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叶长 第32章 往事流转

叶桓灵闭上眼睛，听着头上传来黎海生喃喃自语。

“我父亲要去巴黎进修，追求他的理想，我母亲为了她的理想，带我回了中国。我又为了自己，逃离现实。听起来好像全家版的《月亮与六便士》，我知道你脑子在想‘搞艺术的脑子果然不同寻人’。”

“……对……没，你说你的不要突然q我。”叶桓灵睁开眼。

黎海生从他身上挪开，和他双手交叠捂在在肚子上，叶桓灵调整睡姿和他，两个人肩并肩躺着。

“其实，我不是厌恶考试的教条，也不是讨厌比赛，是因为我知道我还画不出我想要的。”黎海生遇到梁初寅后，梁老不少督促他画画，同时，梁老也发现了他的问题，水平不稳定。

有些画好是好，但是相比较他初见时的作品，缺少很多艺术的理解。

“我的好友们在上高中之前都慢慢开悟，我的父母一直追逐理想，从大到小，为什么到我这里就那么难。”

作出决定之前，叶桓灵笃定他循环痛苦，不过无论何事到他嘴里，他总能笑着说出来，可能悲伤到极点，人们就会冷笑。

“我理解，但是，你也只是看到表面的，别人在背后的付出你就一定知晓全部了吗？”叶桓灵说。

从小到大为人称赞的天赋，有一天发现它停滞不前，比起外界的压力，精神压力更磨人。

“你真的了解？”

“不能百分百，毕竟我也不是你，只有自己最懂自己。”

“好吧，我们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黎海生淡然一笑，“你说一个吧。”

“我？”叶桓灵清清嗓子，挠挠脸说，“从前有一只羊。”

“听过了，换一个。”

“那你想听什么？今天惯你一回。”

“你房间里面那个女生的照片，”黎海生手臂从叶桓灵的脑袋下穿过，“你以前在福利院过得怎么样？我听说福利院的孩子过得都很惨。”

“没有很惨吧，有吃有喝。”

叶桓灵躺在黎海生的怀里，就像躺在母亲的臂弯里，视线逐渐模糊。

叶桓灵被领养那年，艾倩收到院方的通知。经过允许，艾倩来到收养叶桓灵的家，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是艾倩的未婚夫，打算在那年暑假结婚。叶桓灵看到艾倩手上的金戒，那男的手上的银戒。

艾倩伸手搂住叶桓灵，他们在那年都开始新的生活，组建新家庭：“灵灵，我们以后好好生活，要听爸爸妈妈和姐姐的话。”

“好。”叶桓灵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李柳枝和艾倩交谈甚欢，李柳枝提议担当艾倩婆娘家参加婚礼，是叶桓灵的姐姐自然沾亲。

艾倩和李柳枝谈叶桓灵：“福利院的孩子们来了又走，除了特殊儿童，一个个的都渐渐走出福利院，他不爱讲话难以成为领养家庭的首选。他本性不坏福利院给的东西太少，不足以滋养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

没爱的小孩子，在接触到爱时，抵触，彷徨。他们性格别扭，裸露锋芒。他没有被爱过，所以不懂爱。

艾倩的温情，像穿透树荫的阳光，有着绚烂的光晕，她握住叶桓灵向世界挥舞的拳脚。

李柳枝握住艾倩的手承诺：“他是个很好的小孩，带给家里很多消无的东西。我很幸运能成为他的母亲，懂事机敏，店里的生意他很快上手，七叔公和黄奶奶不止一次夸他能干，只要他愿意，他永远是我儿子，不用担心他。”

情投意合说一下午，瓜子壳从裤子上拍落，洒了满地。

那男人开着摩托车载着艾倩离开，岭南山多陡峭，摩托车行驶在蜿蜒的车道，躲不及迎面撞上的大卡车。

那个男人为了保护艾倩，只身卷入车底。被甩开的摩托车撞开围栏，连人带车翻滚下坡。

听路过的目击证人说，那血流的满地都是，腥得人发呕。

艾倩被救上来，在救护车上没挺到医院。警方找到李柳枝一家，他们一家还沉浸在艾倩即将新婚的喜悦。

噩耗来临，医院恍惚变红。赶往医院，那个男人的家人赶到，老的小的相互搀扶。

医务人员转达逝者遗言：“灵灵要快乐成长。”

叶桓灵表面平淡，声音却颤抖，情绪上来。

他反抗砸来的拳头，不在乎老三老四和污言碎语，穷思竭虑世界上首个爱他的人死亡。

黎海生松开叶桓灵，他感受到他的呼吸很重：“你知道吗，木心说过，人能从悲伤中落落大方走出来，就是艺术家。你和我一样会成为艺术家的。”

叶桓灵呼出一口长气，调节情绪：“是吗？我很期待，那你也继续画吧，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发脓的伤口，疼痛这把尖刀刨出脓血，等待伤口愈合，有勇气藐视伤疤，才算成长。

“哎，我想起一首歌，唱给你听听？”黎海生拍着叶桓灵的胸腔。

“不要，你唱歌要命。”

黎海生轻轻唱起童谣，方言发音不标准，声音嘶哑不好听：

“落雨大，水浸街，啊婆担柴上街买——”。

叶桓灵安静躺在床上，熟悉的童谣缠绕心头。

总说，成长在一瞬间，在下一刻，却不说生长的痛。

黎海生背过身去熟睡的人，描摹他的脸，用手戳戳、抚摸他的脸颊。

远方的灯光灭了，寂静的夜，他们不知道未来是否会变得更好。

黎海生也背过身，打开手机，给他母亲回信息。

早晨悄然而至，叶桓灵摘下冰眼罩，眼睛已经消肿，看起来一切如初。黎海生见他醒了收起画架。

叶桓灵：“早。”

黎海生：“早。”

简单交流，两人不约而同将昨晚的吐露当成一个梦，一个只能放在心底的梦。事已至此，生活还要继续。

黎海生在换下睡衣，催促叶桓灵赶紧起床，不然韭菜盒子就吃不上了。

急急忙忙赶往教室的高三，校门来来往往的高一，自行车井然有序的排列在车棚。

“出去吃早餐啊，黎哥，叶哥。”

缄默的二人循着声音，是赵梓琪和蓝原舟。

黎海生手搂叶桓灵的肩回:“对啊，好巧。”

蓝原舟二人正准备离开，叶桓灵开口：“哪里的韭菜盒子好吃。”

蓝、赵二人惊讶，叶桓灵让黎海生搂搂抱抱，今天黎海生同叶桓灵的关系貌似更上一层楼。

蓝原舟咬着油条，手肘碰赵梓琪，他说：“学校对面第二家的早餐店最好吃。”

像是想到了什么，蓝原舟补充：“千万不要买他们家的包子。”

黎海生：“有多难吃，我偏要尝尝。”

蓝原舟阻止：“不是难吃，别管，别买就对了。”

蒸笼的蒸汽扑面而来，黎海生偏要买一个包子试一下。

“没问题啊，”黎海生咬着包子馅，“又想骗我。”

叶桓灵喝豆浆润喉：“他们为什么要骗你。”

黎海生长哼，非说叶桓灵向着别人。

走到楼梯口，黎海生准备扔掉塑料袋，“吃完没，把你的也给我吧。”

“谢谢，谢谢你听了我的故事没有觉得莫名其妙。”

黎海生的身影微顿，而后爽朗一笑：“彼此彼此，有些东西还是要说给懂的人听。”

黎海生上前搂上叶桓灵的肩：“上教室吧，困死了。”

昨晚忘记时间的畅谈，导致早上他俩萎靡不振。肾上腺激素消耗后，困顿让他俩在后面站了一个早上。

恍恍惚惚间，叶桓灵听见语文老师正在讲的作文，引用王国维《人间词话》原文。“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语文老师点人回答。蓝原舟期期艾艾，庞琳强者出手，没有对手。

语文老师认可说：“庞琳说的很正确，这篇议论文很简单，立就是建立目标，守就是坚持呗，得还不简单。”

黎海生眯着眼，胳膊肘撞他：“你写什么论题。”

“我还能写出什么东西来。”叶桓灵慢慢睡着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篇议论文就是那么简单，但是要做到这三个境界可不容易，它们有主次，谁来说说看？”

手机疯狂震动将叶桓灵震醒，打开一开，99 的信息来源于黎海生。

雪梨：厕所上次那个坑，纸巾。

叶桓灵睡眼惺忪，揣着包纸巾站在厕所门口，敲了敲门，下面伸出一双手。

“还好吗？”叶桓灵有点担心。

“还好吧。”

不久，黎海生从里面出来，“我终于知道，蓝原舟为什么不让我买那个包子了。”

教室里，蓝原舟看见黎海生唇色发白，递过来一包粉末，“黎哥，你还是那么不信邪。”

黎海生喝下粉末，“没毒吧，不是假药吧。”

“我都让你别买，你不听，你看看，呐呐呐，”好言相劝在先，蓝原舟不免幸灾乐祸,“那家店的包子比别家店的油脂大，我们高中牲平时吃食堂清汤寡水的，肚子肯定受不了。这都是我血的教训啊。”

黎海生实在未曾想到，还有因为老板太有良心，销售惨淡的。

午休，二人回到房间立刻倒在床上，决定好好睡上一觉。

六月阳光强烈，叶桓灵趴在床上，翻过身来，发现黎海生不在床上，而是坐在画架前。

画架背对着他，叶桓灵也不知道黎海生在捣鼓什么，他佩服黎海生调节情绪的能力，依旧斗劲十足。

黎海生将用过的画笔在旁边的水桶搅搅，敲敲：“你醒了。”

叶桓灵问：“你在干嘛。”

“画你啊，你愿意吗。”

“嘁，随便。”

叶桓灵又翻了个身，接着睡。黎海生笑了笑，在调色盘挤上颜料。

小超市人头攒动，大多人挤在树荫下乘凉，观众席对着篮球场上的人大喊。叶桓灵坐在阶梯上吃冰棍，黎海生躺在他腿上，看着手里的冰棍。

“怎么不是，上次那个，冰冻的奶茶，我喜欢那个。”黎海生问。

“那个买完了，”叶桓灵帮他撕开包装袋，“凑合一下。”

蓝原舟满身大汗跑过来，“黎哥，叶哥打球吗？”

叶桓灵示意蓝原舟坐，“不了，太困了。”

蓝原舟摆摆手，“你俩咋这么困，早上睡了一早。”

黎海生说：“熬夜弯道超车，觉醒了。”

“语文老师放的《觉醒年代》，你看的很入迷嘛。”蓝原舟竖起大拇指，抱着篮球走了。

许辛在一旁听了之后，莞尔：“哟，弯道超车，我前几天看到新闻，一个美术生熬夜画画猝死。”

黎海生坐起来，用湿巾擦脸说：“那么拙劣的谎言，骗骗蓝原舟就算了，怎么你也信。”

周雅和李彩霞从小卖铺回来，“什么骗来骗去，信不信。”

许辛拉着周雅她们讲了一通。球场上传来欢呼声，目光刷刷看过去，不知道谁进了三分球。

陆嘉年跑下场，坐到黎海生旁边，“黎哥，高考假有空吗。”

陆嘉年生日，打算邀请他们一起去湖营基地庆祝，日期定在放假那天晚上。

黎海生转头问叶桓灵有空吗，叶桓灵说他有。黎海生越过叶桓灵，冲着许辛她们邀请。

“这，怎么好意思呢。”周雅拉拉许辛。

黎海生向许辛使眼色：“这怎么好意思……不去呢。”

陆嘉年说：“没事，人多热闹，当然有女生来的，不全是男的。”

许辛假装两眼金光：“免费的午餐怎么能不吃，对吧彩霞。”

李彩霞点点头。

球队的人叫走陆嘉年，陆嘉年最后还叮嘱：“记得一定要来，不然到时候我预定了位置，没有人来，我多可怜。”

黎海生趴在叶桓灵肩头上，小小声：“陆嘉年装挺像啊，这回大出血喽。”

“那他还不得谢谢你，你也装挺像，媒婆。”

“你说谁媒婆。”

“谁应说谁。”

黎海生按叶桓灵在地上，抓叶桓灵痒痒，叶桓灵笑得肆意。

许辛：“禁止打架啊。”

黎海生：“爱的抚摸。”

黎海生稍不留神就和叶桓灵换了位置，轮到叶桓灵对黎海生实施暴行，黎海生也不还手，任凭叶桓灵闹，出神的看着叶桓灵。

“你干嘛。”叶桓灵松开手，黎海生向他伸出手，他自然的拉黎海生起来。

“你有水吗？”黎海生问。

“喝完了。”

“走！小爷，请你去小超市。”

叶桓灵和黎海生拍拍屁股站起来，勾肩搭背。树影落在脸上，两个身影走向阳光炙热处。

赵梓琪靠上来：“你们要去小超市吗，帮我买瓶冰得要命的矿泉水。”

“小心拉肚子。”叶桓灵接过赵梓琪的饭卡，杨文华从旁边起身，撤掉盖在脸上的衣服，“去小超市？一起。”

“不会的，”赵梓琪放心自己的身体，关键是，肚子痛能请假回家，“哎，你们知道吗，这次高三模拟高考，我们要在食堂自习。”

高三全市统测，他们要让出教室。表面上实验的放假大权在校长手里，实际掌握在曾副校长手中。

“都快高考了，还要统测呢？”杨文华说。

“鼓励考嘛。”赵梓琪答。

谭丽安排他们搬东西去食堂二楼，铺上废报纸在饭桌面。

食堂阵阵工人动静，气温剧增，许辛和谭丽哭诉：“丽姐，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宿舍自习。”

“之前你们不是在宿舍自习过了吗？”谭丽巡逻一趟，准备去考场，“再说了，你们一个个的，自己什么样心里没有数，让你们在宿舍吹空调，直接睡在床上了。”

他们嘿嘿一笑。考试期间，老师去监考，没有约束。下了课直奔食堂旁边的小超市吃冰棍。

“许辛，你觉得时间慢吗？”李彩霞边上楼边问，“高考感觉离我们好远啊。”

“丽姐说，一眨眼就过去了，”许辛从怀里倒腾出雪糕，给朋友分，“黎海生，我还没说你就直接拿了？”

黎海生撕开包装袋：“迟早是我的。”

许辛丢出他的饭卡：“你拿的是叶桓灵的。”

“也是我的，”黎海生翻找自己要的“冰冻的奶茶”。

“滚蛋，给你三分颜色你开染坊，”叶桓灵刚刚还怀疑他眼睛，怎么找不到自己想吃的，“还回来。”

黎海生故意咬一口在塞回叶桓灵手里，“还你，我就尝尝。”

蓝原舟细细看着报纸上的新闻，“我们学校上报纸了。”

“什么！”一群人挤过来。

实验体育生校友，xxx，给母校捐款100万修缮学校操场，希望学弟学妹野蛮其体魄，给母校捐款每年捐款20万作为优秀奖学金资金。

“我说怎么学校操场怎么封起来了，原来是要修建了。”周雅说。

“100万！操场今天早上运过来的那块大石头估计占一半吧，”杨文华翘起二郎腿，“体育生变老总，羡慕。”

许辛算了算，“进厂多少年才有那么多存款。”

“不用算了，”赵梓琪打乱许辛的草稿纸，“以后都是孟母，一辈子可能都攒不下。”

“孟母？”叶桓灵不解，他不常聊天，对于他们加密话术不知其二。

庞琳解释：“孟母三迁。”

蓝原舟“人生三重境界”的那篇议论文据他本人描述，花四十分钟写完，结果庞琳一眼就看到“孟母三千”。

“哈哈哈哈哈——”提起这件事，所有人都会哄堂大笑，笑声逐渐妖魔化。

食堂阿姨推车摆菜到窗口，坐在食堂热死，但是在食堂二楼可以轻松吃到小炒和教师餐。

杨文华蹲下来系鞋带，赵梓琪问：“你是要准备起跑吗？”

“要你管，”杨文华装好书包，铃声一响就冲去窗口，“我看看今天有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