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曜即起 第1章 雨过天清

周末的下午。

天刚下过雨，天空很清明，九月的太阳光很亮但不晒。

电杆上相连的电线像五线谱一样，电线下是一排相邻的小砖房，最靠边的房子白色墙皮掉了一大片，露出会相间的水泥和黄砖。

房子只有两层高，雨停了，屋檐还在淅淅淋淋滴着雨。从屋顶沿墙下来的水管里还淌出不少雨水，一个红塑料水桶在下面接着，已经积攒了满满一桶，多余的水顺着桶边往外冒。

“你都高二了，不多花时间抓学习搞什么人际交往？”

房子里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声音有点大并不是很凶。

“同学生日呀，人家邀请了好几次，不去多不好意思。”程希灿出门把外面积满水的红色塑料水桶提进来。

水桶很重，她从小没少干活，提起来还是有些吃力，水桶摇摇晃晃的，洒了一地水，还好雨后的地本来就是湿的。

程希灿把水桶放回房间原来的位置，房子有前后两个门，后门打开有专门手洗衣服的洗衣台，雨天的水会拿来洗衣服。

“那要早点回来，天晚了多不安全，怎么不改到星期六天去？”程希灿的妈妈一边拿着扫帚弯腰扫地上漫进屋的水出后门，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

“可能是比较重视生日的日期吧？”程希灿的猜测。

即将生日的是她的前桌，前桌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精致也注重生活。前桌和程希灿说过，如果她高考没有考上，她爸爸会养她，所以她根本不在意学习。

有钱人真好。

不过不读书还是不行的，毕竟身边大多数人还是在为高考奋斗，在这种内卷严重的快节奏环境下，程希灿也有被带动。

“对了灿灿，你自行车坏了，今早你爸骑去买菜，这两天下雨地滑，连人带车摔田里面去了。”妈妈累得直了一会身子放松，又继续扫角落里的积水。

“啊？爸人没事吧？”

难怪都没有看见爸爸，该不会又摔进医院了吧？

“没事，擦破了皮，又不知死活地跟朋友去钓鱼了。”说到这里，妈妈把扫帚靠墙，出后面拧开洗衣台的水龙头洗了把手。

那就好。程希灿松了口气。

“修车店不远，你去看看他们修不修自行车。”

程希灿说了声“好”推着自行车出门，妈妈说的是一条街距离的汽车修理店，是程希灿高中后每次上学和放学都会路过的一家店。

她没停留过，每次都是骑自行车路过。一年了，也没留意过修车店修不修自行车这件事。

修车店不大，店面有些年头了，装潢设施有点老旧。程希灿听邻居说过在那修好了电瓶车，那自行车也会修的吧。

程希灿推着自行车在小道上，可能是刚下过雨的原因，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路面湿哒哒的，程希灿穿着印花白T恤和黑色短裤，趿着拖鞋。她梳了马尾，脸是单纯高中生的脸，眼睛澄澈，一看就没经历过什么。

修车店。

是两间二层的独立房子，一楼连通两个店面，二楼像是他们自己住的。店面虽然不大，应有尽有，墙上挂着不同型号的轮胎，边上又堆积了几个。

二楼挂了个很长的修车广告条，比起店里的旧，广告条很崭新。楼下一间是洗轿车的。一间是修车的，放了很多程希灿不认识的修车工具。

店里有个少年穿着橙黑工装T恤，戴着鸭舌帽在弯腰修车，帽檐挡住眼睛，只看见弧度很好看的鼻梁和嘴唇。汽车的前盖打开，里面的结构很复杂，灰很厚，有点脏。

“那个，你好。”程希灿打断。

除了眼前的少年，修车店没有大人在。

少年手里的动作停下，回头看她，“什么事？”

“这能修自行车吗？”程希灿站在那，两只手放在把手上扶着车。

“车怎么了？”关曜放下手里的活，上前检查自行车。

“链条掉了，后车胎没气。”

程希灿刚才检查过了，目前就发现了这两个问题。

“嗯。”

关曜拿了工具箱，蹲下修链条，一声轻响，熟稔地把链条归位。

程希灿看着他的手法，他的手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手指上沾了刚才修车黑色的油。

看着看着，程希灿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他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

现在就出来打工了。

初中同学里很多人中考考不上普高，家里又不愿意给读职高，就辍学去学手艺了。

程希灿是幸运的，她小学当过班长，初中成绩徘徊在班级中游，中考时考上了个不好不差的高中。高一成绩在班里还好，高二又慢慢落下来，现在家里人很担心她大学能不能考上本科。

“轮胎破了，要补。”关曜抬头看程希灿。程希灿看到了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扬，加上他冷冰冰的声音，没有表情的时候也有点凶。

“奥，好。”程希灿点点头，她不懂这些。

这么好看，可惜不读书了。程希灿的班长同桌总是说“人丑就要多读书”。

“有钱的话换一个吧？”楼上叮呤哐啷下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是铁楼梯特有的下楼声音。

男人手里端着碗筷，饭上盖着茄子和土豆丝。他往嘴里扒了口饭，眼睛还不忘斜着看正在修车的少年。

“看你轮胎也旧了，是学生吧？轮胎旧，地上坑坑洼洼上学骑不安全。”男人饭还没咽下就囫囵地讲话，程希灿看着他动来动去鼓鼓的嘴，害怕他会喷出饭来。

“多少钱？”程希灿问。贵的话她就不修了，爸爸前天说要给她买新自行车。

这个自行车从她小学六年级就骑了，已经快五年了。

“100。”男人嚼着饭，伸出一根手指，他的手指粗短，还沾有常年洗不掉的黑漆。

“啊？”

程希灿的自行车买来也就二百多。

“补个胎就好了，不用换。”不咸不淡的声音由下而上，关曜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就已经拿工具在补胎了。

补好胎，他又拿气筒把轮胎打上气。

边上的男人不讲话快速扒饭，筷子和碗碰击的声音很大，像在发泄什么。

程希灿不敢讲话，默默看着男生一个人忙活。

“好了。”关曜拧上轮胎气孔帽，起身拿湿毛巾擦了擦手。

“多少？”

“五块。”

这家店还挺实惠的。程希灿从兜里拿出粉色皮的钱包，抽出一张新的五块递给男生。男生看了一眼还没做出动作，钱就被中年男人抢进兜里了。

程希灿骑上车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中年男人的谩骂声，方言夹着脏话。不堪入耳。

大概意思是。

“没用的东西，放跑老子的生意，你饭也别想吃了。老子倒了给狗都不给你。”还有几声狗叫。

现在是下午两点，程希灿吃完午饭还是两个小时前的事情。

男人越想越生气，拿起边上的湿毛巾砸在关曜脸上。“饿死你。”

“随便。”关曜甩手把湿毛巾扔回工具箱里，漠不关心地继续趴在车前盖前修理。

“饿死你个小兔崽子。”男人气冲冲地上楼。到点了，他有午睡的习惯。

早上就喝了一碗稀粥，关曜继续修车，饥饿感对他来说杀伤力不大。

一声短促的刹车微微刺耳。

关曜抬头，又是那个女孩。

他眼里是不解。车没修好？

“那个，我去买了馄饨给你。”程希灿把馄饨挂在把手上，她路上骑得快，晃出了一点汤水。

程希灿踢下自行车脚架子，取下馄饨。馄饨还很烫。

“我不要。”关曜扫了一眼。

程希灿走到他面前，手里还提着馄饨。“我听到那个人说不给你饭吃，是因为你帮我补胎没有说换轮胎吧？”

关曜像咳嗽似的轻笑一声，很不屑。莫名好听。

“多少钱？”关曜摘下手套，手伸进裤兜。

“什么？”

“馄饨多少钱。”

“五块。”

关曜从兜里摸出两张一块钱的纸币，钱不够。“不要。”

“我请你的。”程希灿上前一步，被车前盖里冒出的汽油味熏到了。刚才站边上还没有这么大味道。

“走开，衣服要蹭到了。”

程希灿吓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T恤，新买的衣服，还好没蹭，不然要被妈妈骂了。

“五块，我欠你的。”关曜接过馄饨连句谢谢也没有。

“好吧。”程希灿点点头，反正他也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家在哪。

回家的路上。

轮胎打满气的自行车格外轻盈，程希灿骑着有要飞起来的感觉，雨后的小道很干净没有泥泞，空气里弥漫着两侧田间的青草气味，心情也跟着放飞。

程希灿回到家。爸爸也到家了，雨后钓鱼的收获不错，一铁盆里都是活蹦乱跳的小鱼，有程希灿手掌那么大。

“灿灿回来了，修车多少钱？爸爸报销给你。”爸爸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得憨厚。是他把女儿的车骑坏的。

“不用啦。”程希灿笑着，她笑起来是月牙眼。

程希灿有卧蚕和弧度弯弯的双眼皮，就算是不笑的时候也很和善。

“下个星期的零花钱。”爸爸从破旧的钱包里取出一张红色的一百元钞票，“你妈妈说你要去给同学过生日，给人家带点礼物。”

从爸爸生病不能工作以后，家里变得生活拮据，程希灿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一百块零花钱的钞票。

“太多了。”程希灿难为，她既想要这个钱，又觉得自己不能要这个钱。

“拿着，难得和同学出去玩。”爸爸把钱塞到程希灿手里。“要玩得开心。”

“谢谢爸爸。”程希灿折好钱放进钱包，轻飘飘的钱对她来说很沉重，心情也很沉重。愧疚爬上心头，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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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过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