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暗香 第7章 相柳

清水镇，山林。

今夜，明月高悬。

相柳优雅地坐在林木横探出来的枝干上，喝着酒葫芦里的毒酒，望着月亮。

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不必做军师相柳，也不必做杀手九命，就只是被月光映照的万千生灵里的一个。

仿佛下一刻，他便要融入树里，融入土里，甚至化成清风，逍遥而去。

另一头，毛球捕食完后化作一只小鸟飞到相柳旁边的枝头，悄悄地立着，同样仰头望着月亮。

这样的时光，从前独属于相柳自己。

自三十年前他将毛球带回清水镇后，如此夜晚，他们便一同度过。

直到日光渐起，毛球才载着相柳回到军营。

辰荣义军军营。

相柳刚一落地，便有士兵来报，洪江将军有请。

相柳进到洪江的营帐内，先是向他行了个军礼。

洪江是他追随的将军，是教导他的恩师，也是他的义父。

他从一个死斗场的逃脱妖奴，到辰荣军的先锋，再到如今辰荣义军的军师，这一路的蜕变，离不开洪江将军。

在死斗场时，相柳学会了杀戮。

作为世间唯一的一条九头蛇，他的血脉无疑是极其强大的。死斗场厮杀的四十年让他觉醒了血脉之力。

相柳喝到的第一口血便是毒血，来自第一个和他拼杀的妖奴，相柳已经忘记那个妖奴的模样了，只记得他的血，那个妖奴死后，他身体里的血溅了相柳满脸、满身。

相柳脸上的鲜血流入他的嘴里，出于本能，相柳下意识把它咽了下去。

他想毒死相柳，说不清是相柳杀死的他，还是他为了杀死相柳而自杀。据说，他的血中含有剧毒，那些以看他们厮杀为乐的神族没有一个觉得相柳能活下来。

那是相柳在死斗场的第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他被关在囚笼里，浑身发热、疼痛难忍，同时也隐隐明白该如何变得更强，第二日，他活了下来。

此后，他一直以毒炼功。

四十年后，趁着死斗场内乱，相柳逃了出去。

他想回到大海，他的故乡。

彼时他为了逃出死斗场，已经受了重伤，海底涡流险些杀死了他，是洪江将军救了他。

那一天，是相柳获得第二次生命的一天。

洪江将相柳带回辰荣军营。

那时的辰荣还是雄踞中原的霸主。

辰荣的几个大将军——洪江、祝融和赤宸之间的交情并不算好，但炎帝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只要炎帝还在，他们便团结在一起，共同守卫他们的家园。

重伤的相柳留在了洪江的军营里，他仍旧不信任洪江。

洪江看向相柳的目光是如此的包容，如此的平和。

可那目光却深深地刺痛了相柳，生平第一次，相柳宁愿被鄙视，被憎恶，就像他幼时被那些神族嘲笑一样，而不是被包容。

为什么？！

为什么要包容我？！

你想救我，我却刺伤了你！！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每一次，洪江看向相柳时，他都想向洪江寻求一个答案。

可他一次也没有问出口，他警惕着，怀疑着，挣扎着。

洪江教他疗伤的心法，说要带他去求炎帝医治。

相柳还是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心胸开阔的神族。

在勉强有了行动能力后，再一次，他逃了。

他的第一次逃跑，是离开死斗场，那时的他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可心情非常的愉悦。

他的第二次逃跑，是离开洪江的军营，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他满怀复杂的心绪离开，同样狼狈。

为什么要逃？

也许，他只是不想再被那目光灼痛了。

“相柳，快坐。”

洪江的声音打断了相柳的回忆。

那些经历要叙述起来或许很长，回忆起也不过须臾。

“好，义父。”

相柳坐到了洪江旁边。

洪江看着相柳，相柳回视洪江。

如今，他已不会再被刺痛了。

“你可听闻最近中原地下黑市有大量冰晶流通？”

“此事我有所耳闻，义父的意思是？”

其实，相柳初闻时便打算去“借”上一批，这冰晶用在和西炎的战争上，不失为一大助力。

不过，得瞒着义父才行，义父肯定是不会同意用“借”的。

洪江没有回答相柳的问题，转而说：“你应该也发现了，自从十年前起，皓翎便不再向我们售卖军需。俊帝或许有了新的决断。”

洪江的声音十分凝重，相柳也严肃了起来。

“对，可据潜伏在皓翎王都的暗探来报，五神山并未有异动。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四十年前，西炎王孙陪同皓翎小王姬周游大荒了。”

相柳说完又沉默着思索。

但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这西炎王孙在皓翎为质多年，和那小王姬也算是青梅竹马，莫非在游历途中那年少无知的小王姬被西炎王孙给诱哄住了？

可俊帝真会如此吗？

把女儿嫁给一个野心勃勃的，心怀不轨的他国王族。

尽管这个王族是他倾囊相授，视若亲子的弟子。

洪江也不太确定。

过了一会儿，洪江道：“相柳，我有预感，等到冬季，西炎要发动下一次强攻。在西炎的暗探来报，黄帝秘密派遣了一批暗卫前往了中原的地下黑市。”

西炎自西北崛起，那里的冬天漫长而严寒，西炎军擅长于冬季作战。而辰荣义军中的士兵大都在中原长大，冬季于辰荣义军而言是个难熬的季节。

自十年前皓翎不再向辰荣义军售卖军需后，虽然中原的世家仍在私下资助，但军中还是有很多士兵被冻伤，不论是防寒的衣物还是治疗冻伤的药物的数量都远远不够。

“义父的意思是西炎有可能要用冰晶来对付我们？”

相柳的心情更加沉重，没想到黄帝居然跟他想一块去了。不过，这是黄帝的决断吗？

“对。”洪江点了点头，“相柳，阻止他们。”

“好。”相柳答，对于洪江的命令，他永远只有这一个答案。

*

中原，地下黑市，拍卖堂。

相柳换下了惯穿的白衣，穿着一件砖红色锦衣。

今夜，他并没有带弯刀。

他的容貌与平时有些不同，银发也变成了墨色。

这是他八十一个化身中的一个。

此次行动绝对要与辰荣义军撇清，毕竟得罪谁最好都不要得罪生意做遍大荒的涂山氏。

如今的辰荣义军实在不能再经受过多波折了。

他坐在玄字七号房内，身份是北境来的妖族商人。

另有洪江将军培养的暗卫二十名，他们分布在不同的雅间里。

此刻的拍卖堂十分安静，作为中原黑市最大的地下拍卖场，除了背靠涂山氏以及拥有大量珍稀的拍卖物外，对买主**的注重也是它如此兴盛的原因。

进入拍卖场后，无论来者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必须独自被带到一个密室抽签选定雅间。

一间雅间里只能有一位买主。

你永远不知道旁边的房间里坐着的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

今夜，相柳和其他二十名暗卫的目的是在众多的竞买者中找出黄帝派来的暗卫。

他们沉默着等待拍卖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