现。

水蒸气从褐色的咖啡里冒出，然后飘飘然地袭入上空，时钟一格一格的跳跃，荡漾于咖啡中的气泡经勺子的摇动，然后由深至浅的渲染开来，最后融于激起的小小的波浪里面。

等时针转了将近一圈后，伊塔白才堪堪结束。

他把写满了字迹的笔记本递了过去，同时说：“我刚刚已经把我们发现帕元素的性质与应用讲完了，希望教授们再看看，然后提出一些意见。”

毕华一边点头，一边接了过去，他在心里消化着刚才的对话，结合着笔记本，他忍不住感叹：“迄今为止，我们已经发现、已经熟悉的化学元素仅占宇宙的0.03%，不得不说，帕元素的发现，无论是对物理还是化学，都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其发展。”

看来，名为“帕”的新元素，的确是一种很奇妙又很有用的东西……

个屁啊！

两年后，当毕华再次想起那一天自己的心情，只恨不得奔过去打当初的自己一巴掌。

而现在，他站在冰冷的实验室外面，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禁回忆起这两年发生的重大转折点：

首先，是一位名为左丘护的科学家带领他的团队发明了可以抑制克摩斯症的药物，很好，嗯；

其次，通过帕元素，他成功发明了可以把引力波“包容”起来的物质，这样就离真正发明时间机器更进了一步，很好，嗯；

最后，过了不久，全世界各个范围内都莫名出现了食人怪，与此相伴的是，不断有人失踪的消息传来，不难推断出这些食人怪就是那些失踪的人所变的，很坏，嗯。

不，这个不能用很坏来说，明显是地狱级难度了啊！

毕华叹了一口气，头疼的想：这些食人怪应该混杂了帕元素，无论是枪支弹药还是其他更具有破坏性的武器都无法伤它们分毫，而按照其性质，只有帕元素可以攻击帕元素，然而，先不说提练“帕”本身就很困难，而且根据其他人的报告显示，就算把帕融入武器中，有些有效果，可是大部分还是无用。

这是怎么回事？

“毕华”，陶雪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面色也溢满了疲惫感，“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吗？”

毕华摇头：“不知道。”

就在此时，原本被乌云覆盖的苍穹被缕缕阳光所射破，光线开始铺天盖地地笼罩起大地，就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陶雪垂眸，走到他身边，轻轻说道：“食人怪爆发才过去一年多，全世界已经有上亿人死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果还是无法找到可以伤害食人怪的真正原因，人类过不了多久就会灭亡。”

“所以我们的任务才显的更加重要啊，”接着，她微微的笑着，同时拍了拍他的肩，“发明时间机器，回到过去，改变现在。”

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其实根本没有多大意义，而由于物理规律的限制，他们永远都回不到时间机器发明之前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无法改变过去。

不过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这个，毕华朝她微笑着，仿佛自己真的因此受到了安慰。

“但是话又说回来，还是先回家吧，”陶雪歪头，笑道，“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多陪陪你妈妈吧。”

“陶雪，我……”

“快走吧，伦娜和小留也都回去陪他们的家人了。”陶雪温柔却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把他推出去。

于是，他便穿过灰暗与明亮的界线，走入了耀眼的光明里。

陶雪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乌黑的眼眸里倒映出他迟疑却还是逐渐远去的身影。

等毕华完全看不到后，她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她一边走入实验室，一边对自己笑着说道：“所以就让我这个失去了所有家人的混蛋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吧。”

孤独与灰暗萦绕在她身边。

刚到公寓，毕华便揉了揉有着浓浓的黑眼圈的眼眶，不舍昼夜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这一刻，好好放松的**从未如此强烈。然而，在他刚踏入客厅的那一刻，一丝熟悉的甜香味传了过来。

是乳酪蛋糕。

他于是朝饭桌走去，果然，他的母亲正在摆放着餐具，由于年龄与身体的原因，老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很奇怪，明明他没有告诉她他回家的事，她却还是摆放了两份碗筷。

毕华走进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把她手里的筷子拿开，移到自己手中。

老人闻言转头，待看到来人后，又绽放出了笑容。

枯黄的脸上溢满喜悦，皱纹舒展开，然后露出两排丑陋的假牙。

可是在毕华看来，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微笑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蛋糕，很明显，这是她亲手做的。

他叹了一口气，对她打手语：妈，以后少做点吧，一直吃对身体不好。

然而，老人一直摇头，她做手势：可是你的爸爸喜欢，你也喜欢。

毕华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在他15那年，他的父亲就因车祸去世。而现在他45岁，对30年前的那一天的记忆已经有些褪色了，他仍然可以想起的，只有那天空的灰色，血的红色，警戒线的黄色。

然后就是他的哭声，那个撕心裂肺却又微不足道的哭声。

可是她的妈妈并没有流泪。

其实不止是那一天，在接下来的30年里，她甚至都没有为此哭过。

15岁的他不明白，而45岁的他，站在世界末日前端，在新一轮的死亡与嘶喉之前，再一次从他已经74岁的母亲的手势中想起那个遥远的人时，他忽然感受到了这30年母亲从未停止的思念。

“我知道。”他用极轻的声音说着，尽管他知道她听不到。

不过，世界末日啊。

一想到这个，他便感到自己眼皮直跳。

算了，现在先不想这个了。

他一边安慰着，一边顺着他母亲的目光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可是，当他下意识的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便知道，自己真的不能不思考“末日”了。

因为，弹出的头条新闻便是：“帕元素发现者之一，天才科学家伊塔白·蓝斯顿今日已确认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