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兄 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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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馨院里，秦氏的嬷嬷将账目对牌等物，尽数交给了领宋氏命来的尹妈妈。虽是交权，秦氏却表现得低眉顺目，柔柔地道，“账簿对牌都在这了，妈妈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尹妈妈检查一番，见东西齐全，客气地道，“劳烦姨娘了。奴婢还要回去和夫人复命，就先告退了。”说罢，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尹妈妈走后，江宜瑶从躲着的内室出来，叫了声“姨娘”，过去拉秦氏的袖子，急着跺脚，“姨娘，您就这么把管家权交出去了？宋氏她凭什么啊？”

秦氏挥手叫嬷嬷退下，在美人榻上坐下。她自是不愿意把管家权拱手相让，可妾就是妾，她还能与宋氏正面对上不成？只怕宋氏巴不得她拿着权不肯放，好有由头整治她呢。秦氏微微凝眸，“就凭她是你父亲的正室，是进了江家族谱的宗妇。”

江宜瑶被噎住，噘着嘴道，“可那又怎么样？她生得远不如母亲您美！父亲也更喜欢您啊……姨娘，你为什么不去求父亲？”

秦氏闭了闭目，耐着性子教导女儿，“对男人而言，正室美不美，只是锦上添花。男人娶妻，素来看的是家世门第，再是品行能力。宋氏虽样貌平平，可你父亲娶了她，那便是对她满意。我若去闹，第一个厌烦的，就是你父亲。况且，你以为宋氏为什么敢一进门就来要账簿对牌？背后若无你父亲的首肯，她如何敢这么做？”

江宜瑶没想那么多，听姨娘这样分析，她才明白过来，略委屈地抿了抿唇，抱住姨娘，“姨娘，父亲他为什么同意宋氏这么做？他娶了妻，就不喜欢我们了吗？”

秦氏看女儿哭了，本烦躁的心，也软了几分，细细地跟她说，“你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他的女儿，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可男人的心是很大的，你父亲心里除了你我，更有他的仕途体面。宋氏就是他的体面，正室管家，是府里的规矩，你父亲不会容忍旁人忤逆他。这是男人的忌讳。你要做的，不是傻乎乎地和宋氏对上，而是以柔克刚，想方设法让你父亲多疼爱你几分。人心就那么点大，你占得多了，旁人就占得少了。”

江宜瑶受教地点头，敛泪咬唇道，“那我等会儿去给父亲送汤。”

秦氏闻言笑了笑，又和女儿叮嘱，“你在我这哭过就算了，不许去吵你哥哥。他不久就要考试，容不得一丝分心。你可记下了？”

江宜瑶点头，立马跑出去准备叫丫鬟熬汤。

秦氏见女儿出去了，面上柔柔的微笑才落了下来。她到底是低估了老夫人的手段了。老太太平日里吃斋念佛，一副不理俗事的清高模样，做事竟这样绝。她不过是图谋了薛氏留下的嫁妆，都还未得逞，她便立马说服江三爷娶了个宋氏来压着她……这一招，真是釜底抽薪。

可她也是不惧的。一时低头没什么，左不过一个忍字。就算宋氏现下靠着正室的地位，占了上风，可只要她的瑶姐儿得江三爷喜欢，晖哥儿念书争气，她照样有出头之日。

宋氏与秦氏第一次交手，以秦氏的服软示弱告终，叫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下人们大失所望，不由得揣测，风光无限的秦姨娘这回怕是不行了。

外边这些风言风语，秦氏自然有所耳闻，眼看着从前各种奉承自己的管事嬷嬷，全都一个个不见踪影，她也只隐忍不发，平日里除了侍奉江三爷，其余时候都闭门不出。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院试张榜日。

今年院试，江明恒、江明晖、江明松三人下场，两人榜上有名，只江明松一人还稍差了些火候，落榜了。

沉寂了数月的妙馨院，更是一下子又如热火烹油了。

嬷嬷打发走来探听情况的下人，回到屋里。秦姨娘正在屋里和儿子说话，江明晖榜上有名，但以秦姨娘的身份，自是没资格去前厅露面的，因此江明晖特意求了江三爷的许可，过来和生母说话。

少年面上带了几分激动与傲气，跪了下去，重重地道，“我总算没辜负您的栽培……我知道，姨娘这些时日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那等子落井下石的小人，姨娘不要放在心上。儿子定为您争气，替您博个体面！”

秦姨娘把他扶起来，柔声地道，“姨娘知道，我的晖哥儿是个孝顺孩子。快回前厅去吧，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别叫你祖父和父亲久等了。”

江明晖道是，回了前厅。很快江老太爷也过来了，叫了江明晖和江明恒上前说话。老爷子一向把后辈科考之事，看作府里的头等大事。一来他自己便是进士出身，二来江家不是勋爵人家，这一代看着体面，可若是子孙不成器，用不了几十年，就会被打回原形。

有上届案首的江明霁珠玉在前，江明晖和江明恒这回的上榜，虽不至于叫江老爷子过于激动，可也是欣慰的，摸着花白的胡子道，“好，我们江家是后继有人了。”

旁边江二爷也笑着道，“虽说只是院试，可兄弟同榜，也算是一段佳话了。”说着，拍了拍江三爷的肩，“三弟，今夜你我可要好好喝上几杯。你瞧瞧你，去年明霁得了案首，今年刚得三弟妹这个贤妻，如今又是喜事一桩，好事成双都不够说你的了。”

江三爷也拱手，“同喜。二哥想喝，我自是舍命陪君子。”

宋氏站在一旁，看众人道贺的场面，并未说话。回了正院后，屋里静悄悄的，宋氏靠在美人榻上想事，尹妈妈默不作声地进来了，“夫人……”

宋氏睁眼，“什么事？”

尹妈妈低着声道，“三爷方才去了妙馨院了。”

宋氏沉默了片刻。尹妈妈是看着宋氏长大的，看着她不说话，心里也跟着难受，低声宽慰宋氏，“三爷是个重规矩的，要么也不会您一进门，就叫那秦氏交了权。您是三爷明媒正娶的正室，可不要钻了牛角尖……”

宋氏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就连尹妈妈都看出了她的心思……闺中时，姐妹们私下会看些话本，她对那等子写情爱之说的书，从来嗤之以鼻。却不想，自己也有昏了头的时候。那梦确实美，可再美的梦，总有醒的一天。

她回过神，坦然道，“我确实……这些日子，我确实有些昏了头了。您放心，我不会如此了。”宋氏摇摇头，不再想那些情情爱爱，皱眉说，“我今日也算看出来了。老爷子是个重规矩的，可再大的规矩，都比不过举业。我刚进门，膝下无子，纵是第一胎就是儿子，也未必就得老爷子看重。”

尹妈妈迟疑，“您要是生下儿子，那可是三爷第一个嫡子啊……老爷子怎么会不看重？”

宋氏笑笑，说出的话却很直白，“嫡庶之分，在老爷子心里，远远比不过家族兴衰。一个牙牙学语的年幼嫡子，一个仕途明朗的庶子，老爷子会偏向谁，这不是很明显吗？什么嫡啊庶啊，不过是骗骗女人的把戏。这天底下可有一道规矩，是说庶出的儿子，不许做官麽？庶出的皇子，不能做皇帝吗？”

尹妈妈一时哑言，“那……”她本来想得很简单，只要太太生下嫡子，又手握管家权，地位就稳了。可现在听了这番话，却是一下子醒悟了。

她们在江家，还真是势单力薄着呢。幸好祝氏是个老实无宠的，否则一个秦氏，一个祝氏，膝下都有出息的儿子，太太在三房可真是成了摆设了。

尹妈妈心里想着，嘴上也将担忧说了出口。宋氏闻言笑了笑，“妈妈还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尹妈妈看宋氏面露微笑，不由得有些急，宋氏摆摆手，叫她别急，垂眸慢声，“眼下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若是让我去害庶子，不说三爷绝不会袖手旁观，就是我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手上沾血的事，我做不来。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她秦氏有个会念书的儿子不错，这三房书念得好，得老爷子看重的，可不止江明晖一个……”

尹妈妈也一下子想到了，“您的意思是，咱们可以拉拢二少爷，抬举他，打压秦姨娘母子？可……可是这二少爷平日里独来独往，听说与生母也不亲近，只怕不好拉拢……”

宋氏笑笑，“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咱们这位二少爷，不是和宜嘉走得最近麽？妈妈，就这几日，你挑他去看宜嘉的时候，把我陪嫁里那架箜篌，送去绿漪堂。”

“那可是前太子赏赐给老爷，老爷生前给您做嫁妆的啊。”尹妈妈有些不舍得，太太这也太大手笔了。

宋氏却只不在意地道，“若不是好东西，怎么显出心意来。”

尹妈妈见主子态度坚决，也只听话照做。几日后，府学休沐，尹妈妈看准了时机，叫上人抬着箜篌，去了绿漪堂，见了兄妹俩，笑着说道，“夫人听说您正跟女师傅习箜篌，想起陪嫁中正好有一架材质上乘的，便吩咐奴婢送来，您正好用得上。”

宜嘉虽是初学，但却是见惯好东西的，一眼就看出这箜篌价值不菲，给她一个孩子用，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倒是江明霁，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开口道，“既是太太所赐，宜嘉你收下便是。”

宜嘉回头有点犹豫地看了看二哥，发现他神情淡然稳重，仿佛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便也同意了，“那好吧。劳烦妈妈替我谢过太太。”

尹妈妈恭谨应喏后，便退下了。

见人走了，宜嘉回到二哥身边，看他正在看账簿，忍不住问，“二哥，你刚才为什么叫我收下那架箜篌啊？”

江明霁抬起眼，见小丫头大而圆的眼睛里透着不解，便道，“不喜欢？”

宜嘉抿抿唇，“也不是。就是觉得有些太贵重了。”以宜嘉的心智，还想不到那么深。只是本能地觉得，收这样重的礼，似乎是不大合适的。

她抬起脸，认真地阐述，“夫子教过的，无功不受禄。若是二哥你送的，我肯定想也不想就收下了。可是我与太太她并不亲近，无缘无故收这样贵重的东西，不太好。”

江明霁闻言怔了下。他总是觉得宜嘉太年幼了，身体孱弱，性子又实在天真，仿佛没他护着，她就活不下去了。但仔细想想，她能在府里独自长大，也是有她的聪慧和通透的。就像密林中有虎豹等猛兽，但温顺的兔，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倒是他小看了小丫头。

江明霁沉默片刻，温声开口，“你想得不错，太太送厚礼，的确是有所图。秦姨娘深受父亲宠爱，四弟又中了秀才，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而太太虽是正室，却膝下无子，孤立无援。秦姨娘作大，必然有损她的地位。权势之争，素来是拉拢一方，打压一方，借力打力。我们这位太太，是个聪明人。”

宜嘉仰脸听罢，忽地蹙眉小声地道，“二哥，听你这样说，太太有些可怜。”

江明霁听得扯了扯唇，抬手摸了摸宜嘉的头发。小丫头聪慧不假，只是太容易心软了。在绿漪堂看过账簿，江明霁回了暮清院，叫松年从库房取了套白瓷的茶具，送去正院。

不消片刻，尹妈妈便带着那套茶具，进了宋氏的屋子，见宋氏看过来，心领神会地道，“是二少爷送来的。来人捎了二少爷的话。”

宋氏抬眼，“什么话？”

尹妈妈回忆着道，“那小厮说，二少爷道，这茶壶茶盏乃是一体的。白瓷易碎，茶盏若是磕了碰了，茶具就使不了了。还请夫人当心些……”

宋氏秀眉轻蹙，目光在茶具上转了一圈，很快便明了其中的含义。他这是在借茶具警告她，合作可以，但不能伤了宜嘉。

三爷这个庶长子，还真是不容小觑。宋氏轻轻呵气，不过也好，与聪明人打交道，总好过被蠢货拖后腿。

宋氏自觉与江明霁达成默契。接下来的日子，便时不时地在江三爷面前提上一句。一来二去的，江三爷倒仿佛想起了为自己生下庶长子的祝氏，看在这份上，往春眠院去了几回。

这么一来，靠着拉拢江明霁，抬举老资历的祝氏，宋氏成功压制住了风头正盛的秦姨娘，三房维持着一种微妙却稳定的局面。

尹妈妈很是松了口气，直道还是夫人聪慧。

宋氏笑笑没说话，只垂眸看了眼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盼着自己能早些有好消息。眼下这样，终归是权宜之计，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