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长星星了 第14章 一道分水岭

军训像夏日的一粒橘子籽，酸甜，但榨汁极苦。从军训基地回来以后，许愿他们就要面临高中生活的第一道分水岭——文理分科。

许愿这年恰好遇到新高考改革，除却纯文纯理的分科以外，可以在物理与历史以外的四个科目里任选两科。

军训结束一周后，就是交分科表格的截止日。而事实上，这个选择的考量早已在一个学期前就被老师们提前告知了。大部分人早已想好了自己的方向，有人说文科不想背，有人说理科学不会。也有人，在擅长与热爱的冲突里辗转反侧。许愿是少数需要纠结的人，在一年的默默努力里，按物理方向的排名许愿排到班级第四，按历史方向的排名许愿排到班级第三。和大部分人选择早做打算以节省时间放在自己的高考科目学习上的策略不同，许愿整个高一年都没有太多的考虑，只是一个劲努力学好自己力所能及的科目，于是，成为了一个“九边形战士”。然而热爱的天平其实是偏向文科的。

“所以你在纠结什么呀？”程阅阅拿着她的成绩单上下打量，“选理科名列前茅，选文科大概率霸榜第一。”

许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进了程阅阅的怀抱里。

她在纠结什么呢？世俗的功利，还是某个始终吸引着她视线的令她不断追逐与仰望的人呢。

海中向来重理轻文，历年来文科竞争力都不大，熟悉的朋友在自招班里基本都是选择物理方向，他也必然。但心头的那一曲诗和远方，当真不重要了吗。余后的两年甚至更久远的一辈子，说不定真的会因此转向去往一个当真不喜欢的地方。

许愿很纠结。

许愿也去问了很多人，试图得到一些建议，却发现任何人的说法好像都无法真正影响她。她的心头一杆秤似乎早已有了标准，只是仍有迷雾迟迟不愿散去，让她焦灼地踮着脚张望那个答案。

良久，秉持着速战速决不内耗的心理，许愿拿过分科表格，在物理方向上打了勾，而紧接其后的是政治和地理。程阅阅好玩地看着她的表格，打趣道：“被物理绑去的文科媳妇？”

许愿无语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有些沉重地交去了表格。她宽慰自己，这样又可以和张皓一个班了吧？

下午五点半的放学铃声打响，教室里人群逐渐散去。每到傍晚，许愿才有光的想象，她才能具象地感受到，光在照耀着她。

像往常一样，她仍留在教室一会儿写题，错开吃饭高峰期。而那天，许愿的浆糊脑袋写不下去一道理科的题目，演算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让她烦躁不已。翻抽屉找答案的时候，许愿注意到杂乱的桌肚里一本封皮已经有些发黄的厚厚的本子。许愿把它抽了出来，指尖触摸在柔软的皮质上。轻轻翻开，里面是墨色的方块字晕染在纸面上。许愿的字不像一般女孩清秀端正，张牙舞爪间有一丝飘逸与利落。随手一翻，许愿的心又再一次被文字的柔软细腻所包裹。她看着书页里以时间为轴落下的字句，不同心情不同字体，不同时期不同主题，她抚摸着扉页就像抚摸着在长长的时光里好好长大的自己。

再往下翻的时候，许愿的思绪被打断了。洪果不知何时回来了教室，正一边捧着家里人带来的炖汤，一边和旁人唠嗑。

“张皓，你肯定选的全理吧？”文理分科作为这段时间的校园热点自然是逃不开成为同学们的饭后谈资。

张皓冷不丁地抬了一下头，温和地笑笑，“对啊，要是文科学得好的话，那就不一定了哈哈......”大家心里门清，什么叫谦虚！

“诶，那许愿你呢？”许愿突然被叫到，一时间竟然觉得语言有点烫嘴，支吾了一下又没说出点什么。

转瞬即逝的功夫，话茬被张皓接了上去。

“她应该选的文科吧？我感觉许愿就是那种，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嗯，文艺！对对......”一边说着一边还伸出两只手，自上而下挥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展示什么叫“文艺”。

许愿被他的话噎住了，而话头也被慢慢带了过去，不再有人注视着这边的许愿。交谈声被降噪，许愿有些晃神。她无意低头一瞥，而这一面的纸页上，只有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我为我喜爱的东西大费周章，所以我才能快乐如斯。”

蝉声大噪，傍晚的光柔和明熙，为教室里的一切，包括眼下的字句都镀上了金黄。许愿心里敲起了架子鼓，一种窃喜与羞愧几乎同一时间涌上心头。

任督二脉被打通，心里的郁结被冲破。许愿没有犹豫，迅速起身跑去了办公室。那一瞬间很快，快到当时的许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一个怎样的选择。直到后来再回看，她始终觉得决定学文的那一瞬间是她少女时代最高光的英雄时刻。

来到办公室门口，许愿看到班主任正好走出来，顾不上太多便急匆匆地开口。

“老师，我想改选科表！”

班主任一脸淡定，脚步随即停顿了下来。她看向许愿一脸慌张却坚定的神色，缓缓从手中的一摞纸中拿出了写着许愿名字的那张。

“确定要改？想好了？”

许愿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借着桌上的黑笔重新郑重地写了一张分科表。

来福不是一个大城市，它是海滨省份里有幸占据了一片得天独厚的平原优势的小乡镇。这里有繁华的大商超，也有春播秋收的片片水田；这里有高楼玻璃反射的日光，也有吱呀吱呀推开的木门；这里有色彩鲜明的垃圾回收桶，也有集中焚烧的漫天血红。这里有一部分人收获了进步的思想，但也有一部分人固守农村的条条框框。

海中是来福最好的高中，但骨子里仍有重理轻文的浓厚气息。这一点许愿是心知肚明的。在信奉选理好上大学、好就业的那年环境里，有能力选理科的人几乎没有选文的。

“文科不就是背一背，我就是懒得背”

“学不好理科才只能选文呗”

“文科班女生多，可不跟演甄嬛传一样”

“女生学不好理科”

“......”

文学，或者说得更广阔一点，思想与表达，在功利的环境里被污垢、被轻视，被冠之“无用”。然事实当真如此？

她知道，最好的证明方式，就是她先亲身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