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多少不平事,不惑天命也难挡。”
老常说来是一种无奈,张介行觉得老常心中似乎早有定数,但却默契不语,是在保护谁吗?还是说正因为谁也无法保护所以才无奈?书生读了那么多卷的书,但关于人心却是不太懂得,看来等这次能出去应当远游一番,历尽人间之事才是。
想罢,书生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真的能离开这件庙宇吗?这道士还在喝酒,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这边,老常念了首感叹般的诗句,便娓娓道来。
“哎,老朽单姓一个常字,是这附近一个村落的卖药郎,每逢初一十五便到镇上卖药为生,因为生活拮据也没有娶妻生子,只有个学徒前些年学成离开了。咳咳,老朽年过半百,是时知天命,因为常居村外一间药屋,倒是少接触人间事。”
说及此,老常从篓子中取出一份药材,以张介行那短浅的药材水平看来,应该是常用的参草。不知老常为何拿出此物,张介行屏住呼吸,仔细听他下文。
“岁月渐长,老朽也记不得多少事了,倒是今天来这观音娘娘的庙宇令老朽想起多年前也有一件事情……”
苍老的声音渐渐将过往的故事拉开,一件旧事在众人面前展开。
道士摇晃着自己的酒葫芦,醉眼已然消失不见。
那时候的老常才不过四十出头,还值壮年,性子也不似如今这样闲云野鹤,淡漠人世,还尚且有几分血缘关系在身。时至初春时节,正是访问亲友之后回家的好时候。那时的老常还有个远房表亲住在平安镇上,却说这年,远方表亲正好六十大寿大办宴席,也约莫是这样的大事情,表亲便送出了请柬邀请老常这位久居深山的远方亲戚前去祝寿。
寿宴之事并无波澜,而老常所说之事则是从寿宴后他赶回家的路上说起。
中午与那不甚熟络的表亲推酒说了几句后,老常便告辞离开。
说来大中午,路上也应当是个艳阳之时,却忽然刮来一阵阴风,吹得老常带着的草帽哗哗作响。老常抬头一看天象,怕是不久后便要下起雨来,于是路上走快了步伐,寻个好地头避雨去。
这一寻,便遇见了一座破庙,那庙宇并非这座供奉观音娘娘的,而是不知是什么小神,老常也看不明白这有些破烂的神像代指的什么神仙。天空中乌云密布,许是再过不久便要大雨将至,老常取下了帽子,先是给神像行了个礼,才踏入庙宇中,找了个遮蔽之处休憩。
张介行想到之前老常的行为,便知晓老常是个十分沉稳的人,自然年轻时也对鬼神之事颇为敬畏,即使是荒废的庙宇的神像,也会祭拜一番。倒是自己,在进入这庙宇后被旁人干扰了心神,未曾感谢今晚给予他安身之处的观音娘娘一炷香的礼节,未免于自己的道德有失。
想到这里,张介行也没有之前遇见女鬼的惊恐,逐渐也就心神安定。
自己从前便如斯霉运缠身,也未曾因此丢掉性命,却也不应如此慌乱以至于六神无主。
有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破釜沉舟终有还,此事还未到最后一刻,又何必杞人忧天。
张介行对自己安抚片刻,又好似不经意地看了眼道士。
也不知道这道士,究竟是破罐子摔了,还是有恃无恐,又转念想来道家老子也不会让旗下人见死不救。
另说,老常到了废弃庙宇中休憩,不久后果真大雨倾盆。
雨水落在屋檐,又从碎裂的瓦砾中滴下,将庙宇的几处弄得水洼片片。老常倒是不烦恼,以他多年的经验选了个好位置,即使半夜雨下大了也不会自个儿淹没了。雨声渐渐,老常将自己的行李中厚重的衣服在地上同那些杂草做了个简陋的小窝,打算就地入眠。
没成想,半夜里传来一声巨响,吓得他从睡梦中惊醒,颇有些惊慌。
“……当时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话本那些精媚鬼怪之事,还以为自己要险些命丧这荒郊野岭。”
也许是老常的真实经历,张介行看到老常说起这件事一阵心悸,脸色也灰暗了许多。
然而,此时此刻真有鬼怪窥视,老常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
荒庙。
老常惊醒后一阵心慌地看着庙外的雨幕,似乎有什么鬼影在其中晃动。
又想到祖上有人说过,遇见什么鬼魅莫要害怕,除了一些大修为的恶鬼更多的是只会吸人精气和使一些幻觉之术的小鬼,想来自己怕是撞鬼了。要说这时候,直接一觉睡到天亮是个好选择,但是老常既然惊醒了,脑子里也睡意全无,一时半会恐怕也不得安寝。
于是,老常便低着头数着从屋檐下落下的雨珠。
“一个,一个……”
数到不知道多少的时候,忽然,老常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下意识老常差点就想开口回应。
但一看这是破庙,琢磨着恐怕是那小鬼的把戏,可不能应。
老常便咬紧了牙关,话也不敢多说了,这样一来,这件庙宇中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和雨声、雨滴声以及风声,越发是吓人了。
大概是老常不回应惹怒了那个小鬼,好几道叫他名字的声音接连出现,并且越来越大声,许是像那人逐步靠近他一样。
一番心惊胆战之下,老常面对着神像磕头磕了三道,心中默念着妖魔鬼怪快消失快快消失,下一秒便狠心往自己后脑勺劈了一下,这回老常陷入昏迷,倒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直到天亮,雨幕后的太阳升起,老常才徐徐转醒。
经历这番事情后,老常看着破庙倒是一阵后怕,赶快收拾行李就加快步伐连夜赶回家里去了。
老常话音刚落,众人被他所讲述的事情吸引,倒是不由得跟着一停顿。
这一刻,庙宇中万般皆静,只有火柴劈里啪啦地燃烧着,带来夜幕里的一丝丝暖气。
书生也听得入神,旁边的道士却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才让众人从故事中苏醒。
女鬼也似乎很满意老常讲的那个故事,赫赫了好几声,想来是放过了老常,不过下一个是谁呢?
张介行暗中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有些惊慌。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是什么事情也想不出。
然而,谁也没想到女鬼转了个脸,突然面向了周家一行人,周夫人牢牢地将自己的儿子护在怀中,虽然十分害怕但还是顽强地警惕着面对着女鬼。
女鬼有些不满地赫赫了一声,但没有靠近,反而说起话来。
“老头这个故事不错,倒是让小女子想起来一些事情。”
张介行也没想到这个女鬼竟然也像是给屠夫说话那样要说些自己的事情。
不过之前女鬼说了什么?他并未听清,不过看道士忽然有了精神,想必是自己疏忽了。
难道,逃离女鬼的线索就藏在女鬼的话中吗?但是恶鬼真的有人性吗?
张介行没有细想,他同样也开始全神贯注,听起女鬼接下来的话。
“小女子生前体弱多病,嫁入夫家后有幸找到个好郎中调理身体倒是比待字闺中要好很多。我有两个丫鬟,分别是秋天和夏天时候到来我身边,陪伴我多年,我也原本以为对方是真心实意,于是嫁人时便一同带了回去,却没成想——”
女鬼忽然间一阵阴森森地大笑起来,霎那间狂风大作,这柴火也变得微弱至极,像是要灰飞烟灭一般。张介行见此不由得大惊,心中一堆坏事闪过,情急之下竟然想以身护住火苗。
“斯拉!轰隆!”
一阵水声之后,火焰忽然助长了起来。
书生抬头一看,原来是道士将自己葫芦里的酒水绕过火苗,浇在了火柴之上,眼中不由得有了一些感激与仰慕之情。
“哼。”
女鬼的声音杂乱无序,倒是安静了下来。
“下一个,周钰。”
这是谁的名字?张介行想到那位富家老爷姓周,也许是周老爷的名字,然而周夫人满脸崩溃的样子却让他明白一个事实——这是那个男孩!刚才女鬼看的不是周夫人还是她怀里的小孩子。一时之间,张介行拳头硬了,所谓仁义道德,哪怕是鬼怪当头,也不能抛弃这番,不然此后侥幸逃脱钻研学问也会因此心生魔障。
是时,张介行便要挺身而出,然而第二次道士抓住了他。
“你干什么,君子有所为不可不为!”
张介行愤怒地看着道士拦住他的手,几乎将自己见到女鬼所受到的委屈都就此宣泄。道士却不依不饶,有些暧昧地抓住了他的腰。
“迂腐,也该知道什么是量力而为。”
对比起道士紧紧拴住他的力气,书生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实在是相形见绌。
“你——”
可读书人的骨气,这见死不救的假道士又怎么知道?张介行涨红了脸,便想大叫着吸引女鬼的注意力,但是道士的动作比他更快。他被捂住了嘴巴。
怎么有这样的道士?
如此见死不救,如此毫无人性,如此……总之,张介行几乎将一切自己所能想到的贬义之词都用在了这牢牢将他抓住到怀中的道士身上。
也因此没有看到道士无意看向老常的一眼。
“阿母,放开孩儿吧。孩儿会讲故事的。”
小少爷诺诺地开口,眼看着恶鬼越来越靠近周夫人,担忧母亲的心思逐渐占了上风。便在母亲怀里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背。
“我儿啊!”
周夫人有些崩溃地看着自己孩子。她泪水盈眶,心中有个不妙的猜测。倘若如此,怕是这女鬼不会放过他家任何人——若是她先被选择开口,恐怕还有个转折,但是这恶鬼竟然先挑了孩子下手,如何不让她看出这女鬼的真面目。
小少爷并不知道自己母亲想了些什么,只是天真地故作镇定地开口了。
“女鬼姐姐,那我,我来讲故事了。”
然而恶鬼的行为又岂是能让凡人预料的,听到这番天真的话语,便赫赫地假笑了几声。
“晚了,晚了!”
顿时风声大作,一道黑影冲着周夫人怀中的孩子而去。
几声尖叫,应是有人血溅当场。
这一场鬼事,才真正拉开帷幕。
希望大家喜欢。
道士:……为什么我还是没姓名。
露珠:哈哈哈,等会等会,等会再说。
道士:啧,过于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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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回 卖药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