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日 第27章 口是心非

书房内，祝太傅早已等候多时了。

祝无唤见到他时，微微一怔，随后对旁边的章华附耳说了些什么。章华点点头先行离去了。

祝无唤将门关上，微笑问着，“父亲怎么不去母亲那里休息？”

“我问你，秦子邺如何过来了？”祝太傅捏着胡须，正色道。

祝无唤一猜便知此事，不过他并不打算把那家伙的理由实话实说出来，“他休假几日，在那边闲不住，索性就过来了。”

祝太傅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耐不住性子，日后如何能成大事？”

“……”祝无唤慢慢移步至书案边，“父亲过来就是来问孩儿这些的吗？”

“自然不是。”祝太傅坐下，“你可曾注意到，在皇城外有多少人一直对你们指指点点？”

祝无唤从衣袖中拿出那份仵作验尸单，铺平在案上，“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他还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像什么“瞧瞧，这就是祝家那个桀骜难训的男妻”，或者“啧啧，看他没规矩的样子，祝家家门不幸啊。”

“看见了你还和他在外打打闹闹？”

“嗯。”祝无唤淡淡道。

祝太傅被他这态度气到吹胡子，“混账！”

祝无唤总算抬起头看他，“难道我们装作互不认识，成天躲在府里闭门不出，那些人就不会窃窃私语了吗？”

“他们看不得的从来不是秦子邺，而是如日中天的祝家。还请父亲不要迁怒于子邺，他是无辜的。”

祝无唤看着他，“此外，子邺并非不学无术，他很聪慧，也很懂事，若他真的想做成一件事，自会有无穷的潜力。所以父亲说他一事无成，恕孩儿无法认同。”

祝太傅怒气冲心，“好、真是好啊，你如今为了一个外来的人敢顶撞为父，好孝顺啊！”

他愤愤说道，“你当年就是因为和他有系统缔约，甚至连科举都考不了，要不是太皇太后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替你作保，你何来有今日？”

他记得当时十几个朝臣联名上书皇帝，称祝无唤与秦子邺至今仍维持着系统缔约，不可进中枢。甚至其中一个大臣老泪纵横道，“陛下万万不可忘记前车之鉴啊！”

那时祝无唤为了入仕，毅然决然的去了M23找秦子邺解除系统缔约，可没想到几日后祝无唤回来时，不仅没有成功解除，而且再也没提过此事，甚至有人来劝说也不顶用，说什么就是不解。

后来祝太傅没办法，自家儿子自中毒后已经绝了从戎的可能，总不能这一身才华也无无处施展吧？

于是他和长公主二人，一个拜访朝中有威望的大臣，一个进宫同太皇太后求情，最后在科考的那天早朝上，辛老国公以他一身名誉向众人担保，这才让祝无唤在考场关闭的前半个时辰顺利进入贡院。

祝太傅捶胸顿足道，“现在你官儿坐稳了，翅膀也硬了，我自然是说不动你了。”

祝无唤听得心中愧疚，于是连忙跪在地上，可腰板仍是立得笔直，“父亲这般说，孩儿真的无地自容了。”

“你若是真的无地自容，如今早就与他解除缔约了。”祝太傅冷眼瞧着他。

祝无唤不作声。

“罢了，看在你娘很喜欢他的份上，我可以让他进祝家，不过你最好看住他，万一闯下大祸连累祝家，我可绝不心软。”

祝无唤向他磕了个头，“是，孩儿定会管教他。”

“赶紧起来吧。”祝太傅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放在桌子上，“听说你在顺明殿前跪了一个时辰，这药记得抹上，能消肿祛痛。”

祝无唤莞尔，“多谢爹。”

待祝太傅走后，祝无唤才扶着案牍，轻轻揉着膝盖。他苦笑，自己跪在顺明殿的消息，这么快就被传扬出去了。

还好今日没让秦子邺去街上，不然这消息沸沸扬扬，定然是会被听见的。

“……所以你让我去拿作业，就是为了避开我、掩饰你走不了路吗？”门外传来秦子邺的声音。

祝无唤手一顿，下意识望过去。

秦子邺推门走了进来，脸色阴郁，像是被人坑了五百块钱一样，“我最讨厌你对我有所隐瞒了。”

祝无唤收回手，云淡风轻道，“告诉你又如何？难不成你替我向陛下讨理去？”

“有何不可？”

“淮国和你们那里不同，这里皇权至上，皇帝就是天，皇令也绝不可违背，何况这次也确实是我的过失。有错当罚，这一点在你们那儿也是一样的道理。”

祝无唤主动向他伸手，邀请他走近些来。

秦子邺虽然还在生着闷气，可完全拒绝不了祝无唤的主动示好，“我早就说过，凭借祝家的势力和能力，就应该一举推了这个狗屁封建制度，实现社会主义不好吗？”

祝无唤失笑，“改造社会首先要改变百姓的思想，你让那些信奉了几千年君臣纲常的百姓骤然去拥护别的思想，你觉得他们会认为你是圣人，还是疯子？”

“历史有它发展的规律，我们不能更改，这也是为什么管理局不让我看史书、不让你告诉我未来的原因。”

秦子邺：“即便你最后是悲剧收尾？”

祝无唤：“即便我最后是悲剧收尾。”

两人安静的对视着，最后秦子邺忍不住开口道，“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回我家，我要把你藏起来，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祝无唤微怔，随即握紧他的手，“好啊，你要说话算数哦。”

“我一直说话都很算数。”秦子邺撇撇嘴，“才不像你，明明说好了陪我到假期结束，结果一声不吭提前回去了，连个字条也没留给我，亏我还给你买了早饭呢。”

祝无唤用另一只手揉他的头发，“那早饭呢，难道你不应该带来给我吗？”

“当然是被我吃光了！可叹我的一片真心喂了狗啊。”

祝无唤轻笑出声，“原来是喂了狗啊……那你怎么还吃呢？”

秦子邺眼睛一瞪，“你又捉弄我！”说着他上手便要去给祝无唤挠痒痒。

两人相处多年，他自是知道祝无唤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于是一试一个准，惹得祝无唤边笑边连连闪躲，衣领凌乱也不自知。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章华扯着嗓子喊道，“公子，东西买回来了。”

两人纷纷一怔，祝无唤迅速反应过来，将身上的秦子邺推开，轻咳一声，“进来吧。”

章华应了一声，推门而入，“公子，那江福楼人真的太多了，我排了好久才……”他抬头望着自家公子，一时忘记要说些什么了，赶紧转过头去。

祝无唤不解，“才什么？”

章华支支吾吾道，“公子，您的衣服……”

祝无唤一愣，低头看去……！！！

他衣服最上边的领口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了一小片肌肤。又或许是在玩闹的时候谁不小心抓了一把，那肌肤处还泛着淡淡的红印。

祝无唤连忙系上扣子，愤愤的盯着此时正装作无辜的秦子邺。这人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似乎在说“这可不是我做的嘛”。

祝无唤用眼神回复他“那也有你一半的责任”。

秦子邺立刻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口型道“老婆我错了”。

祝无唤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是章华下一秒的动作却直接打断了他说话。

章华背对着祝无唤移步到案牍旁，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公子，食盒我就放在这桌子上了，属下打扰您和秦公子约会了，我这就火速离开。”

说罢他真的飞一般的冲出了书房，并且忘记了关门。

“……”祝无唤很是无语，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带出了这么不靠谱的属下。

秦子邺品味着“约会”两个字，偷笑一声后道，“章华说话还真有水平，我觉得应该给他涨工资。”

“那从你的零花钱里扣一些给他吧。”祝无唤淡淡道。

“额，那还是算了吧。”

秦子邺伸手打开了食盒，香喷喷的饭菜味止不住的钻进他的鼻腔，他不由得惊叹一声，“还得是江福楼。”

他刚想下手去抓，却被祝无唤手快抢走了，紧接着还没好气的道，“是给你吃的吗？”

“怎么不是啊。”秦子邺舔了舔嘴唇，“你在宫里都吃过晚饭了，这可不就是单给我点的吗。”

祝无唤哼了一声，“我是买来喂给府里的狗吃的。”

“这府里哪有狗……”秦子邺顿了顿，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眯眯靠近他道，“除了我这只善解人意又听话的小狗狗。”

仅说这话他还不知足，秦子邺开始学着小狗撒娇那样往主人身上蹭。

“……”祝无唤突然想起从前秦子邺给他看过的一个视频，那个叫做水獭的小动物。

它们抱着饲养员的胳膊，把头埋在饲养员的臂弯里“嘤嘤嘤”地撒娇，看的祝无唤一阵心软，巴不得自己也养一只。

祝无唤稍稍侧身避开他的死缠烂打，“我觉得你更像水獭。”

秦子邺一愣，“一点儿都不像好嘛！我这么威武霸气，水獭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伙，怎么能和我相比较？”

“可我觉得你和它一样，很可爱。”

秦子邺面上一红，“哎呀，你这人怎么……哪有用可爱来夸堂堂七尺男儿的。”

祝无唤上下打量着他，“你有七尺么？”

秦子邺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撇撇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可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你就等着我长大吧。”

“行啊，我等着。”祝无唤失笑，随后把食盒里的碟子端出来，“江福楼又新出的几道菜，你觉得你会喜欢，尝尝看？”

秦子邺摩拳擦掌，不等拿筷子便直接下手抓，即使嘴巴里塞满了食物，却依旧挡不住他不停的夸赞，“好吃，还是老婆有品味。”

祝无唤给他擦了擦嘴角的饭渣，“吃完了快去写作业，再过一刻钟便戌时了。”

秦子邺吃的满嘴流油，一边吃还一边看着旁边紧皱眉头思考问题的祝无唤。他突然想到，这人好像从来都是这么口是心非。

就像表面上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会在祝太傅面前为自己正名。明明说着不去江福楼，却会吩咐章华将最新出的菜品买来带给他吃。经常说着会如何惩罚自己，可一次也没有真的做过……

这人也很会隐瞒。

如果不是在门外听到了这父子俩的对话，或许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祝无唤今日受了多大的折辱，更不会知晓那年祝无唤向自己提出解除缔约时，暗自背负了多重的负担。

秦子邺知道后面历史的发展，但不管经历是苦或是甜，他都会选择和祝无唤一同走下去。

毕竟，这千年难遇的缘分……可稀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