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狐狸 第6章 第 6 章

早起艳阳天。

清竭换了一身月白色云纹衣裳，玉立在客栈湖边，一片青色中唯有那一抹素白，却十分耀眼，视野震撼，小狐狸一时看呆了眼，愣在原地……树上。

似是察觉到打量的目光。

清竭抬眸，清冷视线从狭长的眼尾扫来，准确定位在树上晒太阳的小狐狸。

目光平淡。

沈尚嘉垂眸对他对视，睡眼惺忪懒懒散散，哈欠打一半看见美男子，忘了干嘛。

可能是月白色淡雅，亦或是他微微扬下巴的缘故，总之沈尚嘉觉得连带着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清冷都柔和不少，实属难得，沈尚嘉盯着他看了半晌。

直到清竭说：“下来。”

要走了。

小狐狸还没看够呢，不满意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跳下来。

这间衣裳是他专门定制的，穿在书生身上恰好。

果然我的眼光非常非常好，小狐狸傲娇的想。

走近清竭的每一步，他的目光就没有从清竭身上下来过，到了身边，沈尚嘉诚心诚意夸赞：“我就说你穿这衣裳好看。”

清竭“嗯”一声：“多谢。”

他身边没有多余衣裳，从山上下来过后就打算买几身，结果沈尚嘉说他已经打点好，没必要多花银两。

落脚几十里外的客栈时，管家热情接客，弄的清竭一个好久没入凡体会民俗的人愣是没说一句话，全程只有管家絮絮叨叨。

最后还是沈尚嘉受不了了，让他滚。

管家立刻笑容满面，挺着发福大肚子哈哈滚开。

沈尚嘉：“发冠也配你。”

白玉发冠，今日清竭梳了一个马尾，五官完全露出来，疏离感更强，不过不是生人勿近，而是那种担心靠近了，会玷污了圣洁的莲花之感。

清竭未作评语。

沈尚嘉问：“为什么还背着背篓？”

背篓变成了青绿色的，崭新，这样一身就像哪家少爷独自赴考。

清竭：“东西从纳戒里抽出来易引人怀疑。”

沈尚嘉自己肯定不会背一个包袱。

他觉得那样太丑。

手边能拿的，就是一把折扇。

沈尚嘉快走几步追上清竭：“哦。那我们就要到蜀国了。”

“用过药了？”清竭问。

沈尚嘉：“嗯。”

途经一处。

穿着破烂衣裳的小孩蹲在谁家石墩，正默默擦眼泪。

沈尚嘉一瞥，书生也看见了，他俩对视一眼。走上前，沈尚嘉学着小孩蹲下来，下巴抵在膝盖上，问他：“哪里的小孩子，在这哭呢？”

哭得正兴，忽然面前惊现一个漂亮哥哥，小孩一个哭嗝，忘了哭，眼睛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男子。

沈尚嘉便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也不催。

小孩又看向他身后站着的书生——娘亲说过，进城参考的人背后都会背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书。

与那清冷俯看他的丹凤眼对视上一眼，小孩立刻低头。

沈尚嘉也不嫌这个孩子脏，摸摸他的头道：“别怕，这个是哥哥的朋友。也是哥哥呢。”

小孩听见漂亮哥哥抬头说：“看你，吓到孩子了，离远点吧。”

这句话是对后面那个人说的，看气质，怎么都是后面那个气场强大点，但后面那个人竟然听话的往后挪了脚步。

沈尚嘉哄道：“乖乖，乖。告诉哥哥你家里人在哪，我们帮你找好不好？”

一双白皙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就要牵过来，小孩子对好看的都喜欢亲近，小孩主动牵上手，仰头看他。

身后人一声轻咳。

小孩立马啰嗦缩手。

是了，仙人们的手岂能让他们玷污了。

可是小孩哪里懂得，真正体会到了又觉得委屈得很，亮眼泪汪汪盯着沈尚嘉。

两行眼泪倏地流下来。

沈尚嘉赶忙哄道：“不哭不哭啊，我们不理这位哥哥了。”

也不嫌弃，直接抱起来。

小孩被他抱得一愣。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本能地两手环上沈尚嘉的脖颈。

沈尚嘉一转身，抱着孩子给清竭看。

清竭不赞同他这样轻易信任他人，哪怕是个孩子，在他眼里都不可能莫名其妙出现在这。

朝夕相处，沈尚嘉也能猜到一点意思。

沈尚嘉：“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清竭盯着孩子看了两秒，小孩害怕的贴紧沈尚嘉。眼泪沾了灰尘显得脸花，沈尚嘉也不躲，直接蹭上了，他甚至拍拍小孩的背安慰。

“我们帮他找爹娘吧，一个小孩单独在这太危险了。”

见清竭不回答，他晃了晃手里的孩子，喊道：“嗯？清哥哥？”

清竭：“好。”

于是沈尚嘉带着小孩，走蹿在街道上，小孩安安静静趴在沈尚嘉肩头，似乎睡着了。

巷子越走，越黑，明明不高的围墙，昼日也照不亮，还能闻见一股子青苔潮湿味，然而转过巷子，忽地又干燥起来。

沈尚嘉在黑雾溜走之前，凭空伸手一抓。

小孩立马挣扎。

沈尚嘉拎起来一看，这哪里还有一个普通小孩子的样子？毕竟普通小孩子人家不会俩眼泛黑，长着獠牙。

清竭：“出来。”

周围落针可闻。

沈尚嘉对着不像小孩子的“孩子”，五指猛地收紧，“孩子”只能发出荷荷的气音，却不屑地盯着沈尚嘉，仿佛可以盯出一个洞来。

沈尚嘉也呵呵笑：“小蜘蛛？哎刚好收了魂与那母蜘蛛做伴，清哥哥？”

清竭袖袍微动，另一阵风猛一扑来，清竭立刻捏诀，来者撞在结界上，妖精化形，人脸逼真，神经感觉也模仿到位，鼻子立刻流出两行血。

又是一只蜘蛛精？

“大仙留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俩位，孩子是无辜的，求你们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放了我的孩儿吧。”

手下力道刚一放轻，小蜘蛛精就嚷嚷：“窝囊！你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王女就是我的母亲！”

“王女？”

“呸！呸呸呸！！就你也想喊王女！闭上勾嘴！！！”

小蜘蛛精俩条萝卜腿在半空乱蹬，就算没有沈尚嘉用力掐，小蜘蛛精也迟早会被自己蹬挂掉。

唾沫星子乱飞，这么恶心？沈尚嘉有点嫌弃掐着小蜘蛛精伸直胳膊，加了点力道，世界终于安静。

结界外的蜘蛛精看着非常担心，又乞求沈尚嘉手下留情，没想到沈尚嘉却说：“少攀交情，你我非是一类。”

“……”外面的蜘蛛精一噎，立刻顺着道：“是是是，我哪是能和各位仙人攀上交情的，就是我孩儿不知道前几年受了什么蛊惑，如今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小孩子调皮，活该教训，就是可不可以留一命，我家世代养一只孩子不容易……”说着有意无意往清竭背篓旁挂着的葫芦瞟，显然已经猜到那是什么可以收纳魂魄的法器，生怕自己的孩子惹怒俩位，孩子的魂魄就被收了。

清竭打算看之后发生的事，没要真收了小蜘蛛精，他早看出来小孩的古怪，不过沈尚嘉想要以身入局演戏，他也没扫兴。

他就是有些意外，看见沈尚嘉控制墙外一条藤蔓捆住小蜘蛛精，顺便用一朵花开在他嘴里，充当布巾堵住他哇哇乱叫的嘴。

狐狸竟能感受活的草木？

说到底，他直到今天才看见沈尚嘉使用术法，在庙里沈尚嘉干活，几乎与凡人别无二样。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沈尚嘉神情倏地冷下，仿佛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存在，反正蜘蛛精是哆嗦一下。

缩着脖子抖落自己发现儿子异样，探查儿子干的什么事，牵扯到的势力等等。

沈尚嘉不厌其烦听着。

即使脸色冷，把扇的手却还是吊儿郎当有一搭没一搭的敲。

蜘蛛精一边说一边观察沈尚嘉脸色，又从清竭脸上一闪而过，自己都不知道嘴里吐出什么。

他在吊起来之前听见扇开的声音，就看见沈尚嘉忽地倒挂在他面前，眼前一黑，袍子盖在脸上，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倒挂，看他们都是倒的。

鼻腔里灌了水一般，蜘蛛精无比清晰的感受窒息。

在第一口氧气吸进肺里，蜘蛛精大叫：“我说！我说！！我说！！！”

“晚了。”沈尚嘉答。

清竭顺势一挥手，几只赶来的蜘蛛也被倒挂在面前，头头的身边。

收到老大信号紧急赶来的各位：“？？”

五只蜘蛛精，四个大人胆量加起来还没一个小破孩大，在角落瑟瑟发抖，生怕沈尚嘉磨刀霍霍向他们。

其中一只瘦小的蜘蛛道：“大仙，我们无辜啊，手里干干净净的，而且什么蜘蛛不好吃，一点肉也没有，是不是？您仙人度量可乘船，放了我啊……厄！”

与他绑在一块的蜘蛛迅速避开，急剧的恐惧让瘦小的蜘蛛闭眼低头，才没被同伴这么损的行为而殒命于此。

其他蜘蛛感觉自己脖子凉凉。

穿过墙壁的刀子就像穿过他们的心脏，也让其他蜘蛛噤声。

瘦小蜘蛛落泪：“老大……陈列你个老东西，我不干了，真要了命了……我还没活够呢……”

陈列——蜘蛛精们的老大，此刻也脸色苍白地说：“闭嘴。”

谁能想到他们刚当上强盗，就遇见一块肥肉，嘴馋，但没能力拿，还搭上自己。

得不偿失。

小蜘蛛还没长大，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仍旧嚷嚷：“要杀要剐随便！磨磨唧唧不是男子汉！”

陈列心里哪里还用权衡？！这不明摆着他们上赶着送命吗？

既然现在他们的命还值钱，陈列用力一眨眼的功夫，豁出去般道：“仙人想要知道什么，陈某知道的，定绝不私藏！”

眼前青衣人依旧嘴角带着笑，神色看着却很冷，道：“要你们的命。”

陈列瞪大眼睛。

下一刻。

沈尚嘉又说：“传闻食人精气可增长妖力，如果吞了妖类妖丹，那更是大补。诸位……除了小崽子想必活的都比我就多了，妖丹嘛，肯定很美味，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

“那都是邪门歪道，我们不以那种方法修炼……小兄弟误会……”

“蜘蛛精的妖丹都是臭的，不好吃……”

“闭嘴！你说什么呢！我们可没有吃过哪个妖丹啊人的……”

……

“现在，”沈尚嘉食指一勾，刀子回到他的手里，蜘蛛们浑身一抖，警惕看着他手里的刀，“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回答我满意了，就放过你们。”

“好好好……”蜘蛛们毫不犹豫点头。

只有小蜘蛛崽子喊道：“滚，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闭嘴！新籽！怎么仙人说话的！不用命啦？！”

“我管他的！他身上一点妖气仙气没有，哪是什么仙人？！”

“你怎么知道我一点妖气仙气没有？用这个探的？”新籽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沈尚嘉轻轻揭开他趴在沈尚嘉身上时，贴上的蜘蛛贴。

新籽：“你早就知道了！？这怎么可能？”

陈列还没来得及带他见世面，他现在这个蠢样更让他坚定了带着他见世面的决心，前提还有命。

陈列道：“小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就该早些调教，不然容易挨打。我懂。”沈尚嘉温和一笑。

小崽子还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陈列与一同伙已经替小崽子紧张。

小崽子转交清竭时还想咬人，清竭无所谓，任他折腾，结果是距离清竭手臂三寸之处，自己的牙先掉了，他多年不肯拔的牙，终于还是掉了……

形象没了，尊严也丢了……小崽子一脸惊恐的被带走。

独留一群大人。

房门一关，巨大的威压毫不客气释放。

蜘蛛精们以为最强战斗力素白衣书生走了，四个千年蜘蛛精还干不过一个百年小妖？笑话……他们就是笑话！这是什么种族！？

他们怎么可能从他面前溜走？！

沈尚嘉礼貌微笑地一问：“想拼一把吗？我好久没用法术，正好练练手。”

陈列当即选择站起来，收下以为他要大战大妖，结果陈列撑不到一秒的气势瞬间随着弯下去的腰淹了：“我们知无不言！”

三只蜘蛛：“唉……我队危矣。”

小崽子被教训得服服帖帖，四只蜘蛛，陈列与永之——被飞刀吓破胆的瘦小蜘蛛牵马，其他护卫马车，请……绑着两个人走上黑市，陈列都没想到他们命就这样活下来了。

遇见好人了啊，陈列一边驾车一边抹眼泪心想。

永之与新籽几乎同时以嫌弃的口吻开口：“陈列，你丢不丢脸——老大，马车歪了——”

陈列一巴掌呼到永之身上，话却是对新籽说：“你懂什么，要不是俩位仙人大量，我们的小命就没了。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少说话，赶路！别吵着仙人们休息！”

永之侧身依旧结结实实接下老大一掌，又不能太大声咳嗽，憋的眼尾通红，根本听不见里面仙人还在不在。但他们身上的捆妖锁却明明白白告知他们必须按着里面仙人的意思办事。

天底下竟然还有人上赶着让妖卖掉自己的，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永之从小乡村出来，终于见识到了。

陈列兴高采烈地驾车，嘴上说着不能恩将仇报，手里的鞭子倒勤快地驾马，生怕里面仙人出尔反尔。

白送的金子不要那是傻子。

“仙君，我们可能得先去查一些事，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明天可能就会先见到蜀国的大人物。”

“嗯。”清竭闭目养神在马车一隅，轻声应道。

沈尚嘉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你都不好奇我要去查什么吗？仙君这么轻易就答应要跟我去啦？”

清竭睁开眼，将沈尚嘉的笑容收进眼里：“我体会七情，有欲念，皆为情。”

“哦，还以为是因为我呢。”沈尚嘉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眼里的笑意却不减反增。

清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