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见很轻,连任子木这种身体不好的人都觉得,把卜见带回楼上并不是特别耗力气的活。
她把卜见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略微艰难地缓慢移动着。
但是任子木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急促地喘气了。
她在公寓房门口停下,一只手稳住卜见,另一只手掏兜翻出了钥匙。进门后,任子木在客厅里犹豫了两秒,然后打量了一下沙发,最后把卜见搬进了自己卧室。
尽管因为李安的离开正好空出了一间房,但是床单什么的起居用品还没有经过清洗,所以无论是让卜见去睡,还是让任子木自己去睡都不合适。
所以任子木决定献出自己的床给卜见睡,而她拿个空调毯去沙发上将就一晚。
任子木第一次跟喝得烂醉的人在一个地方睡觉,还是被梅莉带去夜店回来之后。醉醺醺的梅莉脸又红又烫,一直说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偶尔夹杂着几句难听的脏话,回到宿舍后还抱着马桶狂吐不止,跟卜见现在安安静静的模样完全相反。
感谢梅莉,任子木已经了解了一些照顾醉酒者的注意事项。
不知道卜见在任子木带走她之前有没有吐过,保险起见,任子木还是给卜见垫高了枕头,把她摆弄成一个侧卧的姿势。然后她从衣柜里拿了一块干净的备用毛巾,去卫生间接了盆温水端到床边,打算帮没法洗澡的卜见擦拭身体。
任子木把卜见剥得只剩最贴身的里衣,才发现卜见真的特别瘦,平时穿衣服能撑起来约莫也只是因为卜见的骨架比较大。
“好瘦啊…该多吃点饭。”
任子木擦擦卜见的脸,擦擦她的脖子,又把衣服撩起来擦她的腰,一边擦着一边嘀咕。
擦胳膊的时候,任子木又看到卜见左手上的白丝手套。卜见右手的手指细长,洁白无瑕,任子木也一直疑惑,为什么卜见只给左手戴手套呢?
她很想趁着现在卜见醉得昏迷的时候摘下她的手套看看,但任子木刚捻住手套的边缘就松开了手指。她想,这是卜见的秘密,万一是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自己这么偷鸡摸狗地做,被发现了以后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于是任子木只大胆了两秒钟,就果断放弃了。
她没有什么龌龊心思,只是有最单纯的想要照顾朋友的想法,于是任子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拿了自己另一套毛绒绒的换洗睡衣,很快就把卜见给安顿好了。
而整个过程中,卜见就那么乖巧地躺在床上任由摆布。她侧躺着,在任子木渐渐停止动作后不久,卜见发出清浅绵长的鼻息,如果忽略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酒气,这么看就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做完所有事情的任子木打了个哈欠,之前被强行赶跑的瞌睡虫又席卷而来,她看了眼侧卧在床上的卜见,安静、美丽、无害,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就伸手关掉了床上灯,又摸黑绕到电脑桌前,拿起椅背上的空调毯后,蹑手蹑脚地离开,最后还不忘掩上了门。
客厅里没有脚步声,只有一些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那些忽远忽近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消失了。
黑灯瞎火的情况下,摸黑离开的任子木并没有发现,被她精心照顾好侧卧在床上的卜见眼睫毛轻颤,微微睁开了眼,放空地看向虚无。
任子木的床非常软,卜见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完全陷进了这张充斥着熟悉又不熟悉气息的床里。
此刻的卜见正处于一个半醉半醒的状态,黑暗的环境如同一个巨大的葡萄酒桶,发酵着她所剩不多的思维。
闭上眼,是平安夜那天在餐厅角落里窥见任子木拉奏《舒伯特小夜曲》时的红裙身影。睁开眼,是黑暗下任子木的床和电脑桌。电脑是息屏的状态,只有电源指示灯在发着幽幽蓝光。
卜见察觉了任子木想脱下自己的手套又止的意图,她用右手摁住左手的手腕,轻轻摩挲着,白色手套的触感丝滑又冰凉。
如果任子木想知道手套下是什么,卜见会给她看,即便这可能会吓到小猫,但是卜见愿意满足任子木这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小小的好奇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放纵和包容任子木,会让卜见有一种奇异又独特的满足感。这样的感情似乎已经不止步于朋友的地位了,卜见不会选择给普通朋友揭露自己的伤疤,但她想要告诉任子木自己的瑕疵。
是因为任子木看向她的眼神格外真挚吗?还是因为卜见不满意外表表露出来的这副亲切模样会让任子木会想到什么别的人,就像一个基督教徒看见了耶稣?
我不是完美的。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卜见一想到明天将会坦白手套的事,竟然意外地有些兴奋。她用手指环住手腕,用力收紧,几乎要隔着手套在白皙的左腕上留下青紫痕迹。
卜见几乎已经想明白了。
她不想再管任子木叫那个“索菲亚”的名字了,卜见会说中文,所以她想要叫任子木的中文名,任子木真正的名字。因为任子木只是任子木,而不是索菲亚。
一个俗不可耐的念头突然在卜见心里冒出,就像狐狸看见了猎物,卜见开始笑,捂着嘴笑起来。除了手套,卜见明天还想要跟任子木说一件事情。
上次送猫过来,任子木曾在门口询问卜见会不会说中文,卜见原本想说自己是会说中文的,但她的回答因为李安的突然出现而被打断。
卜见当时看到李安很生气,尽管很快就知道他们只是表兄妹的关系,卜见也依然很生气,甚至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萦绕在心头。
平安夜,跨年夜。卜见终于明白了。
自己或许已经是在和任子木这段关系里,先输掉的那个人。
而那首舒伯特的小夜曲,便是见证。
任子木没有想到在自己离开后,卜见躺在自己的床上想了这么多。凌晨四点钟,任子木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殆尽,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终于能休息了。任子木吃了一粒药,躺在沙发上,几乎是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按照自己的作息,任子木定了七点钟的闹钟。手机准时开始在茶几上疯狂震动,然而手机的主人没有丝毫察觉,平缓绵长地呼吸着,几乎睡死了过去。
所以任子木也没有察觉到卜见穿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果断帮她摁掉了闹钟,默默站到了沙发前。
卜见醒来得很早,当她翻身准备下床时,发现任子木的兔子拖鞋被留在了床边。等卜见蹑手蹑脚走到客厅里,就看到任子木蜷着身体缩在沙发上,巨大的空调毯被她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和一点点穿着厚袜子的脚尖。
其实卜见并不知道为什么任子木喜欢光着脚走路,只当这是任子木一个独特的癖好,但毕竟天冷了,光着脚容易着凉感冒。卜见轻轻叹了一口气,先去看了眼冰箱里有没有生的熟的能吃的,打算做个早饭。
结果一打开冰箱,就把卜见惊到了。出乎卜见意料的,冰箱里什么都有。不仅有菜,还有很多奇奇怪怪似乎不该出现在冰箱里的东西。有别着一支水笔的电话册,有已经蔫蔫巴巴的不知道谁送的一小束花,甚至还有一个暗红色的植绒首饰盒……
卜见把那个小首饰盒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极具设计感的碎钻戒指。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字迹端正,用中文写着:平安夜的时候周小姐送的礼物,但是太贵重了,有机会我要再还回去。
平安夜?周小姐?是那个那天把任子木喊过去的两个人中的华人女士吗?
卜见又看向那枚戒指,碎钻被排列成一个奇异的形状,令她感到十分眼熟。她的父亲是珠宝商,卜见似乎曾经、就在不久之前看到过合作商给父亲递的一份类似设计的稿件,所以应该还未流通于市面,并且稿件上标注的设计师并不是姓周,或许是这位周小姐的朋友。
但这些事情现在并不重要。因为卜见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似乎很多东西上都写着小纸条。她看到那一小捧花上别着“跨年夜梅莉送的”,又翻了翻电话联系册,很多教授、同学的记录,令卜见哭笑不得。
卜见突然想到从前认识任子木的那个契机,陈彬和安娜让她去问那个短头发的东方女孩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可她却去要了联系方式。后来卜见也知道了那是一本日程本,但卜见还从来没看到过那本本子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她突然无比好奇起来,是不是也会像这些便签和小纸条上的碎碎念一样可爱?
冰箱里有很多生面,但是卜见不爱吃面,所以她用所剩不多的米煲了粥。然后卜见换上自己的鞋子,下楼去刚刚开门的超市里买一双适合自己脚码的拖鞋,回来后就把那双兔子拖鞋摆在了沙发旁、任子木的脚边。
任子木确实是忙前忙后得累到了,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而卜见也没有要离开和叫醒她的意思。
有很多事情需要当面说出来,也有很多事情需要细水长流、不能急于一时。卜见一直很有耐心,到初遇的夜店买醉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动心感到不可思议,现在选择留下等待也是因为她正视了自己的心。
可卜见还只是一厢情愿,她看不透任子木的想法。
她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害怕了。
卜见害怕任子木会像小时候冷漠的老修女、会像动辄打骂自己的父亲、会像逃跑的安妮老师一样,不喜欢不完美的自己,又害怕任子木根本不喜欢自己。
但是卜见从来不会逃避,她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去正视那些问题。
她送走寿终正寝的老修女们,每年扫墓。她与自己的父亲冷战和解,关系淡泊如水。她没有再刻意去寻找安妮,如果安妮还在人世,如果她们能够再度相逢,卜见会说出那句“对不起”和“谢谢你”。
同样的,如果任子木表现出任何排斥,卜见想,她会选择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
任重而道远啊卜见同学(真诚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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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喜欢